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这婚书是你送来的,所以我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下来。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次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我只记得嫁给你那日,眼前被大红色遮了许久,我一个人好生无聊,终于等到你来,缓缓地挑开我的盖头。
却见你愣了半天,最后吞吞吐吐地说出一句:“姑娘原来长这样啊。”
我只笑世上怎会有你这般的呆瓜,明明从前也见过多面,怎的连样子都识不得。
你却规规矩矩地给我认真解释起来:“从前尚未定亲,怎敢直视姑娘面容?”
我噗嗤笑了出来,笑你怕不是读书读傻了,竟是这般的冥顽不灵之人,而你却突然痴痴地望向我的眼睛,轻轻贴近我的耳朵,小声道:“却没想到,姑娘竟生的如此美貌…”
我真不知道你有哪里好,整日里抱着书卷执着笔,却不见求出半分功名来,屡试屡败,你竟从来都不恼,不知是真真看破了仕途,还是真真缺心眼的缘故,总之这份心胸气度,令我很是佩服。
家里连半瓢米都吃不上时,我向你投去万分哀怨的目光,你却能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桌前,描摹出几帖书画匆匆卖了,扯上我的袖子,拉我吃茶听戏去。
“只这一帖我没有卖”,你神神秘秘地把那张帖子塞给我,“这张是给你的。”
我缓缓打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好像是你,唤醒了漫坡的杜鹃,叫我不小心,就欢喜了好多年。
你我前世怕真是天上的散仙吧,只这般的逍遥自在,从来也不强求什么,我只明白,只要你在身边,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你说隔壁渔村来了京城的戏班子,便抱了女儿去看戏,去前我叫你给我帮把木梳回来,你嗯嗯啊啊地应了,看你这般敷衍,想来也是一心在那戏上,我便帮女儿加了件披风,嘱咐你早点回来。
你走不久,窗外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雨越下越大,我暗自埋怨你怎么出门不知带把伞,却是担心得不行,我拿了伞准备去寻你,走到半路,却看到人群不同往日的混乱,他们说着,发洪水了,发洪水了…
村子没了…戏班子冲走了…看戏的人…也寻不到了…
我不信,我拼命跑向村子,好像你就在那,好像我只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抓紧你的手,抓住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我拼命跑啊跑,沿着水流的方向,我想或许,我能跑过这世事无常,能跑过造化弄人,我不知跑了多久,天色暗了又亮起,在晨光式微中,我看到你了。
你安安静静地躺着那,我们的小女儿,乖乖地睡在你怀里。
你一紧紧抱着她,一手紧紧地握着一把雕花木梳。
我想至少,我要把你们葬在风景好看的地方。
可是,这天地这么大,我却再也找不到好看的地方了。
式微式微,如果不是天将暮,这该是多好的晚归啊…
我感到眼前渐渐模糊了,如长夜般的黑暗袭来,我想我是睡着了吧,只因我梦里有个少年痴痴地看着我,愣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说了一句:“原来姑娘长这样啊。”
等我再睁开眼睛时,有桃花落到我的手心里,我躺在桃林的树叉上,四海八荒众仙皆来朝拜庆贺,庆贺我历劫归来,庆贺这九重天上又多了一个上神。
只有我知道,不过是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伤心人罢了。
五万年过去了,而我看着手中的这把雕花木梳,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万次的,把我这一生,把我这一劫,又完完整整地梦了一遍。
这五万年里,我看着你一生生一世世,金榜题名,仕途顺遂,儿孙满堂,再不像跟着我时那般的颠沛流离。
而我假意折白梅,假意饮烈酒,把四季过得跌跌仄仄,浑浑沌沌。夜半更夫困倦嘟囔着天干透戊,地支坐戌,我还要挑烛醉意浓烈逢人便问:“可知今日何夕何年呀?”
若我裁得一截银白的咸布,渍痛了伤口,我便知晓,你已无法回来了。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上神上神,小仙来与你说一桩趣事吧,那天宫的桑南星君在人间历劫,历了整整五万年,如今可算是回来了。”我身边的小仙娥说完看向我,我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好硬挤出个笑容来。
“那上神可要去贺一贺?”想是小仙娥看我对此事并不大感兴趣,问话的语气都弱了几分。
按着规矩,我总没有不去的道理,有的没的,也不好叫人说了闲话去。
我随手捡了件贺礼,便腾云去了天宫。
这桑南星君的园子到很是别致,我在园子里转着,不经意间瞟到凉亭里有个人坐在案前。
“桑南星君?”
他满脸都是泪痕,抬头望向我,却一下子愣住了。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我怕极了,我怕这又是我思念到极致生出的幻影,可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向他狂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可这次,他不是一触就消散的光影,这次他紧紧地抱住我,我只看到他案上写的: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就好像我将岁月尽扫,往事铺平,便正当当地看到了你…
原来你我前世,真是这天上的散仙呀!
文/竹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