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说陈年旧事…但是我高兴。
卓别林的老婆Mildred Harris和他起诉离婚的时候才19岁，甚至可能更小，姑娘不到10岁就开始拍电影了，年龄模糊。但不管怎么算，她也肯定比卓别林小太多——彼时卓别林31岁已经是蜚声世界的喜剧演员了。两个人的婚恋过程也很恶俗：在好莱坞大佬Samuel Goldfish的海滩派对上认识；回家路上聊骚一下就开始上垒勾搭；怀孕了；草率结婚；孩子早夭；家丑外扬的离婚…好像只比戴安娜的故事和某些明星的故事多出来一个死孩子。
这段往事还被提起是因为小娇妻Harris在法庭上披露的一系列关于卓大师的生活细节，他们不幸的婚姻，跟卓大师台上台下吊轨反转的两幅脸孔和灵魂。Harris说卓别林成日成夜的不着家，宁愿跟朋友厮混两个月也不愿搭理她，大晚上在街上徘徊琢磨电影而不是陪老婆。偶尔陪老婆情况更糟，卓别林无休止的挑剔diss她，纠正她的举止，批评她的穿着，还不给她家用…尽管他当时一年至少能挣60万美元。而且卓控制欲无比的强，他不许老婆的朋友来家玩，老婆出门甚至雇人跟踪。更让个别人倒尽胃口的是，卓别林喜欢带老男人来家吃饭，通通都50岁以上、油腻、世故，爱掉书袋说教（我最受不了有类似卖点的恶心的电视节目）。他自己不过是个只读过孤儿学校的半文盲，还贬低老婆是“缠绕着粉红绸带的傻子”，在她面前朗读冗长无聊的书，各种野心勃勃的拍片计划等等。其他出轨、易怒之类的事就更不用说了，总之和他那个在银幕上脆弱善良、敏感被动的性格完全搭不上。照Harris的话说，就是：“他能給千万人带来欢笑，给我的只有泪水。”
虽然这些过去是阴私的套路在今天早已不新鲜了，豆瓣某组会一秒告诉你卓别林是同性恋/恋童癖；微博微信击鼓传花的批斗卓大师半个月，大V引用《披着羊皮的狼》、谷歌“如何应对情感敲诈”若干次；革命小将再次重申baby~baby你擦亮眼，姐姐妹妹站起来；鸡婆男尴吹卓别林幸福人生被打脸，集中兵力群骂小娇妻不体贴、不安分、不理解挣钱的老公，喷云吐雾的叹息世风日下，然后三路人马呲牙撕胯斗作一团（豆瓣被遗忘在路边）……期间暗搓搓夹杂着各路人生赢家阿姨阿叔秀优越，“你看我就不会遇到这种事！” 我偷偷点赞了“同性恋，但自己不知道”这个选项。
其实，对于任何一个事件或人物，世人的评价都几乎是演进的：杰斐逊曾被同代人视为“敌基督”，后世却成了两党争抢的香饽饽；Teddy罗斯福因为威胁民主和损害华尔街利益而饱受批评，到20世纪末又被重新追捧了；而反例有格兰特将军，南北战争英雄，两次当选总统，死后被发现大量贪污渎职私相授受，一度是美国历史最可鄙的总统之一，但由于最近大家怀念他的经济调控手腕，又开始颇有翻案趋势。可见“评论”这个事，无非是依赖不断被披露的新资料、能人开创的新角度，以及一些前沿的各学科发现而已——多么有趣的关于信息渠道、知识贮备和朋友圈的嘴炮技能短跑竞赛啊！
卓别林作为一个文化符号级别的人，可以说一直在被用各种方法不断拆解。
卓大师对前妻的指控几乎全默认不讳，只是跟记者说了好多次自己“非常非常累！” “有很多日子只是联系别人都会难受的生病。”“那段时间我过得很压抑，浪漫主义者也许会把那称作整个世界都‘倦怠’了吧。”“我觉得我是我生活的局外人。”（难以模仿他的语气，大概是这意思~）…这样听上去非常需要直播吃药的话。不过在那个没有PR的年代，还是应该相信卓的表态至少有六成是真的…尽管他后来娶了一个又一个，事业风生水起，活到88岁，完全没有抑郁症患者的自我损耗迹象，但真和他接触过的人还是语带同情记录到：“我从未见过有比卓别林更羞怯，更不快乐的人。”
“喜剧”天赋其实很早就被怀疑是一种诅咒。
即使是在人民大众还很蒙昧的1936年《摩登时代》，阴郁悲伤，并带有暴力倾向的小丑就已经是一种很成熟的艺术形象了，隐喻各种欢快表象下的恐怖，精神错乱，人格自毁。现实生活中也是相关新闻佐证不断，当时的好莱坞嬉闹剧演员Frank Tinney被控暴力袭击自己女佣；默片笑星Roscoe Arbuckle因为一个女群演在自己酒店房间意外身亡而前途尽毁；制品厂计划拿来顶替卓别林的Max Linder最典型，极度紧张抑郁，一边声称“已经感到搞笑的能力从身上喷涌而出”，一边带着自己年幼无知的白富美老婆在维也纳酒店吞安眠药自杀，因为药量不足被救起，隔年又去巴黎搞，两个人吞药+静脉注射吗啡+割腕，三合一套餐死的透透的——这么一对比卓别林已经显得多么不坑啊！冷热暴力至少不死人。也许是心灵上的投缘吧，和很多人都搞不来的卓别林对Max特别好，专门为他设计过电影，还对外声称自己是Max的导师。
而且这些人的问题在喜剧演员中从来就不稀奇，稍微盘点就能发现几乎每个年代都有笑星重复前辈鬼打墙式的悲剧人生：70年代黑人脱口秀演员Richard Pryor结婚离婚5次，嗑烟酗酒心脏病+多发性硬化症濒死数次；Andy Kaufman，一度因为孩童般的面部表情和出人意料的举止家喻户晓，集多类演员成名技艺于一身，金凯瑞谁都不服就服他，35岁罹患肺癌不治身亡；《周末夜现场》走出的第一代巨星John Belushi，曾经风靡全球票房惊人，然而巨大的财富加速了他的陨落，与妻子离婚后33岁就因吸毒过量英年早逝。（上述几位有兴趣都可以搜一下，我发现中文资源挺多的）而离我们最近的金凯瑞本人，也是每次婚姻坚持不到两年，抑郁症问题天下皆知。
所以这些人都是受了喜剧之神的惩罚吗？还是与魔鬼做过什么关于才华的秘密交换？就如1892年根据真实情杀改编，轰动一时的歌剧《丑角》Pagliacci中主人公所咏叹的：“含泪惹笑是我的本分！”再弄假成真像程蝶衣般的死去，匕首落在台上。
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喜剧”的基石其实是悲剧，每一个玩笑都对心中重要东西的背叛。把人们潜意识里的禁忌改头换面，再以平常随意的方式表现出来，这就能逗人发笑。被父亲抓包在奶奶床上然后自辩“你睡了我妈，我为什么不能睡你妈？”的弑父乱伦笑话其实在公元300年的古希腊就有了，甚至表现子女对父母忘恩负义“你自己都不努力我凭什么努力便宜我儿子？”的梗都和2000年后的现在几乎一字不差——而亲子矛盾刚好就是大家最不想扯破脸闹个是非分明的东西之一。弗洛伊德甚至不愿意把“喜剧”看做滑稽，他直接把丑角表演等同于一种对真实自我的竭力掩饰，卓别林可以说是他眼里用喜剧遮掩黑暗内心的典型。
弗老曾经写信给他的朋友Max Schiller，八卦为什么卓别林总是表演同一类人物“贫穷、盈弱、无助、笨拙，最后逆袭的年轻男diao丝？”“卓别林是在为搞笑自我矮化吗？没有，他只是在不断扮演年轻时困窘的自己。”那段绝望的时光是他一生的梦魇，是不管有多少补偿也抚慰不了的灵魂碎裂体验——弗老的“潜意识”裹面炸一切style在今天已经快被人发扬成跳大神了，但用他评论卓别林的思路联系其他人就没有“越想越对”的感觉吗？
郭德纲的相声不管外皮怎么改变，主题都只有一个：小市民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改变自己底层的命运；赵本山最早的名作是《大观灯》，扮演招摇撞骗的瞎子，他还有个“名曲”，一个成年人在台上唱《小草》…这都很难不令人想到他吃百家饭长大的早年经历，还有当地不友好的社会环境，似乎人要生存就只能走偏门，用不诚实的手段获利。周星驰最喜欢描写阶级歧视的桥段，电影里他像赫本那样眼巴巴的看路边的橱窗，结果店员出来在他影子映到的地方扫了扫——穷人连影子都是脏的！他生活中的一道光很可能是他妈，能吟出“雄州雾列，俊采星驰~”的女人，由《长江七号》中的周星驰自己扮演。（周立波我几乎没看过，但他占了一个别人先天没有的便宜：几乎所有上海人都活的老老实实循规蹈矩，只有他活成了一颗弹动跳跃的飞天法宝，把全锅人民都惊着了…“打破禁忌”冠军奖杯颁给他。）
那么既然回忆如此痛苦，又为什么要不断重温这种伤呢？有一种从耶稣诞生就开始流传的解释是：“喜剧”comedy本身就是在表演疗愈，用自己的第二人格倾诉心中无人诉说之事，急速的宣泄就是逗乐。所以“扮作他人”的剧情在西方喜剧传统中简直源远流长：古希腊戏剧家阿里斯多芬的《蛙》中酒神狄奥尼索斯与他的仆人；文艺复兴时期小剧场的“双簧”表演；莎士比亚《错误的喜剧》；莫里哀关于假身份的喜剧…等等。如果把美式漫画comic这个词也算上的话就更加明显：超人、蝙蝠侠、蜘蛛侠…内裤外穿我就是超级英雄！——喜剧演员演自己也是这种角色扮演的一个门类而已，为人瞩目只不过是因为这样做的人特别容易成功，忘了马三立还是谁说过：“知道为什么你们身上的活不瓷实吗？因为你们没有要过饭！”……其实任何手艺都是物质供养充足，才能越练越好的，唯独很多表演，没有先被碾碎就没有后来的形神合一，没有万箭穿心就没有一颦一笑的光。
“光”的传说一开始就是泪的传说。被誉为“小丑之父”的Joseph Grimaldi，1778年出生，英国摄政时期第一红星，现代“名流文化”鼻祖中的鼻祖。他最大的历史贡献是确立了现在小丑的经典舞台形象：白粉涂面，连带耳颈手臂都涂粉，怂拉的眉毛，大假发，大红嘴唇，双腮有大大的V字（京剧“白脸”的出现貌似比较晚）。之前欧洲的丑角多是扮演“粗鲁男仆”的样子，穿着脏污的口袋袍子就上台了，Joseph Grimaldi穿华丽鲜艳专门的舞台装，特别是裤子部分模仿夸张了当时寄宿学校男生的校服，更吸引人还消解了观众嘲弄弱者的罪恶感（想想英国人关于posh boys既爱又恨的段子）。这种装扮在大场面里更突出有表现力，高峰时伦敦有2万人同时看他的表演。（题外话：现场喜剧要想成功就不能打扮的太平凡了，最好是与常人区别开，否则没办法让观众有抽离感，你看王建国也很好笑但是就没有穿风衣的李诞让人印象深刻）
然而Joseph Grimaldi现实中的遭遇却和他的工作完全相反！Grimaldi的出生本就是孽缘，母亲是他父亲60岁左右收的女徒弟，在一起的时候可能还不到14。有这种人做爹可以预见是套餐童年了：妻妾同台、抛妻弃子、酗酒家暴…爹还脾气古怪的很有创意，经常假装自己死了测试亲人的反应。虽然小Joseph天生表情生动、四肢灵活，是当艺人的好材料，但是还是经常被挑剔责打，毫无理由的虐待关小黑屋——结果是据说他们兄弟姐妹10个都很有演绎天赋，和爱尔兰歌手O’Connor家如出一辙。成年后的Grimaldi也总被命运不断开玩笑：求婚当天被10个男人压断胳膊；被信任的演员骗钱；多年奋斗成主角马上要登台了，妻子死于难产，随后中年丧子…许多人见过他谢幕后的脸；全城人都流传他的一句名言“我终日愁苦，却能令你欢笑整晚”；所有人可能都听过那个被挪用无数次的笑话：医生John Abertheny建议病人放松去看Grimaldi，病人皱着脸说“没用的，因为我就是Grimaldi。”
连年作乐，就是没有快乐，黑白棋格没有朝阳日落，只有令人疯狂的极昼和极夜——这就又绕回去了，Grimaldi和老婆后来试图吞药自杀，因为药量不足没死成，所以Max Linder你是不是听到过Grimaldi幽灵的呼唤？虽然Grimaldi最终是老婆走后一个人贫病交加呼吸衰竭死的，但他对后世暧昧的影响一直没断过。从1946年起，每年二月伦敦圣三一教堂都会举办“小丑节”来缅怀他；他的昵称Joey成了小丑的代称，《六人行》中的Joey不但是一个若即若离的搞笑角色，连长得都跟他很像；与角色背离的双面人生，伤感和恐怖基调的诡奇故事…更是常看常新。他能被树做典型，还要归功于文人的渲染：Grimaldi回忆录是外包给打工时期的狄更斯整理的，不是经典，但超热卖。1814年，“人格分裂”理论大热，有人结合这些倒霉孩子的案例提出早年脑部创伤能刺激出另外一个自我，紧接着就是批量涌来的相关小说：《弗兰肯斯坦》《流浪者梅莫斯》《化身博士》，给惨赋予了一种哥特浪漫的美。
但对Grimaldi的致敬，要数卓别林的最煽情。1952年的《舞台春秋》中，他扮演了一个喜剧事业走下坡的酒鬼（极其类似Grimaldi的成名角色，和他真实的晚年），然后借女主之口总结到：“多么可悲的职业啊，表演好笑！”What a sad business, being funny.——这也是卓别林的最后一部电影。
有的人胸口有一道永远合不上的伤，他在台上一遍遍的缝，可还是徒劳，血在突突的冒…观众在咯咯的笑。
西方专业的喜剧演员到16世纪才出现，在这之前逗乐的人都被归为“愚人”一类，混合了杂耍、杂技、俏皮话，甚至自残自污哄人一笑的可怜戏码，即使到很后来也有明显消费他人痛苦的成分，参见《西班牙公主的生日》和《巴黎圣母院》。虽然有些闲人总能从低级趣味处发现阳春白雪：中世纪小丑曾被视为一种对人类德行的提醒：“上帝面前人类的所谓‘智慧’全都一文不值”，嘲笑权贵还可以免受责罚。而到了16世纪，娱乐业越发展越开始去野蛮化。以莎巨巨的同事Robert Armin为例，他本是皇家侍从，既演又写，对自己的工作简直有一种学术研究式的热情。Robert努力把丑角从自我糟践，尽量往机智、雅俗共赏的方向捯饬，去掉了高嗓门咯吱人的部分。Robert塑造的标志性角色是《第十二夜》中的Feste，喜怒无常而又超然物外，呈现了一种“看穿一切”令人肃然起敬的魅力。Feste这个名字是festivity和song的结合，分析家眼中“虚无主义”的象征，红尘多可笑，过后全忘掉——所以以此为标准有些演员不管多成功，在姿势分子眼里也无法向“我要高雅”更进一步。
我为什么要突然插入这么硬的知识点呢？哈哈哈~当然是需要在最后反问：是不是搞喜剧的都会命中注定倒大霉啊？当然不是啦！
只要是有生活常识和最起码上网技能的人都应该清楚：还有大把大把的喜剧演员过得很好，钱很多很快乐，没受过童年创伤，心理也很健康！看看人生赢家扎堆的SNL，想想好莱坞的“烂仔”帮，中有和黑尾酱展开“跨物种之恋”的李诞，西有刚刚宣布和小天后Ariana Grande订婚的Pete Davidson，配合《My Dick is Big》背景音乐，食用效果更佳！请务必尝试，谢谢~
也就是说，喜剧表演至少从16世纪开始就分化成了两大方向：内容式好笑，和“天然式”好笑，而Grimaldi的小丑阴霾主要集中在“天然式”好笑里。内容的笑点可以人为设计，可以有逻辑、暗喻、谐音，指桑骂槐，甚至节奏快慢都能有好笑的感觉，有迹可循。这种笑是一种文字智力游戏，心智不稳的人玩不好，梁左和马克吐温都是极聪明冷静的人。不过相应的问题是这种幽默系的作品可替代性太强，不出明星：吐温的书不需要演员，《虎口遐想》《小偷公司》谁讲都能大概率好笑，反而是姜昆和冯巩需要捧梁左。但“天然式”就不一样，如果说一个人什么特别的事也没做就能引起笑果，那他和“喜剧之神”做灵魂交换的可能性就大了。尤其是那种别人讲都不好笑，只有他讲好笑的“迈达斯王”般的点石成金，最为可怕…《卖拐2》用人尽皆知的老梗居然也能混过去就是靠了这一二分神秘的命运代偿。毕竟，喜剧不是为了羞辱人，喜剧是为了提醒我们大家早被生活羞辱了——所以对于个别已经提前交过学费的同志，笑神可以额外赠送一点技能加持。
关于如何准确分辨出这些被照顾的“幸运儿”，我有一个心得：有技能点的孩子普遍都长得不错，不像笑星。卓别林、周星驰平静的时候都挺端正；Will Ferrell
长得比金凯瑞丑多了，所以人家就没抑郁症；中外丑角都普遍胖圆、过瘦，歪瓜裂枣还眼睛小，这些看来都安全；面容姣好反而容易招来无妄之灾。东亚很多女笑星情路不顺，有人归结于我们对女性幽默感的歧视，但如若事过境迁，焉知不是她们自己的某种普遍性格？至少我看了Sarah Silverman的访谈，觉得她过分敏感多思，本身就不易发展紧密关系。虽然Sarah Silverman相貌平平，但女人不管什么长相，至少也总比丑男性力强吧？还有一个非典型案例是曹云金，曹甚至还有点小帅，然而他恰恰是只有吐槽郭德纲的时候最好笑！看来老郭伤他很深呀~
所以别为涛涛的人生担心，因为第一他不好看，第二他不好笑。
不像我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卓别林：他是一颗飞翔的行星。
相信涛涛还会回来的！等你哟~~比心~
图via网 一点调侃当不得真哈，掌声献给周立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