“小芳，如果你还有一个孩子，就不用像我一样天天盼着伟伟（老公的昵称）回来了！”婆婆似乎自言自语地跟我说“二胎”的话题。
不像其他婆婆那样软磨硬泡，她只是说过这么简单这一句话，就戳中了我，并下了决心。虽然我明白未来的生活不能寄托在孩子身上，即使到了晚年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和追求。让我有决心的是那份母亲盼儿归的希望和美好憧景。
我和伟相恋并在一起在深圳打拼，两人两手空空，身无分文投奔亲戚，经过查暂住证的黑暗，sars病毒的封锁，失业的艰苦，台风的恐慌，慢慢一步步相互扶持走过来。我出生湖北，他出生四川，异地的结合，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没有勇气面对，也没有能力。
相恋三年，偶然一次我在宿舍看到一新闻讲述一位母亲的遗愿未能看到儿子的成婚，当时一激动发了一条短信给他：
我们结婚吧！
好的，马上告诉我妈妈。
他这样的回复，我立即就后悔了，感觉是为了别人才想要结婚的，太别扭了。又反问自己一个问题：他是值得托付的人吗？思量了许久，答案是YES，也就定下心，不再说什么。
在我老家简单摆了几桌酒席，就算是宣告了。再去四川他老家办婚礼，已经是第二次见到婆婆，比起第一次看上去要更消瘦一些。婆婆个头跟我差不多，偏瘦的体质，跟那个时候幸福肥的我，简直就是她的两倍。模样朴实，眼神有光，听伟说她年轻时也是偏胖的，后来生了孩子，得过一场癌症后痊愈，身体状况就大不如从前。她的头发余下不多，稀稀疏疏的，能看到大部分头皮，让人十分心疼，所以她常常戴个帽子来掩饰。却掩饰不了她爱唱爱跳的本性和四川人骨子里的幽默感。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我和伟还在门外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只见她系着围裙飞奔出来，一下子抱住我和伟两个人，这是我第一印象的热情，在我的认知里这是少有的见面仪式，到现在依然记得。接下的几天，各位亲戚来会面，大家摆龙门阵到了高兴的时候，她会吆喝一起来唱歌和跳舞，虽然都是红歌，她会一边哼唱一边跳起来，也不管有没有人附和，倒是她能带动大家一齐合唱起来，氛围达到高潮，印象十分深刻。这个活泼的性格跟她憔悴的外形成了鲜明对比，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是有光芒的，有神采的，脸色也红润起来。老公伟一直有舞台型人格特性，应该就是遗传了他母亲的优点，我这样肯定地想。
结婚办婚礼，她乐呵呵地忙前忙后，来了许多亲戚和邻居帮忙，我基本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要做啥，无处安放很是不安。她和伟一直聊着天，说着什么也不带上我，落空的我显得十分尴尬无趣，心中不免有些埋怨。听到邻居在她面前夸我什么时，她的回应是否定的，正好被我撞了个正着，心里更加难过，心生芥蒂。多年以后的我有了更多人生经验，明白那是面对别人赞扬时的传统回答套话，未必是真心的。也是多年生活的交集和磨合，学会放下和理解，更多了一份对女人不容易的解读和领会。
婚后两年，2008年春运遭遇罕见冻雨天气，交通瘫痪，回不了家过年的我们选择退了票，留在深圳过年，这机会有了妞妞。这注定不平凡的一年，经历了5月12汶川大地震，8月8北京奥运会，9月金融海啸，10月她来深圳和我们同住，那时条件并不好，老公负责工厂搬迁，焦头烂额。大都时候是我俩一起相处，并不十分愉快。我把太多要求加在她的身上，她也没有做好来一个陌生城市的准备，更多是与她儿子相处的机会。我也黯然伤神，也暗自较劲。11月底，两次胎动异常去医院，仍没有动静，她选择了回家，就在第二天下午，妞妞来到了这个世界。
妞妞第一次和我提前回四川过年，伟要在深圳忙到春节前，地震后用了我们所有存款再外借了些钱在新的地方建了一座新房子。回家的新鲜感和初当人母的愉悦，对当地风俗不熟，语言有所不通，我带着妞经常自得其乐。不想引到一些村妇的非议，也不知道说的是啥。倒是婆婆一再很严肃提醒我，不要听她们说的，不要理会。我本想问问什么事儿，从婆婆坚毅的眼神里读到了相信她就好。我也就不再去过问了。伟回来，婆婆也跟他提起此事，她主持大局的坚定和公道，这事就过去了，无非就是农村里闲聊的谈资而已。倒是通过这件事，我对婆婆的印象肃然起敬了，她有别于不同其他农村妇人的狭隘和无趣，她的可爱之处在于纯朴品质和做人道德坚守。
谈起婆婆维护我，还有印象更深刻的一次是伟去参加同学会，聊起有女同学对他表示暧昧，被我拿出来调侃时，婆婆一改平时温顺亲和的态度，非常严肃且大声地对我说：“我从来只认你一个做我儿媳妇，只有晓芳是我儿媳妇，其他人由他们怎么说，我是不认的！”当时的我，听着十分感动，并且种想抱抱她的冲动，体会到一种，一种说不上来的~母爱的呵护。有一次开车回家，经过两天两夜的奔波，晚上到家已经十点多了，婆婆依然守在灶台前做了一锅土豆烧鸡块，那时我们完全没有胃口。她的一再坚持下，我们吃了几口发现十分美味，狼吞虎咽地连吃几碗，那味道至今难忘。她笑着不着急，以后再给你们做。只是没想到，那一次竟然是我们吃的最后一次她亲手做的烧鸡公了。
婆婆的身体随着岁月的无情折磨，变得每况日下。身形皮包骨了，瘦弱得经不起风吹似的，发量少得可以数得过来，她也开始不戴帽子了，我在网上给她买了个假发套，她倒是喜欢，经常看她在重要场所用起来，还问我怎么戴比较好看。还有根据她的发量不多买的比较细小的发圈，看出她十分欢喜且实用。她对自己的需求从不主动向我们张口，根据对女人的认知送她衣服，包包还有金项链，她十分识货知道哪些好的在哪些场所穿，而且能穿出不俗的味道。一定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女人对美的品味和追求。
2018年12月16日她突发病危被紧急送进医院抢救，当时我们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订好机票赶回去。因为脑梗抢救过来，但意识仍不清醒，加上体质本弱，身上还有其他的病症折磨着，神形消瘦必须住院。我主动选择留在医院和公公轮流看护她，伟留守一天后带着妞回深圳了。我跟她聊天，陪她说话，上厕所，喂饭吃等，她慢慢地好转，白天像个孩子一样听话，晚上闹着要回家，我们只能连哄带骗留她在医院多观察几天。医院里每天发生让人难受的事情，正常的我们心脏也受不了。在我回家拿换洗衣物一晚时，她打电话给伟说要回家给我做饭吃，听着我潸然泪下。天不亮就赶着去医院了，公公再三商量下选择了出院，出院前我买齐了轮椅，拐杖和便池椅，安排好车子接送到家门口。回家的她状态好很多，也愿意出门走走跟邻居聊聊天。虽然意识时好时坏，仍然看出她对世间的留恋，对美好的憧景，对亲人的依赖和不舍。
2019年春节回家后不久发现自己怀上了二胎，一家人都兴奋不已。婆婆也十分开心，只是不太会表达，经常问起我，聊着聊着她又忘了什么，又再问起什么时候回家的事。经常她自说自话，我虽然听不全懂，一边答腔一边回应着她。只要这样积极回应，她能聊上半小时，我心里涌出一股酸楚是感受到她的寂寞，以及开头她跟我说的那句话，背后隐藏着母亲对儿思念的深沉。做个好儿媳妇真简单，只要不停地夸婆婆做饭菜最好吃，她能开心好久，还会到处炫耀自己的儿媳好。只要没事不停地叫妈妈，每天多喊几声，她能乐呵呵做好多事情。这就是当婆婆的快乐。
我们回到深圳，婆婆只能由公公一个人照顾，想来十分辛苦与不易。期间她的状况也时好时坏，也受了一些苦头。4月伟抽出时间来回家照顾婆婆一段时间，给她带来的幸福和陪伴，只有当母亲的人自然就懂了。看到自己一手培养的儿子如此优秀，对自己的贴心，作为母亲的骄傲和满足，不足用文字来形容和表达吧。
2019年七夕节，整个朋友圈都在各种晒，我们三口之家过得很平静，只是晚上出去吃了顿饭，再也没有过多的表达，仿佛是有种预感。那一晚我也没怎么睡好，早上七点就醒来，听到伟在接电话，我知道那是跟公公在谈什么。我极少如此早地起床，怀孕已经八个多月的我安排刷好牙，做了个营养早餐。就听伟说妈妈要抢救了，这次突发抢救的信号，我们并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公公说已经不用抢救，你们妈妈已经走了。我们仍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希望还是可以去努力争取一下。然后，并没有奇迹再发生。当我慢慢真的接受时就控制不住放声大哭，抱着的伟不停安慰我，也不希望影响腹中胎儿。然而，我已经顾不上了，抽泣之下跟伟说：我们再也没有妈妈了。两人相拥而泣，泣不成声。
2019年8月13日凌晨，也就是今天，婆婆的骨灰就要下葬了。伟带着妞回家办理后事，守陵尽孝，作为唯一儿媳妇的我身怀六甲不能上飞机，只身留在深圳，也不能为她最后做点什么，心中十分难受。廖廖文字记载她与我一段婆媳回忆，母亲与孩子的眷恋与不舍。我自己的母亲在年少时因病突然离世，从小懂得珍惜每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哪怕是最亲的人，都应该懂得感恩。而她，我的婆婆更是让我懂得作为一个母亲的守护和责任。她把自己最爱的儿子交给了我，十几年的生活磨合中，产生对我的信赖和寄托，传承和希望。
我用文字，我的图片，记录她这一生的几个留在我生命中的片段来祭奠她，来歌颂她，永远留念她曾经带给我的美好和感动，记录她在这个世界留下的证明。她教会我的善良与纯朴，乐观和坚守。
愿您在天堂永远快乐唱歌，尽情跳舞。我们都会永远想念着您，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