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长沙夜生活》好看吗?

《长沙夜生活》好看吗?



作为一个在这里土生土长一辈子,其间外出工作十年,现在回来定居的老长沙人,我的感受是:还算好看,虽然有点尬。

有点尬,是因为在老长沙看来,孩子们讲的长沙话,都不怎么地道。

这一方面是因为长沙本地的小孩九零后开始就普遍地不讲长沙话了,在学校一律要求讲普通话,慢慢形成一种在我们听来并不悦耳但是很有魔性的“长普”——长沙普通话。

另一方面长沙的移民越来越多,主要来自省内,父母都不是长沙人,孩子虽然在这里生活,但是家庭和学校都没有纯正的长沙话语言环境,大家也就都取了一个彼此能够适应的最大公约数:长普。作家何立伟到超市买东西,店员听不懂他讲的长沙话,义正词严地说:请讲普通话!作家感叹:一个老长沙,在自己的城市里,竟然被要求讲普通话。

所以“长沙方言”成为一种要保护的文化,这也是张艺兴扮演的何岸想做的事:坚持用长沙话讲脱口秀,希望带领长沙话走向世界。——其实,这也是许多像我这样的长沙人的遗憾,觉得应该让孩子从小讲长沙方言,唯有方言才是字正腔圆的母语,唯有方言才是随身携带的故乡。



有点尬,还因为对白太多,且大篇幅地集中在文艺和哲学层面,时间长了有点让人出戏,且故事主线有一截情绪断裂,让人意难平。

谈到故事主线,就得先讲一讲故事说了什么。

导演是编剧出身,戏剧手法运用得很娴熟。多线叙事,表现了几组不同的人物关系,最后所有的线头都收归一处,所有人在一个饭桌上见面,然后各奔东西。

其中一条主线是张婧仪扮演的何西西和尹昉扮演的景为为,何西西明天要离开长沙去北京当“北漂”,两个人偶遇,准备一起“夜游长沙”。

另一条主线是张艺兴扮演的脱口秀演员何岸,他妈妈是开网红夜宵大排档的丽姐。作为脱口秀演员,他有两个特点:一是他是那个场子里唯一的职业演员,二是他讲的脱口秀没人笑。所以这一夜,是他演出的“最后一次”,而很多年前抛弃他们母子的爸爸,这天晚上第一次来看他的脱口秀,竟然让他的表演第一次变得好笑起来。

还有一组人物是在摩天轮工作的三个人:一个经常喝醉酒的大叔、一陕西一东北两个来长沙打工的年轻人。

丽姐开的大排档有类似话剧“茶馆”的功能,便于展现世间百态:上了三年网课如今终于毕业来这里唱《送别》的学生;准备开公司结果当场散伙的合伙人;来吃分手饭的恋人;失去另一半的老年人。二十年知名老店,连湖南电视台的当红主持人何炅、沈梦辰都要来这里吃虾聊天。

何岸与何西西,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丽姐操劳二十年,准备干完今晚就退休,把店交给大徒弟;摩天轮喝醉酒的大叔,曾经在丽姐第一次摆摊时支持过她,这个举动支撑了丽姐把大排档做到今天,虽然他自己并不记得。



“第一次”与“最后一次”首尾衔接,形成“长沙一夜”的叙事时间。看得出来,电影想尽可能地在有限的时间中呈现更加饱满的故事和更加多元的世态。

影片的高潮,我以为是在景为为看到警察把自己贴的寻人启事撕掉,冲上去理论——他要寻找三年前从湘江大桥跳下去后不知所踪的女友,三年来他一直背负着自己没能救她的内疚——何西西为了解围,竟从桥上跳下,景为为也随之一跃而下。

我可以把何西西理解为“长沙妹子”敢爱敢恨奋不顾身的象征,也可以接受她可能是游泳高手的人设,但两个人跳到水里完成“救赎”之后,再次开启若无其事的聊天模式,怎么说还是有点情绪断裂,毕竟他们是才刚认识几个小时的“陌生人”。

让我感动的竟然是两个外地人那段。东北小伙子第一次坐上自己开的摩天轮到达这个城市的上空,感慨说:真好看!这个城市的灯火如果有一盏是我亮起的就好。



虽然这一段有人觉得长沙在自比北上广,但我倒是觉得同是天涯打工人,相逢何必问级别。

我想到当年在北京,工作一天,回家时总是已经天黑。走在宽阔的大街上,两旁高楼林立,却并没有一个窗口属于我,而满城的灯火璀璨,也并没有一盏是因我亮起。那种像一颗沙子无法揉进面团一样的畸零感,让我此刻对于在长沙打工的异乡人能感同身受。

每个长沙人会有一部属于自己的长沙电影,关乎自己的记忆或想象。而中国电影观众的平均年龄是21.5岁,作为一部商业电影,自然要针对自己的主流消费群体,除非一开始就定位为面向某个特殊群体的小众电影。

最让我会心的人物,是廖凡扮演的“哲学宝”。他让我想起八十年代长沙街头的“宣传宝”,一个长年背着硬纸板的男人,经常在小吴门黄兴路一带出没,硬纸板上写着不知是哪天的国际国内形势,他可以长篇累牍背诵当天的报纸社论,经常有小孩跟在他后面听他背社论,跟上好几条街。现在只是把“宣传宝”换成更有现代感的“哲学宝”,且他的前史可以与景为为关联起来。——当然,这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会心而已。

而最丰满的人物,我认为是经营大排档的丽姐。不仅因为她有二十年的在地工作经历,是个实心诚意的阿庆嫂,能串联起各色人生,还因为用在她身上的小小闲笔:前夫刚看完儿子的脱口秀,来店里跟她说应该支持。丽姐白他一眼,现在要你来做好人!一边动手把给他们的米粉码字加了一倍。前夫叫声丽姐,也被她推出去好远:我未必有你老?别人叫得,你叫不得!

别人也不是别人,是电影开头,天快要断黑的巷子里,穿着拖板鞋,走着外八字的“丽姐大排档”二当家,在快要天亮的黎明,他牵着丽姐的手,无比满足地归去。

长沙夜生活,是无数“外地人”和本地人撑起来的夜生活,也是无数个地方,无数的人们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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