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玉良然

秀芬与正花的通话被徐宁听了个正着，他不禁大惊失色，手中的喷壶砰地一声落在了地上。他与富有交往多年，知道他们两口子过日子抠得很，是从来不雇人干农活的，这次喊自己来挣他们家的钱可是破了天荒，没想到竟是为了富根家，富根居然说不行就不行了。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打工者本不该多嘴，可是他为張家兄弟焦急啊，还是忍不住对正花说：告诉秀芬嫂快送大哥去“山大”（青医附院旧简称）！让他们直接从人民医院租120救命（护）车，又快又安全；医院间有合作关系，由他们搭桥去后可省去许多繁琐。我大伯前年生病就这么干过。

正花一听心想，别看他平时口无遮拦，人无正形，关键时刻说出来的话还算靠谱。虽说富根刚从青岛回来，医院给出治疗方案，也开了不少药，等于患者默认了院方的保守治疗方案，短时间内在家服药即可。然而，富根病情突然恶化，立刻返院就医也是合情合理的。

她把想法与富有简单沟通一下，然后电话对秀芬说明自己的意见。

再说遇上这种突发情况，秀芬一介弱女子宛若五雷轰顶，乱了阵脚，脑袋嗡嗡响个不停，那还有什么法子和主意。正急的团团转，听到正花给出的点子，极力控制住已经崩溃的情绪，暗道：有病去医院，天经地义，到了这步天地，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听天命尽人事，一切全看他的造化了！

世上多数人都是这样，当大难临头之时，预知无力抗拒，反而坦然了。秀芬也是这种人，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丈夫交给医生，自己只管“烧钱”换命。

可是她的坦然仅仅保持了几个小时，当医生再次让她回家为病人准备后事时，她仿若再一次被推到悬崖边，一颗心忽地跳到嗓子眼，好像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个人不是丈夫，而是自己！她这时百感交集欲哭无泪，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酸软，头晕目眩，几次昏厥过去，幸亏是在救护车上，有医护人员不时地提醒照顾。

当他们回到家时，出现在富有正花面前的两张面孔令二人惊悚不已：大哥青紫暗红，奄奄一息；嫂子面无表情，蜡黄如纸。

富有两口子把哥嫂搀扶回屋，室内空气顿时凝固了般的沉寂，平日快人快语的钱正花此刻惊慌失措也不知说啥是好。她倒了两杯水，秀芬无力地摆了摆手，正花偷拽了把秀芬，暗示她到外面私聊。不曾想，这一不显眼的举动被病入膏肓的富根发现了。只见他猛然翘起头来叫道：等等！你们不用躲着我，有啥话就，就当着我面说吧……说完，两滴浑浊的泪水挂在下眼睑上，流到消瘦的面颊上……

三人见状又惊又怕又是喜！富根清醒过来了！还能言语了，这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秀芬为之精神一振，这可是他醉酒后首次开口；富有赶快端过水杯，要给大哥喂水；正花激动异常，眼睛里闪着泪花，嘴巴凑到富根耳畔，声音有些颤抖：大哥，你可醒过来了，吓坏俺们了！昨日我和秀芬走后你偷喝了多少酒？醉得不省人事快两天了。你可真行哈！她哽噎地说不下去了。

富有觉着不对劲，上手拉了老婆一把，正花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失控，于是赶紧抹去泪水，说：大哥以后可不兴这样了，想喝酒得等病好喽。

富根感觉到弟媳的热泪滴落在自己脸上，又感动又怪不好意思的，他用臂肘推开正花，似笑非笑地说：你仨从今往后都与我保持一点距离，别被我传染上。

正花破涕为笑：你尽吓唬人，筋骨病，还有喝酒病还会传染？

富根苦笑道：你们都别蒙我了，筋骨病要吃杜冷丁？！

正花回：止痛嘛！

有根的头在枕头上僵硬地晃了晃，突然说道：我想小勇了，有日子没见着他了，我想他了。说着泪水噙满了凹陷的眼窝……

沉默，一阵揪心的沉默！

只从他生病，为了不影响儿子小勇学习，也因为当时没料到自己会得上这种病，所以一直不让告诉儿子。现在他提出想见孩子，秀芬以为不是好兆头，然而这一要求是必须满足他的，这可能是他的最大心愿了。于是她告诉富有，马上就捎信叫小勇回来一趟。她又叮嘱丈夫，千万不要在儿子面前胡说八道，吓着孩子影响学业。富根没好气地回道：我脑子没病，也不糊涂，不劳你嘱咐。

大家有意绕开病的话题，聊开了棚里活计与蔬菜行情，秀芬看富根眉头紧蹙显出痛苦的样子，便拿出药给他用上，过了不大一会富根便安安静静地睡过去了。

富有两口子提出告辞，秀芬送二人来到街门外，三人停下脚步。秀芬向二人述说了去“山大”的过程，免不了又是哭鼻抹泪的。三人心情都是异常的沉重悲观，流着泪各自回家去了。

有时讲故事的人内心也很纠结，毕竟生命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是最重要的，富根也一样，他应该在人生的路上走的更远些，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是，上文书已曾讲过，一个人的命运，特别是生与死，几乎完全不是自己能够把握的。在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本故事梗概情节完全属实，为了众所周知的原因，笔者只对人物名字作过虚拟处理。为了“真实”二字，笔者只能照实讲述，请读君见谅。

不幸的是，就在富根见到儿子小勇的当天夜里，他居然会用喝下两瓶白酒、一瓶杜冷丁片的方式结束了自己本就垂危的生命！

当秀芬凌晨醒来发现时，他穿着整齐，静静地躺在堂间正北床上。她疯了似地嚎啕大哭。声嘶力竭的恸哭声惊动到邻居的富有和正花，二人衣服还没来得及穿齐整，便心惊肉跳地小跑着过来。进门看到大哥长眠床上，顿时情绪失控，猛地扑了过去。哭声撕心裂肺，泪水似江河流水……

眼前这一幕他们想到过，可没料到来的这么突然！三人陷入极大的悲痛之中。等心情稍稍平静，正花发现床下有一纸信笺，捡起一看原来是大哥留下的遗书，便随手交到秀芬手上，秀芬看也没看一眼，又转到富有手上。这时天已放亮，屋里还亮着电灯，富有来到院子，借着曙色，大哥的遗言映于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