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瞎是葛坝土生土长的娃。
二瞎有个哥哥,有次哥两个出去耍炮仗,结果那炮仗点燃了半天也不响,就闷闷的矗立在土堆里。半响,二瞎的哥哥按捺不住了——毕竟一个炮仗也得几个钱。就算真是哑炮了,也还可以取回来掰做两端,把炮仗肚里的火药掏出来点着玩——算是物尽其用了。
二瞎他哥刨开炮仗周围的掩土,一把把炮仗捏在手里,正呵呵的傻笑,那炮仗也“笑”了。
很多年以后二瞎想起当年那枚炮仗,猛一拍后脑勺——娘的,这炮仗也算是潜伏了啊!
总之,二瞎他哥就瞎了。当时眼睛就炸出血了,也没上医院瞧,医院太远,也太贵了。二瞎他爹请了个土郎中,那郎中给二瞎的哥的眼睛上糊了些草药,二瞎的哥在床上叫唤了几天之后,除了眼睛,人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后来某天不知怎么的,二瞎和村里其他孩子骂起架来了。
由于二瞎他哥是瞎子,于是二瞎就“光荣”的得到了“二瞎”这个混号。
不过据说最开始管二瞎叫二瞎的那孩子,当时被二瞎一顿海揍,这辈子都没敢当着二瞎的面叫一声“二瞎”。
二瞎他哥虽然看不见了,人倒是灵活。一些简单的活计,也还一教就会,多少也帮衬着家务,不至于太是个累赘。
每天下午,二瞎就带着他哥一起上山割猪草。
起初二瞎他哥是完全找不着北,要么是割了别的杂草,险些把猪的胃都吃坏了。要么就是割到自己的手或者腿,偏生二瞎他哥割草下手特重,一割到自己,保准弄得一身鲜血淋漓。
好在久而久之,二瞎他哥对那片“猪草地”地形也了解了,知道该去哪片区域割,手脚也麻利了,割起猪草来比二瞎这个“明眼人”都快了。
二瞎就问,哥,你咋这么厉害。
二瞎他哥就答,瞎了,现在做事只能从心了。
二瞎“哦”了一声,他没听明白,也懒得去明白。二瞎觉得,只要猪草割得好,猪长得壮,别的都没啥值得斤斤计较的。
每次兄弟两个完成了割猪草的任务,还有个游戏的好去处——浑河。这河水势比较迟缓,而且水质不错,清澈可人。特别是夏天,村里很多孩子都会成群结伴的到这条河里讨个凉快。二瞎和他哥也是极喜欢游泳的。
在浑河里嬉戏,二瞎他哥会觉得自己像自由的鸟,想干啥干啥,可以“横冲直撞”,恣意遨游。不用像在陆地上那样,要人牵着,或者拄着根拐杖探路,别提多别扭了。
浑河中间有块“河州岛”,岛不大也不小,每年迁徙的鸟儿都会在岛上呆上一两天,那场面甚是壮观。二瞎就绘声绘色的描述给他哥听,二瞎他哥就呵呵的傻笑,却一言不发。
每次二瞎都喜欢和他哥比赛,看谁先游到河州岛上。两兄弟经常你争我赶,中流击水。也是互有输赢,但这算是他们乐此不疲的比赛项目了。
差不多游到河州岛上,两兄弟也就精疲力竭了。然后二人麻利的爬上小岛,光着屁股接受阳光的“洗礼”,休息够了,就原路返回。又是一场竞争,激起浪花无数。
两兄弟在葛坝就安安稳稳的度过了些许岁月。
二瞎十八岁那年,葛坝开进了第一艘挖沙船。
然后来挖沙的船只就越来越多,原本清澈的浑河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变得昏黄昏黄,像瞎子的眼睛那种黄。
二瞎也被招募去做了挖沙工,收入比在村里种田翻了几番,全家都喜滋滋的,或者说全村都喜滋滋的,都说是浑河的大功劳,还要敬河神呢!
一天,刚好是二瞎休假。于是二瞎他哥就嚷着和二瞎去浑河游几趟。二瞎得闲,便带着哥哥一溜烟窜到了浑河边。
两人刚利索的除了衣服,二瞎突然闹起肚子来了,便急忙寻方便之地去了。只是边走边嘱咐他哥,莫要游远了。
二瞎他哥倒有一丝不屑,这浑河的水况地势,他已经了然于胸了,还能怎样的。于是顾不上兄弟,只自顾自的摸入水中。
二瞎他哥游了一会,却还不见二瞎回来,便觉得无聊,于是决定先游到河州岛去,当下摆开手臂,似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过了几分钟,二瞎他哥估摸着应该是到了的,可是硬是没摸到这岛的皮毛。只得硬着头皮又游了几下,可是依旧没达到目的地。
二瞎他哥此时慌了神,这一路游过来,体力渐渐不支。可是往日自己从那岸边下水,凭着感觉是不会有差错的。正惊慌之时,脚却又猛然抽筋,一下子沉下去吃了几口水。若是原来浑河那清清澈澈的水还好,现在可是满是黄沙的河水,吃一口只把二瞎他哥呛得够歪。
二瞎方才不急不慢的回来,却见哥哥在浑河中间沉浮,心里着急,连忙下河去救。可惜二瞎他哥几个沉浮,就彻底落入水流中去,任凭二瞎发了疯似地找,也不见半个影子。
二瞎他哥至死也不明白,他用心记住的路,自己游了无数次了,难道会错?!可惜一桩他不知道,这河州岛,早已经被他弟弟二瞎,开着挖沙船“夷为平地”,换了钱了。
后来二瞎他哥的尸体在下游浮了上来,后来二瞎一家哭了个天昏地暗,后来浑河被挖的不成样子,电视台的记者来了几个,后来挖沙船就全部被取缔了,后来二瞎发现自家的田也荒芜了,浑河的灌溉水也不好使了,后来迁徙的鸟儿再也没有来过葛坝了,后来二瞎就背起行囊,南下打工去了。后来二瞎他哥的坟头长了厚厚的一大片植物,什么狗尾巴草,野菊花之类的,也没人记得去打理了。后来我觉得,二瞎他哥的坟碑,像一枚矗立的炮仗,但还没响。
PS:几年前的旧作,今日读之,感触良多,不能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