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初春时候,走在山里,满目黄土,忽然峰回路转,崖上立了一枝粉红色的桃花,这时候,眼泪就流了下来。”
你看你看,一枝桃花,便撩拨了一个硬汉最柔软的内心。
上官小姐/文
01
我读《人生》,读《平凡的世界》,一遍又一遍。
我以为,我读懂了路遥。可是,当我的双脚踏上西北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我才发现,我未曾真正懂他,或者说我读懂他的不及十分之一。
对于西北最早的印象,是那首《黄土高坡》,范琳琳演唱。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划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西北风奇崛浪漫,大风从坡上刮过,所望之处皆是满目苍凉的黄。那是彼时的我所能想象的所有画面,这种想象力已达极限。
然而,真正到达西北之后,准确来说是从踏上这块土地起,这些先前的想象便已经悄无声息地瓦解了。
02
从东部沿海到大西北,火车行驶了二十多个小时,从白天到黑夜又到白天。路过华北平原,我看到了莫言笔下的高粱地,微风吹拂下,一个个左摇右摆,像是喝醉了酒的山东汉子,红着脸。
火车经过渭南黄河大桥,我见到了那自古被称作“天上之水”的黄河,浑浊着、奔腾着。之后,我的眼睛、我的心、我的身体,随着眼前的景色激动地欢呼着、雀跃着。
沿途不断闪现被绿色覆盖的高坡,苍翠绿色的梯田,几匹骆驼几匹骏马时而低头吃草时而抬头看天,而天空也是无穷无尽的蓝。
一瞬间,眼中就要噙满泪水。
原来,这就是那块被遗忘的古老土地啊。
这与我想象中的西北,实在难以找到相似之处,没有风沙满天,没有满目荒凉。这种全然的陌生感让我感到不适,许久以来,我建构的西北想象无影无踪。
当下了火车转坐大巴车去往屯里镇的路上,我竟然舍不得闭眼休息。
马路边连绵不尽的骆驼车上堆满了好看的西瓜(后来,老乡告诉我,这种西瓜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西瓜,而是一种蔬菜,也叫做菜瓜、洋西瓜),大片土地上绽放着热情洋溢的向日葵,簇拥着无数饱满的葵花籽。
上一个山头,又下山头,山连着山连着山,没了尽头。大巴车在曲曲折折的山路里转来转去,眼睛刚错过山头几户人家又遇山坳里冒着炊烟的人家,稀稀落落的房屋,屋顶上一个又一个用砖头垒砌的烟筒,那是烧炕用的。
每家院落里,都有一株或者两株枣树,陪着庄户人家好好过着日子。
枣树高过房屋院墙,遮住院子,我仿佛看到阳光透过树叶留下的一地斑驳。枝头缀满了青的、红的可爱小果子,构成了一道别有风趣的装饰。
03
到了屯里镇,放下行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央求娟姐带我去看真正的窑洞。对窑洞的情愫,第一次读《平凡的世界》时,就已经萌生。
九年前,我是从文字中读着窑洞;九年后,我见到纯天然原生态窑洞。
“人家半凿山腰住,车马都从屋上过”,笔直而立的黄土崖壁上,黄土地的子孙勤劳聪慧,便有了这一孔孔窑洞。
崖顶上,葱葱茏茏的野草,似乎也在慈祥地观望着黄土高坡深沉浑厚的生生不息。
过去,对这黄土地上的每一位农民来说,辛勤劳作一生,最基本的愿望就是箍几孔窑洞,娶妻生子。
故百度百科上说,窑洞是黄土高原的产物,是陕北人民的象征,它沉积了古老的黄土地深层文化。
静立在窑洞前,身后是苍茫的黄土地。
原来,这些年我一直都没读懂路遥。
路遥,黄土地的儿子,他的心一直徘徊在这片黄土地,他的笔也在这片土地上流连忘返。
苍莽贫瘠的西北大地上,如高加林、孙少平一样的困境之中的普通人,挣扎着对抗命运的困难,不卑不亢不放弃。
他们是黄土地的子孙,也如这黄土地一般,朴实、厚重、平凡,来自黄土,又归于黄土。
呼啸的风,也从我耳边刮过。
04
“对面面的疙梁梁上桃花花开,哦要把哦的二妹妹迎回来。”
对面山坡上信天游的歌声想起,我记起来曾经看过王安忆的一篇文章《黄土地的儿子》。
书中提到,当闻说陕北的贫困鼻塞之时,王安忆对路遥提出这样一个科学大胆的建议:为什么不把人们从黄土高坡迁徙出去?
这话其实是刺伤了路遥的心,他怔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温和宽容的微笑,他说:这怎么可以?我们对这土地是很有感情的啊!初春时候,走在山里,满目黄土,忽然峰回路转,崖上立了一枝粉红色的桃花,这时候,眼泪就流了下来。
你看你看,一枝桃花,便撩拨了一个硬汉最柔软的内心。
05
所以,每一块土地都有它的使命,每一块土地又都孕育无限的可能。
无论怎样贫瘠的土地,都养育了生长在这块土地的人们。就像曾经读过的特别喜欢的一句话:每一寸土地,我们都在上面生过死过;每一土地,都曾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这片黄土地属于路遥,却又不独属于路遥。
它属于曾经、现在以及即将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每一位大众,更属于世间的每一个你我。
因为,正如王安忆先生所说,这世界原本就是由荒瘠的黄土凝成的,绿地只是表面的装饰。破开绿地,底下是黄土;风刮起黄土,底下还是黄土,我们都是黄土地的孩子。
从窑洞回来的路上,我在车上睡得很熟。
梦里一阵大风刮过,绵延的黄土高原渐行渐远,遥远的天空映着枝条疏朗的桃花。
峰回路转处,我仿佛看到了那个面对一枝桃花落泪的硬汉——他的名字是路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