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个小村庄长大,接受教育也是在这里开始。村东有一个学堂,只有一个不足20平米的教室,最初是村民家的一间屋子,添了些桌子板凳和教学用具,就成了后来的学堂。现在早已是户主二儿子的住房。我每年回家一次,上一次相见还是三年前,除了院子已没有当年的影子,但那是我学生时代的“乐园”。
学堂的东面是一片稻田地,一个方格子挨着一个方格子的排在一起,非常整齐。赶上水稻开花的时节,借着微风会飘来淡淡的稻香味儿。农户会在稻田边上插上一个非常简陋的假人,是为了驱赶野鸭子和麻雀的,我觉得这假人没什么用处,经常会看到成群的麻雀飞过,倒是给我填了几分乐趣,它有时一动不动的地站在那里,有时又会甩动两个空荡荡的大袖子。后面是农户的菜园子,再往后沿着一条小路穿过菜园子是一个和院子相似大小的水塘,水塘是用来浇灌稻田的,水很清,能看到水底的淤泥。我最喜欢的是水塘边的蒲草,蒲草的果实可以吃,只是味道不是很好,冬天还可以折下来,可以点燃了放炮仗。最热闹的时候要数水塘的蛙声,但平时我是不敢去水塘的,我很害怕我的老师。
我的老师60多岁,我们都称他“胡老师”,那时候胡老师已有些许白发,他膝盖不是很好,走起路来稍显蹒跚。他住在邻村,经常骑一辆老式自行车从邻村赶过来。他在村里教书很多年,很多父辈都是他的学生。他经常对某一个学生说,你爸当年怎样怎样。他没有这样对我说过,我爸是快20岁才来到这个村子的。
我最开始来到学堂的时候刚刚六岁,家里农活忙了,我爸就把我送过来。我知道自己不是来上学的,就很大胆,刚开始总是待一会儿就偷偷跑出去玩了。家里那时候在盖新房子,我就一旁看着瓦匠木匠们操作着各种工具,我很爱说话,总在大人旁边絮絮叨叨个没完,有时候他们累了会在抽根烟功夫逗我玩。我会捡起木匠们用电刨刮下来的木屑,在上面画坦克、画手枪、画小人。玩累了就又跑到学堂玩一会儿。从我家出门向东拐两个弯,200米左右就到学堂了。
冬天的时候,教室内取暖用的是自制的简易炉子,像是一个大铁桶,横放在教室中间。生火用的木头都是学生们从自家带过来的,那时候山上的野生乔木很多,家家户户都有开垦荒地积攒下来的木头。炉子上方连着烟囱,几根烟囱拼接到一起一直延伸到窗外,虽是简陋,屋内却很暖和。整个学堂一二年级在一个教室,一共不到20个人。有次我下午去学堂玩,胡老师正在看学生们做功课,他坐在讲台前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脸上有两道刚刚压过留下的痕迹。我小心翼翼的躲在后面站着。胡老师问我:又过来了,你爸妈没在家啊?胡老师问一句,我答一句。
我站了一小会儿,就觉得有些不耐烦了,就开始盯着炉子看,炉内火已经熄灭了,还有些许未燃尽的木头露在外面。我看得出神,对上面连着的烟囱很是好奇,我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右手试探地点了几下,还有点温热。我就顺势把两只手放在上面,用力晃了两下,只感觉到一声晃动,烟囱开始向一个方向倾斜,声响很大,我吓得撒腿就跑,只听到后面先是一阵惊慌紧接着就是一阵笑声,我想我并没有闯下什么祸事来,我记得我爸也没有训斥我,但是第二天全村人都在说我把学校的炉子推倒了。那之后,一连几个月,我再没敢去过学堂。
第二年的春天,我妈硬拉着我去了学堂,要我正式跟着胡老师学习。我姐那时候在上一年级,我姐比我大两岁,我和我姐在一个年级上课。我终于真正成了胡老师的学生,总感觉上学时候铅笔总是不够用,好像每天都要换新的。我开始觉得胡老师原来是个很凶的人,他经常拿着一个不足一米长的木棍敲着黑板。我有次到黑板前答数学题,两位数的加法,我两个手指飞快地切换着查数,却怎么也算不出来,最后被老师狠狠地敲了下肩膀。胡老师经常说:“如果我发现谁脖子脏,我就拿砖头给他蹭”,我上了两年学倒是一次也没见过他拿砖头的样子,应该会很疼。
后来升二年级,胡老师让我继续待在一年级,和我同级的只有四个学生。胡老师要求所有的课文都需要背,儿歌也要背下来。那时候家里刚刚买了电视,恰巧中央台有放书本中的一首儿歌,我就照着书本跟着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最后唱的特别熟,正常背却背不下来了,我特别担心老师点到我,担心老师手里的木棍又向我挥过来,好在最后幸运地躲过了。胡老师也确实教过我们唱歌,一二年级一起跟着唱,老师唱一句,我们学一句,最后一起大合唱,“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一呀一匹烈马,一呀一杆枪……”。
学堂课间的娱乐活动很单一,且时间不固定,有时常常感觉过去了很久。我们的操场就是寻常人家的土院子,经常玩的游戏就是“警察抓小偷”、“老鹰抓小鸡”,胡老师一般都是在旁边看着,他总是在几米远的位置压压腿、扭扭腰。
我们还有一个胶皮篮球,大概不到10元钱买的,玩法也很简单,就是一群学生追着一个篮球跑,谁追到了就拍两下,另一个抢到了接着拍,但是这个篮球却让我闯祸了。有一次我和一个一年级的两个人玩篮球,后来觉得腻烦了,就捡石头打篮球。结果我扔了个石头刚好反弹到窗户上方的玻璃,打了一个窟窿。但是不是很明显,大家也没有发现。我们两个都知道闯祸了,那时候的人生阅历已经让我学会了撒谎的“本事”,于是我们两个都假装不知道回教室了。
第二天一早,我刚进教室就发现屋子里挤满了人,房子的女主人和胡老师理论了起来,说窗户被哪个孩子打破了,问了一圈也没人承认,我自然也不敢说是自己做的,刚好和我一起玩篮球的那个孩子是最后来的,我特害怕他供出我来,总觉得那个早上特别漫长。但是他来了之后想都没想就指着我把我供了出来,我当时本就害怕一着急就大声地哭了起来,好像受了好大的委屈。结果女主人仿佛换了一个人,马上着急地说道:哎呦,快别哭了快别哭了,不就一块儿玻璃。胡老师也跟着一块儿安慰我。过了没几天,窗户上换了块儿新玻璃。我又一次因为学堂在这个仅有30户的小村子出名了,那谁把教室玻璃打碎了。后来,他们也渐渐忘了这个事。
胡老师是个规规矩矩的人,他的板书很整齐,教我们汉字,是用尺子在黑板上打上田字格,非常工整。他偶尔也会喝酒过来上课,脸上很红,会在桌子上趴着睡一会儿,往往这时候我是最开心的。我二年级之后变得很乖,但也不是一直如此,只是课堂上不敢像以前那样淘气了,也不敢胡乱说话了,我渐渐明白了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
小学二年级结束之后,我们去了乡里的小学上学。又过了几年,胡老师就不再教课了,学堂也渐渐被人们遗忘了。我觉得主要原因是胡老师年纪大了,两个村子往返不方便,也可能是村里的孩子不如以前多了,也有的选择将孩子送到县里上小学,大概是觉得县里的教学条件好。至少我觉得那两年胡老师是称职的,我记得语文教材上的第7课是《乌鸦喝水》,第8课是《我要的是葫芦》,第15课是《黄山奇石》,这些我是忘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