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见过我的母亲,据说她温柔敦厚,鬼枋舫说她既美又善良,我们姐弟四个人,只有她对母亲有模糊的记忆,母亲去世的时候,鬼枋舫八岁了,她能记得的,鬼枋琮说她也记得,可我觉得她在撒谎,她只是嫉妒鬼枋舫,鬼枋颂那个时候还是个吃奶的娃,不可能有什么明确的记忆,我嘛,刚刚呼吸到琉璃的第一口污浊的空气,就失去了赐予我生命的人,我嫉恨所有认识她的人,我只能从他们嘴里从她留下的书信文字,从别人给她绘就的绣像里,去了解她,去感受她。
你爱她…
说不上爱,我都没见过她,没听过她的声音,没抱过她,没有呼吸过她的味道,也没有感受过她的温度,她于我而言像天地,我知道自己生于之中,可是我无法体会得到天地有情。
你知道我不信道德宗那套,可是有的时候我也会觉得鬼枋家用我母亲的命换来我的出生,是一种彻底的失败,是他们的报应。他们需要继承人,可是我这唯一的继承人却是恒悬在鬼枋家头顶的剑,长陇范家也许比我更恨鬼枋家,我的几个姐姐早就被范长白洗了脑,鬼枋秀生娇宠满室又有什么用,他余生注定无妻,也绝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他的后代能够出生在雍沧巷。所以你说我有什么好畏惧的,我生来就是要行毁灭之命的,先毁掉我的母亲,再毁掉鬼枋家…
阿衡,不要这样说,你知道自己不是,我也知道你不是。丘为迟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拢过鬼枋衡,我也害怕,害怕你知道我知道你害怕。
鬼枋衡微不可闻的颤抖了一下,用力甩脱丘为迟轻拢在他肩膀的手,他用力过猛,丘为迟的手被打到髋骨上,隐隐生痛,他垂下双目,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站在鬼枋衡身后,他看到风掠起鬼枋衡耳畔的发丝,银灰色的长发在风里纠缠成结,他的手微微前伸似乎想解开那个结,可是鬼枋衡猛然转身,阿丘,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你对我好。不是因为血脉,不计较厉害得失,无论我是鬼枋衡还是阿衡都无甚区别,不过…鬼枋衡顿了顿,嗓音忽然变得低沉,只对我好,阿丘,不要怜悯我,否则我会恨你。
丘为迟凝视着鬼枋衡的眼睛,仿佛许诺一般郑重,好,阿衡,我答应你。
他太粗鲁....
行为上?
不,感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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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丘对我重要又不重要,是的,他只在我府里借住了一年,是的,我为了潍城将他送往木府,他甚至不如木可仁重要。可是今天站在泰山之巅,望着这喷薄而出的朝阳,我心里只想起了他,想起了他在西山薄暮时分舞剑的身影,晨与暮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时空,可是我居然觉得心底似乎居然涌起了一种勉强可以称为温情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在我的生命里太稀缺了,迄今为止,没有人能被动的带给我这种感觉,所以.......我想我当时可能是我错了。对于阿丘,我有细细考虑过他对我而言是什么,他在我的生命里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当时我认为他是我生命里飞过的鸟,可是今天时间告诉我,他不是飞鸟,他是我头顶的天空,只要我在这时空呼吸,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他恒久存在。
可是....
可是他已经死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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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没死,他就不会死,他活在我心里,我死了,他也不会死,我要在这泰山之巅刻一个碑,把他的名字刻在上面,我要每一个登临泰山峰顶的人都要记得,这世界上曾今有一个人活过,他的名字叫阿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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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皇庙的石碑字被削掉了?谁干的,郑秋明查出来了吗?
郑都督说有人看见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用剑削掉的。
去告诉郑秋明,继续追查,抓到了把人在碑前凌迟,然后把碑复原。
可是.......可是......
有话好好说,结巴什么。
可是方浅非要胡说那个毁碑的人是丘为迟公子。
方浅不是信口雌黄爱胡言乱语的人,他这么说一定要他的道理,那郑秋明怎么说?
郑都督说不能肯定,因为没有人肯出来作证。
郑秋明这个滑头.........那就这样吧,随他的意思吧,他不要就不要吧,反正我的心思已经告诉他了,他怎么想怎么做是他的事。
那字还要郑都督重新刻上去吗?
不必了,阿丘已经告诉我他不想要,所以他毁掉了字,可是他没有毁掉整块碑,是的,他没有。宋沣,开心一点吧,也许我死的时候,还有机会再见到阿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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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玉皇顶玉皇庙门前有一座高6米,宽1.2米,厚0.9米的石碑。碑顶上有石覆盖,石色黄白,形制古朴浑厚。奇怪的是,碑上没有一个字,因而被人称为“泰山无字碑”。正因为它没有留下文字,所以此碑究竟是何时、何人所立,便成为一个疑问。
我在他的生命里根本不重要,至少没有他说的那么重要。感情对鬼枋衡来说只是饕餮野心暂时得到满足之后的一个饱嗝,于他自己是幸福的标记,可是对于任何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来说,都是让人不舒服引人反感的噪音。
我没有彻底毁掉那块碑的原因也并非你和崇文所认为的对他仍有旧情,不过是我知道鬼枋衡这个人更多一些,你如果完全毁掉那块碑,他会不顾一切的重新在原地给你弄一个一模一样的,你能毁多少次,他就能立多少回。劳民伤财不说,我自己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和这样的一个人较劲,但是我又实在不愿意自己和他有什么瓜葛。
所以什么都不剩下了吗?徐闻略有些伤感的问。
阿丘略有些迟疑,拄剑沉吟不语,海潮卷了上来,原本沙滩上被阿丘剑气纵横而成的沙沟,在一波一波的冲刷下,渐渐被抚平,又恢复成为平滑的海岸。
阿丘一直沉默,徐闻偷眼看着阿丘疤痕重重的左脸,阿丘目光直视远方,忽然朗声对徐闻说,有的,都在,不过不是在现在,而是在过去,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在,纵使时间如海水抚平一切,可是我和鬼枋衡所有美好的情感都被时间封印了,可是它还在,并且永远不会消失。
《碧山斩月记》2016.12.27 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