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会突然发现,原来中国神话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天马行空不接地气的。其中有不少故事,寄托着朴素的情感,还有不少名字,含蓄地表达了古人的感受。尽管没有严密的逻辑和深刻的思考,但这平凡生活中的感受却真诚亲切。
比如说,无常鬼。
无常是人死时勾摄生魂的使者。他们从阎王处飘忽而来,带着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生死簿到人间走一遭,按着那生死簿上的名字,找准目标,不由分说地用铁链将人脖子一绑,牵着就走,再向阎王复命。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一个凡人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这是我们祖先的想象,生者难以承受的失亲之痛,被冠以这样的情境,既充满了宿命的意味,又给离开之人安排了不坏的去处。中国的文化究竟是讲究慈悲为怀的,没有“天堂地狱”一说,鲜有人死后到天庭做了神仙,只要是凡人,死后统统进地府,《西游记》里有很多这样的情节,好人如印度的寇员外,尊贵如乌鸡国国王,死后均和旁人再无分别。
也许“死者为大”的思想在这样的想象中占据了重要地位?那么,无常呢?这个带人离开世间的使者,为什么要叫“无常”呢?和阎王这个五大三粗的称谓相比,无常,无常,这个名字简直带了一丝哲理的气息。
生死有命,世事无常,我想,这就是人们对于死亡的态度,一件不能掌控,也不能预测的事情,它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它走的时候,不容置喙。
对于无常这个使者而言,带走一个人,不过是按部就班,就和从事农耕的百姓春种秋收是一个道理,所以他无悲无喜,不掺杂任何感情,该是谁就必须带走谁,不该是谁哪怕跪地求饶他有眉头都不皱一下。但是,对于世间之人而言,他的到访大多是突如其来的,因为谁也没瞧见过那本生死簿,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日子就到头了。
所以,离去,真是“无常”的。
一位意大利的画家曾说过,死亡本身并不可怕,死亡的可怕之处在于不能再与自己的亲人们继续相处。我想这还是过渡得太快了些,切肤之痛其实并不是以后日子的空白,而是眼下的空缺和茫然。我们害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飞来横祸带来的瞬间落差,和被击得粉碎的“人定胜天”。没有人在死亡面前夸夸其谈,但残酷的现实让我们连不卑不亢似乎都难以做到,因为它是那样的不近人情,又是那样的不顾常理,当一个人还没有准备好,还没有成为他渴望成为的人,还没有做过他梦想做的事,它就来了,它不管不顾,它就轻飘飘地来了,却从不会在意这一次到访该留下多么无法负荷的沉重。在电影《Meet Joe Black》中,死神在人间游历时爱上了一个女孩,即使留恋人间的欢愉,但最后他还是离开了,因为他长存于“千年亘古永恒无界的时光”中,不为所动才是它的本性。
我们眼中的无常,在他看来,不过是一道道随机安排的工序。这样的悬殊,在某一个具体而又模糊的点上,触痛了我们的神经,一想起就难过并胆颤。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说的是烈士的视死如归。死亡的确不值得惧怕,但生存未必没有欢愉,烈士早有誓死之心,怀抱坚定无往而不催的信念,故而能够慷慨激昂。《权利的游戏》中,也常见人纵情声色,抱着每天都是世界末日的心态尽情享乐,因为在乱世中,朝不保夕才是常态,早上生龙活虎的人可能晚上脖子和脑袋就分家了,生死仍是无常,但他们却对完整无缺的生命并不抱希望,把每天都当成多出来的恩赐之日,于是剧中颇有一些人对死亡是毫无怜悯之心的,就因为他们每天都在,等死。
也许把无常看成一种常态,才能让人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