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

序言

女儿一岁多的时候,我们就谋划买学期房,终于在鼓楼附近买了一个房龄比我年纪还大的房子。为此,我们离婚,复合。女儿不到三岁,我便开始带着上各种课外班,英语、音基、舞蹈;稍大、有加球类、电子琴、硬笔书法、琵琶、国画;周末便马不停蹄的赶往各个培训场地。等上了小学之后,学而思能抢到的学科都报上了,除了周末,平时还得有一两个下午须得早早回家,选校接到孩子草草吃几口饭,便匆匆赶往培训学校。培训完,带回来许多作业,还得做呀,不然就像培训老师说的:赶不上进度了。于是,喘息甫定又得接着做作业,经常就到夜路十点钟。大人自然得陪着,孩子精力容易分散,不会的知识点得及时找补回来。如此下来,大人、孩子都是疲惫不堪。

双减政策下来之后,把供给方是打掉了,万亿市场瞬时化作一股泡沫,几百万人赖于谋生的行当坍塌了。不过,需求一点都没减少。因为教育的评价体系、升学体系没变。于是,物以稀为贵,线下班开不了,就到线上来了;疫情三年,孩子的各种学科班一点也没减少。家居上课则上完学校网课,上培训班的;在学校上课则放学后,接着上网课。有的家长愤愤不平地说,双减就是为固化阶层设计的,学校不教,考试要考;外面课外班再不好找,即便找到现在也贵得离谱,寻常人家的孩子怎么办?不是更显得有钱有闲人家的孩子优势更突出么?况且小升初还有一些政保、特招等不为人知的幽深门径。

   总而言之,孩子从幼儿园就在开始一场十几年的艰辛和漫长的竞赛。这几年就业形势不好,有些冷僻的有编制的单位公布出来的聘任公告,都是一些名牌大学的硕士博士去抢那些原本是高中毕业生能胜任的岗位。卷到这种程度,不知倾尽家财培养孩子的父母作何感想,是感到庆幸呢还是悲凉呢?!就像网上爆出的某地国企的世家弟子嘲笑其成绩好的同学为小镇作题家一样,使得寻常百姓的弟子所欲的努力和奋斗看起来毫无意义。阶层固化在各个历史时期都存在过,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九品中正,做官要看祖宗三代,血统决定阶层。经济形式不好,整个社会择业都趋向旱涝保收的铁饭碗了。

   家长们以他们的人生阅历、社会资源、不计钱财地精心的为孩子设计、规划未来,但,说穿了无非让孩子将来上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有好收入…

  像机器一般不停地学、做题,孩子快乐吗?我想所有的家长都很清楚!小小年纪正是天性活泼的时候,却被束缚、拘禁在书本上,能有快乐吗?可是整个潮流如此,一般家长哪敢不随波逐流呢?不报班,孩子成绩拉下来怎么办?不报班拿各种证,评特长、评三好的机会拿不到怎么办?

     说到教育,网上有一个评价,就像在一个平地看戏,前排的明明可以坐着,他们确站着,有的站着还不算,还加用板凳垫高,那么后排的该怎么办?

我送孩子上课外班时经常想,将来孩子回忆她的童年来会记得什么,除了无休无止的课外班还有什么?童年失去天真和快乐的孩子长大之后即便事业上成功了,他会感到幸福吗?他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谋的好位置又能如何。当他所有的努力付出定位在一份好工作好好收入之时,他会从中找到乐趣吗?时常听得一些口号喊要在国际竞争中如何如何,如果培训班这一代早早的失去了好奇心和想象力,用什么去创新和探索!记得我从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为考大学倾其所有,进了大学已是强弩之末,正该拼命学习探索的时候,每日得过且过混日子,到毕业工作也只是为赚一份钱,浪费了最好的十年时光。现在想起来便后悔不迭。况且孩子们比我们那时还要辛苦,他们上大学之后、毕业之后会有什么心态呢。二胎三胎放开之后,没想到生孩子的主力军竟然是七零后八零后,九零后步入社会后心态就躺平了,他们不再像父母那样愿意从底层做起,用十八年奋斗达到跟人家坐在一起喝咖啡位置。正如上海静默期间流传出来的那句话:我是最后一代。管你阶层固化与否,管你收割与否,到此为止了。

鲁迅先生说的“救救孩子!”早就成为绝响。

对比孩子,我不禁想到自己的童年时光,虽然在蔽塞的小山村,记忆里物质贫乏,缺吃少穿,还得被大人差使去帮着做些农活,可是还有许多快乐的游戏时光,现在想来还觉得很温馨,成了一辈子的精神养分。

毫无疑问,我现在能给孩子们提供的生活、学习条件显然超过当日我父母能提供给我的,但是,对孩子们的教育方式仍是一脉相承的,吃的苦中方为人上人。我曾经说过:父辈们教会了我们怎么吃苦,却没教我们怎么快乐。中国人哲学是吃苦哲学,对应的是光宗耀祖,出人投地。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教会孩子快乐。

一个人的记忆有时是一代人的共同记忆,七八年前,闲来无事,写了一些童年生活经历。周末,带着孩子上课外班,这些记忆一次次的浮现脑际。便略将这篇文字删减一番,发出来抛砖引玉。

我试图这些往事讲给孩子听,孩子很隔膜,没有兴趣听下去,是孩子失去好奇心还是这些故事对谈么有什么吸引力呢,我不知道!

子曰:四十不惑,再过几年,就到了知天命年纪,我却常常感到惶惑。

一、放牛娃

时至今日,每逢回到村里,还有一些比我年长的人拿我放牛的往事开玩笑,说我要若不是因放牛晓得了种田的苦,不会发狠重新读书,不会有今日的出息。

大学时寒暑假回家,有的家长也当着我的面教训自己的小孩,拿我做例子,说我之前不愿念书,被老子拿下来在家种田、放牛、打柴、锄草、担粪,脱了几层皮,打了一年赤脚,晓得做田是难熬的,求族长去找老子说情,哭着喊着要去念书。我也曾想过,倘若我没有接着上学,而是一直在家种地,现在的情形会是怎样?

大约也会像我大哥一般,把家里的田地撂荒,到处去做苦工,维持一家的生计。而做泥水工、木工、篾匠这样需要手艺活是做不了的,那年我老子也曾托人去说几个师傅收我做徒弟,可是手艺在农村是金贵的,非亲非故是不太可能教的。

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那时,放牛对小孩而言是一件极寻常的事情。村里六七岁的小孩便开始牵牛上山了,即便上学了,放学之后,不是放牛,也要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放牛一般从春到秋,山野碧草油油;冬天草木枯萎,天寒地冻,便把牛圈在栏里,每日喂一把干稻草再饮一次水。

对其他小孩而言,放牛也许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早上太阳将出未出之际,七八个小孩一起结伴将牛群牵到一处山上,缰绳往牛角盘好了,天气凉爽,草叶上带着露水,牛群便迫不及待的大吃起来,水牛一群,黄牛一群。孩子们找一空处嬉戏,或打石子,或跳方房。等牛们走得远一点,便跟近一些。通常轮流盯着牛群,其他人则可放心的游戏。等到村里屋顶的烟筒的炊烟停止的时候,太阳也升得老高了,八点多不到九点的样子,也就该把牛牵回去了。各自找到自家的牛排成一溜儿牵着回村。下午四五点钟,照样把牛牵出来,换另一处山野,牛们并不肯立刻安静下来,一般要嬉戏一番,跑一阵跳一阵,相互假意打斗一阵,厮磨一阵。等游戏结束了,这才肯低下头来吃草。天热时,下午草上都带着热气,牛群总是躁动不安,水牛总要找水里泡澡,黄牛也总要找阴凉之所。苍蝇蚊子也多,如一片云围着牛周围,牛尾巴不停地扫来扫去。水牛占着便宜,在泥坑里打滚,蘸一身泥浆,太阳一晒如同一层铠甲。黄牛就可怜了,只能不断地甩动尾巴驱赶,有时被叮咬的发燥,攒开四蹄狂奔。天气凉快下来,牛们才安静下来了,认真吃草。日落时分,再把牛牵回去,一天放牛的工作就结束了。

放牛一则不能把牛看丢了,二则不能让它跑到田地里去偷吃农作物。然而,放牛对我而言却绝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我搞不清楚我跟牛之间谁在主导,每次牵着它的缰绳之后,就成了一项斗智斗勇的战斗,它从来不肯安心听我的摆布,它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这是一头膘肥体壮的黄牛,一身黑凛凛泛着油光的毛发,屁股一尺来宽,头上一对七八寸长的犄角。在没有被煽之前,它的凶狠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看见其它公黄牛,眼珠便红起来,便会挣脱缰绳猛冲过去。恰好我大伯也养了一头公黄牛,同样的凶猛好斗。两只牛一碰面便如同仇人相见,任凭怎么拉拽也无济于事。凑到一起便会斗得天昏地暗,一斗就是一两个小时,大人们甚至想到用竹杠挑着鞭炮点燃了伸到它们头顶也不起作用,有时,大人用扁担往它们背上、腿伤猛打,一时打开了,各自跑开几十步,又绕开人群,顶到一起。它们两个倒是旗鼓相当,不等斗到精疲力竭了,休想分开它们。有一次,一场鏖战下来,它把对手顶到河边,蛮劲一发,把它顶退下去了,呼隆一声落下水。它竟然凶性大发,从一丈来高的岸上跃下去,在水里接着斗。那场恶战,它终于占了上风,把对手的半只角弄断了。可是对手也没服输。村里的其它公的黄牛就不在话下了,只要它低头做出冲锋的架势,它们撒腿就跑,母的黄牛们便成为它的妻妾,不容其他公牛染指。它野性十足,只顺从我父亲,其他人要靠近它,要等它心情好的时候,不爽时野性大发,会冲人猛顶过来,村里有人被它追过一两百步。因此,人们看见它便绕道走。大伯家的那头也如是。它们精力旺盛,力大无穷,犁地耕地不逊大个水牛。两家一商量,觉得它们难以管束,怕它们相互伤着,或者挑伤人,再有它们把黄牛们驱赶得不得安生,因此请了兽医来,把它们都给煽了。从此夹在它们两只后腿之间的两个巨大的睾丸被拿掉了。虽说如此,它的性情似乎也没有变得很温顺。它若不愿意走,我在前面拽它时,它鼻头极硬,竟能把我拉得倒退。我若在后面赶它,它便给我兜圈子。若我用柳条或鞭子抽他,它会回反击,在它前面便用头顶,在他后面便撩蹄子。我两次被它从高高的田岸上突地顶翻到沟里。一次拿扁担教训它的时候,被它一蹄子把我踢翻在地,肚子上立印了牛蹄子。到了山上,它不肯让我把缰绳盘在角上,老实说,我也不敢,不知该回家时它会不会发起牛脾气来,不让我靠近,满山乱跑。我只能把缰绳往它背上一甩,不用多久就掉下来了,在地上拖着,缰绳沾满沙土,脏脏的,我老子对此很不满意。

它从来不肯安分,即使被煽掉了,还一直试图往母牛背上爬,且逐着牛群到处走。因而,同伴不愿意跟我一起放牛的。有时候它远远地看见其他村的牛群,便狂奔过去,害得我一路疾跑。我气急了,把它栓到树根上任凭它团团转。它有一二次把缰绳挣断了,像受惊的野马一样,这山跑到那山,我整个早晨或一下午都在追赶它,追上了要忍气吞声,好声好气哄它,求它让我靠近把绳子拿住了。有时,回家的时间到了,它还没吃饱,两边的肚子还憋着。;老子见了便会大为光火,认为我是在糊弄鬼,便责令我额外地割草来喂饱它。

我那时认为我老子对它比对我好多了,从来不肯打它,把它照顾的极为精细,一旦有掉膘的迹象,便会拿我问罪。农忙双枪的时候,没时间放牛,早上干耕完地牵回来拌牛食给它吃,总要加半盆的糠,时常把酒糟也拌在里面,为得是让它胃口大开。上午干完活,父亲令我去放牛,这个钟点人们都从田间回来了,烈日当空,晒的人头顶欲裂。别人家的小孩吃晚饭找凉快地方游戏或睡觉了。我则孤单单地牵着牛,把牛赶下河沟,它大约也累了,吃一阵子歇一阵子,我心里则充满怨气。

我之所以愿意重新念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再放它了,倘若它像其他牛一样温顺,我也能像其他小孩一样可以凑在一起轻松的嬉戏。 大约也不会对念书有兴趣了。过了几年,它性情温顺下来,我寄宿在学校,回到家里,夏天时,它栓在树底下,抬起头,认出我来,由我靠近了,在头上拍了几下。

后来,它老了,拉犁拉耙很吃力了,有人劝父亲把杀了卖肉,父亲不忍心,犹豫很久,最终牵着它卖给牛贩子了,晚上回来,父亲坐在巷子里的石头上一锅一锅地默默地抽着烟。他说,牛贩子牵它走时,它的眼里满是眼泪。

后来父亲买了一只小水牛。

二、水库

今年夏天,我们开车带两个小孩去蟹岛戏水,巴掌大的几口水池里煮饺子一般挤满了人,男女老少,稍微动一动便会扎到别人怀里去,孩子们套着游泳圈乐此不彼。我不禁疑惑这是泡澡还是游泳?此情此景,令我想起小时候,村里的小孩七八岁开始放牛,把牵到水库傍边的山上,缰绳往牛角上一盘,那些水牛们便迫不及待的跑进水库里,黄牛们自找凉快的场所,娃们早脱得赤条条的,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村里有三个水库,一大二小。两个小水库地下长了水草,有许多蚂蝗。我们一般是不去的。大水库四四方方,横竖二百来米,底下一层沙子,没有淤泥,也不长水草,靠大路的岸坡势很缓,水势慢慢加深,快到对岸的水最深,蓄满的时候大约三丈,沿着坡修了用水泥修了一个长条形的水槽,水槽隔二尺左右有泄水孔以作放水之用。

这个水库是个福地,从来没淹死过人,因而,家长并不禁止小孩下水,有的不过责骂几句,再犯不过打几下屁股,警告只能在岸边狗刨,不许到深水去。

我们周边的几个村里也有七八个水库,听说每个都淹死过人。离我们家菜地有口小水库,大约在我辍学那年的暑假,荷塘村的两个上初中的小孩淹死了,一面放水,一面用两台抽水机抽水,等把水库的水抽干净了,露出他们的尸体,脚上缠满了水草。大人都说这些水库里有水鬼,把人拖到水底。这让小孩们怕的要命,绝没有胆量下到淹死过人的水库里去。

村里有二三个后生也一起放牛,他们带着几个十几岁的小孩横渡过去。不会水的小孩们则在岸边狗刨,水花溅得几尺高,人没有挪动分毫。猴儿们戏水,一面也要留意牛们的动向,时不时上岸去瞅一眼,小女孩则一般躲在阴凉处嬉戏。男孩上岸是,先一声大喝,不准偷看。等确定牛没有走丢或跑到田里偷吃秧苗,便翻身扑通往水里一跳。有时候,跟那个小女孩吵架了,被她把衣服藏起来,大家都上了岸了,他不见了衣服,双手捂着裆部,又找了一圈,寻不着,只好跳进水里,哭哭啼啼地骂人。我大约是泡了两年都没有学会,便央求镜生教我,他是一个水性很好的后生。可是这当师傅的根本也不教怎么做动作,把我哄到没过头顶的地方,在后面只顾一推,几口水呛到嘴里,我只顾没命的水泡脚蹬地挣扎,别说,还真浮起来了,学会狗刨了。镜生说,他就是这么学会游泳的。

往后仰着、卧着、侧着各种姿势都自如了,等下十几岁已经是浪里白条了,早上独自一人砍柴挑着担子回家,路过水库,放下柴担,剥光衣服,跃入水中两个来回。等上高中了,暑假回家,农忙忙到天黑才回家,不过跟着人们到河里擦洗一番也就算了。再没有机会下水库了。二十多年没怎么下过水,这是本事大约是荒废了。

我去年回村里,特意上山到水库转了一圈,四周都长满密密的草木,已经人迹罕至了。

如今,猴儿们大约也不会成群地到水库戏水。对他们而言,城里的游泳池和水上乐园更有诱惑力。

水库,不会再有什么故事了

捉鱼往事

以前,村里上一点年岁的人嘴边经常挂着一句话:泥鳅放一个屁,辣椒都有味。那时,大家餐桌上摆的都是自家种的菜,一到夏季总是这么几样,空心菜、茄子、辣椒、丝瓜之类的。一般人家十天半月才会去集市上割一次肉吃。因此,就像鲁智深说的,嘴里淡出鸟来。在有句老话:靠山吃山,靠水池吃水。山,因为开禁早就被砍光了,附近山上的树根都刨出来烧了,村里原本有打猎的,后来鸟铳被收缴了一批,村里只剩下两把鸟铳,可是连兔子、野鸡这样的小禽兽都无处可藏身了,自然也谈不上打猎了。所以,人们的目光都聚拢到水里,河里、沟里、水田里、水坑里野生的泥鳅、黄鳝、鲫鱼之类的,春季,鱼儿从冬眠醒来,便可在水中看到它们。

当然,这些野生的泥鳅、黄鳝属于共有资源,须得眼尖手快才可以。有的人家一年可能吃不上一顿,有的则还有富余,卖给镇上的饭店。家里大人是要干正活,一般不回去亲自捉鱼,小男孩到十来岁的时候,便会想各种办法捉鱼。因此,谁家的小孩在这方面机敏,谁家的餐桌上的菜碗更加丰盛。

捉鱼通常有几种办法,一种是把河沟两边用泥截住,把水戽干,水面上有鲫鱼之类直接捉就行了,然后沿着一个方向用手挖泥,把藏在泥里的泥鳅挖出来,手掌像铲子一样,一行行挖过去,挖起来在手里一看,可能有一条肥肥的泥鳅夹在泥土中。泥鳅身体极滑,用手用力去抓瞬间就滑出去了,捉泥鳅需得用双手用力合在中间,连着泥水放进桶里。到家再把鱼篓找来,把桶里的泥水和泥鳅往鱼篓里一倒。提鱼篓到水边在水里涮几把,把泥刷干净了,鱼篓里面只有泥鳅蹦跳了。山上的一些水坑藏着不少泥鳅,不过蚂蝗特别多,下水一会儿两只脚上就爬上来三四只,怕蚂蝗的小孩一般不敢去这些水坑。有一年,我和弟弟两个戽干了两个水坑捉了二斤多。两只脚上被蚂蟥咬了七八个口子。用泥敷住还血流不止。

第二种办法是毒鱼,用茶油饼或鱼藤。茶油饼是茶子榨油剩下的渣滓压成的饼,脸盆大小,敲成几块用稻草烧一下,烧得酥脆,再敲成粉末。带上桶、脸盆、鱼叉、鱼钳、锄头等工具,来到事先看好的水沟。一般选择不怎么流动的水沟,水流快,药效很快就没了。

等到天气热起来,打一桶水,蒯一碗粉末到桶里,然后把双手伸到桶里,把粉末捞到手里不停的搓,直到起了很多泡沫,整桶的水变成茶黑色。提着水桶沿着河沟,用碗舀着水浇到河沟里,一路浇过去。一桶浇完,接着弄一桶。从上游到下游,一般二三百步。接下来就是沿着河沟来回的巡视,慢慢地等着泥鳅浮出水面。等到太阳猛烈起来之时,泥鳅、黄鳝在泥里藏不住,跑到水面上来,小个一点的有的被毒死了,有的被麻晕了,只需要把它们捞到桶里就行了,随着阳光越来强烈,大个的也扛不住了,也有被毒死的,也有被麻翻的,也有到处乱蹿的,也有藏身在草丛阴凉处的。只需要沿着水沟来回巡视就可以发现它们。这种办法一般不会把泥鳅黄鳝捉尽,总会剩下一些。回家用清水把泥鳅黄鳝洗尽了,用手挤下嘴巴,把嘴里的脏东西挤出来就行了。

用鱼藤毒鱼一般是在活水的地方,小河里,在水的上游,把鱼藤捣碎了,捣出浆来,撒在水里,沿着水流去收鱼,一般收获不会太大。

第三种方法是晚上直接用鱼叉叉鱼。一般是农忙双抢过后,水田的秧苗开始泛青之时,夜晚泥鳅、黄鳝跑出来凉快。以前,每户人家的屋檐下都挂着一个火笼就是干这个用的,一根一丈来长的木杆子挑着一个由铁丝编成的半球形笼子。柴火用松树的最里层,剖成七八寸长,两指来宽,点然后,照得又亮又没有烟。通常是二三个人一起出去,三个人则比较富裕,一个挑了火笼,拿了鱼叉在前面走,中间一个拿了鱼篓,与前面的人配合,后面则用锄头把挑了粪箕,里面放着柴火,肩上扛了,负责后勤。三个人不好的地方是走最后的人不容易看清脚下。如果是两个人,则后勤保障落在第二个人肩上。鱼篓可以绑在第一人的腰间。中间可以穿一个筷子。鱼叉三齿的,叉着鱼了,在筷子上一蹭,鱼就掉下去了。也可由第二个人用手指撸下来。

晚上蛇也多,它们也会跑到田埂上凉快。为保险起见,晚上去叉鱼一般都穿着雨鞋。打赤脚的被咬的风险很大。

沿着田埂里走,举着火笼往水田里照,泥鳅黄鳝像跟棍子一样横在水底,似乎睡着了,不弄出很大的响动不会惊动它们。水有折射作用,看看水里的东西有偏差,生手容易鲁莽行事,举起鱼叉扑的扎下去,一叉叉空,泥鳅或黄鳝早就溜之大吉,扎到泥里去了,只剩下一片浑浊的水。有经验的总是计算好了,把鱼叉尽量伸到水面下,再猛地用力,这样才比较有准头。也有人愿意用鱼钳夹,黄鳝长,比较容易夹住,夹泥鳅则不容易,须得眼疾手快。个头小的几乎不可能被夹住。

有时,看见的一条大个的家伙在水里蜿蜒而行,一叉猛住了,顺势就伸给后面的人。到近前一看,这家伙在鱼叉缠了好几圈,张着口咔咔地咬鱼叉。才看出来是一条蛇。前面的把它伸到火笼里烤,等烧焦了往泥里岸边草丛里一蹭,把尸体蹭下去。

在坪里乘凉的时候,大人们聊天,有人说曾经在晚上叉鱼的时候被碗口粗的蛇追过,说蛇见光就追,这人急中生智把火笼浸到水里,把火灭了,蛇才不追了。

还说又人被鸡冠蛇追过,鸡冠蛇什么模样大家好像没见过,大概是脑袋上长者鸡冠一般的东西,据说是我们那一带毒性最强的蛇,五步蛇、眼镜蛇跟它比简直是小儿科。因此,令人恐怖。听了这些故事,我晚上去叉鱼便有几分畏惧了。

后来村里有人弄来矿灯,照得极亮,一个人也可以晚上叉鱼了。小男孩对于捉鱼的无疑是热情而又兴奋的,捉鱼的过程比吃鱼还快活,弄得满身满脸泥污,被太阳烤的浑身出油汗也毫无怨言,乐此不彼。

除此之外,我们还用稻草杆到池塘便钓黄鳝,一头穿了蚓,在池塘边伸到是石头间的缝隙中,黄鳝很喜欢在这些缝隙间藏身。水里用手指咚咚咚弹上几下张。耐心等待,等到稻杆动了,猛地拖出来提上岸,黄鳝还没来得及松嘴。

也有钓甲鱼的,用铁钩勾了小块猪肝去往河流沙地较多的水段,在草丛便下了勾,第二去查看。我父亲曾对我说,60年左右没饭吃的时候,村里甲鱼很多,捉了来切碎了,可是没有油,煮熟了很难的像水鬼肉一般。甲鱼值钱之后,大家都去捉甲鱼,有一年我们家捉了两个一斤多的甲鱼,放在水缸里养,第二天就死掉了,原来被蚊子咬死了。我才知道,甲鱼极怕蚊子,一旦被咬就死掉了。

有时,大人也在活水设陷阱捕鱼,一般用竹子编的大篓子,在下水口拦着水道,这东西做得像个花瓶形状,口小肚子大,鱼跑进去了想出来势比登天。

再过几年,村里有些人用电瓶电鱼,所过的河沟都被电之后,几乎难有鱼幸免,涸泽而渔,次年,再也难觅泥鳅黄鳝的踪迹。村里其他人虽然心里不满意,私下里也抱怨几句,然而,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出头干预。

往后,便再也看不见小孩捉鱼的景象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村里人开始吃青蛙了,全村人都去捉青蛙,到后来青蛙都看少能看到了。所以农作物除害虫只能依赖农药了。

这些年,人们都跑到城里去谋生计了,不紧着吃山,不紧着吃水,山水的生态也复原了一些。

我想,现在回村,倘若水沟里看到泥鳅黄鳝,我大约没有去捉它们的冲动。我们的生活不再缺肉了,该让它们自在的繁衍,让自然维持它原本的平衡。村里的孩子们能看见野生的泥鳅、黄鳝。

新捕蛇者说

我四五岁记事开始,一提起蛇来,一股恐惧从脚底陡然升到全身,浑身的汗毛都会树立起来。大人在小孩上山的时候也会叮嘱,看见蛇一定要躲开。村里每年都有几个被蛇咬伤。叫得出名字的毒蛇有五步蛇、眼镜蛇、银环蛇、竹叶青等等,最常见的是眼睛蛇,还有一种六七寸长毒蛇,三角形的头部,背部是花色的,我现在叫不上名字来,最爱躲在菜地里或田埂上的草丛中,被它咬伤的人最多,毒性虽不致命,但被咬后滋味绝对不好受。常见几种无毒蛇,一种被村里人叫作菜花蛇的,个头比较大,有一种臭味,捉了它好几天都洗不下去,虽无毒,生性凶猛,咬住人不松开,如同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大约还有一种乌梢蛇之类的,学名说不上来。

我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一个看上去很严肃的男人被蛇咬了之后,大哭起来,号啕道,被毒蛇咬了,活不了了。老人聊天时说过,以前有人被毒蛇咬了脚趾或手指一口,立刻用身边的锄头或柴刀把这段手指或脚趾砍掉。那些被咬过的苦主事后说起来,总要加一句半条命都没了。有年夏天,我们家的老三晚上去人家瓜地偷鸡摸狗就被蛇咬了。说初时好像被棘刺刮了一下,他抱着瓜回来,几个玩伴分食了,浑然没当回事,等过来一二小时,被咬的手指肿的跟烂桃一般,整个手掌跟熊掌一般,这才慌了,告诉了家里,家里慌忙去请村里唯一懂得医蛇的老人来医治。在伤口用刀子划了十字,由两个后生按住,一面用清水洗,一面不断地往外挤血水,一盘一盘往沟倒血水。老三呼天抢地地嚎叫,哭着喊着说不要治了,让他死了算了。喊了半夜,最后捣碎了草药敷在伤口,把整只手掌都包起来。那年农忙,四五十工他都干不了农活,只能放牛,我老子每次说起来气都不打一处来。往后老三倒老实了,夏夜再也不敢去人家的瓜地了。

有时,蛇也会到村里来,有人在房屋里发现了蛇,喊了人满屋子找,在床底下或其他犄角旮旯找到。有时,蛇要跑到巷子里乘凉,一个粗绳子一般横在路中不动。等人弯腰要去捡的时,嗖的一声跑开了。这人立刻汗毛倒立。

由于人对蛇充满恐惧,碰见时要么打死它,要么避开。夏天走到田埂路上,或河岸边,时常可见一些被打死的蛇横在路中,有的丢在水里。有时,大人也从死蛇身上把蛇油割下来装到小瓶子,它对刺伤割伤很有疗效。又有说蛇胆明目,打死蛇后剖开肚皮,把蛇胆摘下来,给家里的老人吞下去。

我六七岁时,记得村里几个人打死了一条八斤多的大蛇,碗口粗,一丈来长,脑袋上有个王字花纹,大人把死蛇拖到村子来,全村都轰动了,男女老幼都跑出来观看。后来,有人把它埋在枣树底下。稍后,大人们在一起讨论,说是这么大的蛇可以炖着吃,不知怎么又挖出来,剥了吃。好像有一个规矩,不能厨房炖,说是楼板上灰尘落到锅里就不能吃了。就在枣树底下支了一口锅,把蛇切成一段一段下锅炖了,开锅之时,全村胆壮的人都端着碗筷来了,我记得大约喝了一碗汤。

我十来岁的时候,荷塘村有人开始收蛇,毒蛇五块一斤,无毒蛇三块,贩往广东去。当时,五块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村里的后生便开始捕活蛇了。中午或傍晚,提着根长棍子,随身带着蛇皮袋,跑到山上,草丛里,灌木丛敲一敲,看一看。村里一个叫安仔的后生胆子最壮,最擅长捉蛇,他一般独自行动,隔两三天就能捉到蛇,回来时,应大家的要求,会一起到晒谷坪,把蛇从蛇皮袋里放出来。众人围城一个大圈,看着蛇在中间慌乱地逃窜。等溜了一会,安子准备收摊了。若是无毒蛇,他便一脚踩住蛇身,等蛇回身要咬他脚时,他伸手一叼拿住蛇的七寸,气定神闲地把蛇装进蛇皮袋。若是毒蛇便用棍子压了颈部,用手指捏住了。看得人脸红心跳。后生们和小男孩对他佩服的不得了。我那时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证明自己的勇气,也独自上山去捕蛇,一次捉到了两只半斤左右的眼镜蛇,用蛇皮袋装了,神气活现的回到村里,招呼了一帮人在晒谷坪溜蛇,乍着胆子效颦放捉。傍晚把蛇皮袋挂在墙壁上,吃完晚饭,出去浪了一圈,回来用手电筒检查蛇皮袋,底部一个手指粗的窟窿,两只蛇不翼而飞。它们用尾巴在蛇皮带的底部钻了一个眼,逃了出来。家人和邻居夜里全不敢睡了,慌得不行,打着马灯和手电筒到处找蛇,最终也没找到。

男人们放水或干活的时候逮住蛇了通常很兴奋,聊天的时候说话声音格外的响亮,一条三四斤重的蛇赶上半担谷子了。

我念高中的时候,蛇已经很值钱了,三四十块钱一斤,那时已经乡里有人前往南方打工了。村里的女人看见蛇也捉。我回村听到一个故事,说一媳妇在山上看见一条眼睛蛇,死命地撵,把蛇撵得无路可逃,最后往水库逃去。水库的水不甚满,媳妇冲下去,叼住蛇尾巴甩到岸上来,没让它逃出掌心。我当时听了骇然,女人们一向是听到蛇就脚就发软。这种令人恐怖的生物的被赶紧杀绝是因为突然值钱了。

等我上大学的时候,村里有不少人再广州和上海等地贩蛇。用铁丝做的笼子把蛇养在租住的楼房里。跟各大酒店的厨师谈买卖,一斤大约一百来块,为了给蛇增加分量,给每条蛇注水,倘若卖到饭店没有当天杀掉,次日蛇便瘦了一圈。这种生意做了几年,乡下的蛇几乎被搜捕干净了,生意自然也就难以为继了。

现在村里人少了,山上郁郁葱葱,野鸡兔子多了,不知蛇有没有从别的地方迁徙过来。

童年游戏

记得七八岁的时候村子才通上电,晚上七点天黑供电,到夜晚十点钟便停,每户人家在厨房、正屋的厅堂装上15瓦的电灯泡,发出昏黄的灯光。虽然不甚明亮,可是比煤油灯烟熏火燎可强多了,村里有的老人便是让煤油灯熏瞎了。大家没兴奋多久,又开始犯了愁,电费太贵了,一度电一块多,不是非到用灯的时是舍不得拉开开关的,一般只在吃饭、睡觉之时开一下,冬天屋外北风呜咽,不能到坪里凑一起天南海北的闲侃,一家人在屋里做一起乌漆墨黑的,不久就上床躺下了。我有个邻居嫌电贵,夜里重新用上煤油灯,一直用了好几年。通电不久,荷塘村两户人家买了电视,晚上播《射雕英雄传》、《再上虎山行》几个香港武侠剧。一晚连播三集,主家特意找了宽敞的屋子卖票,五分钱一次,村里年轻的男女吃完晚饭倾巢而去。像我这样的小屁孩,兜里有没钱,只能在外面听声音,一大群小孩立在窗下听得心里痒痒,窗字被厚厚的薄膜蒙得紧紧的,难以窥见里面分毫。这家正是一个长条形的仓库,荷塘村有的伶俐的小孩从背面攀爬到屋檐,从屋檐间的缝隙钻进去,里面靠墙正巧放着一堆杉树,正合垫脚下去,我也跟着翻了一次。刚落脚,就被负责看守的后生拎着耳朵提出门来。过了两年,荷塘村买电视的人家多了,有的放在院子里不再买票了,只是没有座位,小猴们跟着年轻人后面站着看。没多久,我们村也有两户人家买了电视了。大家便不再不荷塘村了。

自从有了电视之后,猴儿们饭前饭后都拢在电视机跟前,渐渐地不玩做以前的游戏了。现在小孩们从小就熟悉各种电子设备,熟悉游乐园里的各种娱乐。可能会以为以前没通电的乡村如同蛮荒时代。小孩上完学回来放牛、割猪草、帮父母干点农活,没有什么有趣的娱乐。

 实际上,没通电的年代,除了物质的匮乏,孩子们的娱乐生活倒倒是多姿多彩。二个或三个凑在一起玩打石子的游戏,找来七个光溜溜的石子,捏住手中,往地下一抛,任它滚开去,再捡出一个石子作为母子抓在手中,然后在余下六个分出一个一群、两个一群、三个一群之分,抓时先抓一个一群的,将母子往空中一抛,手抓住地上的石子再接到空中掉下来的母子,然后再抓另外一群,其间不能碰到其它石子。抓完后将七颗石子放在手心,翻手掌用手背背住,掉一个都不行,往空中抛投,抓住几颗得几分。一个打完另一个接着来。玩到投入时,经常忘记吃饭,家人来喊时,总免不了挨几声骂。

我记得小时经常玩一种打面包的游戏,所谓的面包就是用硬壳纸,通常是用装磷肥的硬纸张,折叠成田字形。每个小男孩都有一堆大小不一的面包,有的往里装一块铁板,以便打起来更有力道。也是两个三个凑在一起,各自把自己的面包摆开。守的一方把面包放在地上,攻的一方拿一个相当大小的举起来用力去砸它,砸翻了就算赢了,可以吃下赢下这个面包。打起来也很有技巧,一般砸在面包的一角容易砸翻,也有斜着角度刮下去,这种动作一般被禁止。时间长了,地面竟有一个凹窝,有的面包时间用长了,表面都起毛。有的做一个脸盘大小的面包,输到最后便拿出这个王牌来。人不容易赢他,他也不容易赢别人,拍下去啪地贴在地面上。面包里装上铁板,通常是碎锅上片,攻则威力无比,守则稳如泰山。游戏者之间互有输赢,不至于翻脸,有的输急了眼,非得要扳本,也能打起来。

至于抽陀螺,滚铁圈也经常玩,太阳还没落下去,一群小孩在晒谷坪一起玩,啪啪地抽着陀螺,相互比着看谁的转得更久。滚铁圈则街巷到处滚,特意到颠簸的地方显摆技术。

最流行的是跳房,村里玩的跳房跟学校不同,不是两个人玩。记得大约是两种玩法,一种是划一个正方形,一群人在线内,选出一个人在外面,沿着线圈跑跳去摸里面的人,不能踩到线上,摸着谁谁就出局,正方形面积不很大,里面的人要不停的闪躲。直到摸出最后一个就算才赢了。一场游戏玩下来已是一身的汗。第二种玩法,是划两个相对的正方形,并不把口封死,两边各划一个线算是出口,一般按人均分成两队。两方对垒,轮流派人去摸对方房里摸人,被摸到的人便出局,再换另一组人来摸。到最后对方房里只剩一人,则可以冲到对方老巢去进攻,像牛抵角那样,把对方推出线外算赢。跳房一般在农闲的时候玩,有时下午玩,有时晚上玩。夜间月亮皎洁,月光如水银泻地之时,聚在晒谷坪里玩,别有一番滋味。未成家年轻男女也经常玩,时间久了就能看出谁跟谁好上了。

再就是打仗的游戏了,分作两派,夜里繁星满天或者月光很亮的夜晚,村子各处地方躲起来,整个晚上满村乱窜去找敌人,若是在暗处被人大喊一声啪,死了。便懊恼之极,缺点是地方太大,不容易找到敌人或不容易被敌人找到,柴堆里或黑暗处躲上十几分钟便没耐性了,又孤孤单单一个,想起鬼怪之类的便不敢藏下去了,玩到半截 就意兴阑珊。

总而言之,单调年代的各种游戏是小孩们的童年增加了许多乐趣,我现在回忆起来心间便有些许温暖。

闲话纳凉

夏秋两季,白天骄阳似火,人们劳作了一天,日落而息,到河里洗了澡,吃了晚饭,便聚在一处坪地纳凉。把竹床、竹椅、竹躺椅全部从屋里搬出来,家里人口多,竹床不够时,小孩搬来两把条凳,支起木板当床铺。那时,村中间不像现在,密密地盖着楼房。有好几处大场坪可以纳凉。一到晚上,家家几乎空了,都聚在几个坪里。密密麻麻地摆着各种临时床铺,十分壮观。蒿草之类的杂草事先都被铲除干净了,在上风口点着一把稻草熏蚊子。繁星满天,夜风习习,人们在一起谈天说地。十分热闹。村里有几个很会讲故事的大人,绘声绘色。身边总围着一群小猴儿。

村里唯一猎人,虽然他五十多岁了,比我老子还大几岁,按辈分我却管他叫哥,老话的音大约是‘靴’,我见面喊他靴仔哥。他年轻时扛着鸟铳到四乡八岭打猎,独自进过深山,也跟其他猎人一起合作过。一肚子打猎的故事,只有要谁能把话题挑出来,让他来了兴致。他便靠在竹椅背上,一边抽着汗烟,眼睛里放出光来,滔滔不绝地讲起来。猴儿们听得入神,嘴巴张的老大。我现在还记得靴仔哥讲的几个片段,说一次有个猎人傍晚时分扛着锄头放水回来,走山路到半途,一群狼追来,大狼群,二十几只,猎户心想跑是跑不掉了,急中生智把锄头拿下来,半蹲下来用锄头杆指着狼群,好像用鸟铳对准它们一样。狼群看了一会儿,便退回去了。又,一群狼闯进村,把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给叼走了。村民发现了,拿着家伙来追,狼群由中间一只把小孩背在背上,其余在四周的掩护,愣是把把小孩叼进山了。又,有一个猎人进山打野猪,被猪冲过来一嘴往裤裆里一淘,淘空了。又,两个猎人进山打猎,一前一后爬山,后面的脚下跌了一跤,迎面栽下去,鸟铳在石头上一磕,响了,打了前面人一身铁砂。幸好这人穿了一家山羊皮做的夹袄,挡住了大部分的铁砂。有一次靴栽哥正讲着狼吃小孩的故事,田间几道灯柱乱打,一阵汹汹的喊打声。后来才知道是一只独狼摸进村跳进猪栏叼走了一只猪仔。

我堂哥那时三十多岁,喜欢讲各村的奇闻异事。那时龚坊镇有个村子,一些老头进城去卖虎骨,十天半月,带回来钞票多则上千,少者三四百,阔的不得了,经常到镇上下馆子,远近闻名。堂哥说他有个亲戚跟着去当学徒,跟他谈起过里面的门道。这些赚钱的手段是原是不传之密的。卖虎骨的山里人家收了些破损的铁夹子、弓之类做道具。进城后有专门的行话,比如把警擦叫做什么,雨伞叫做什么,类似江湖黑话。我想说老家的土话,城里人大约是听不懂的。行话到底还是说给自己人听的,有点故弄玄虚。又要装作很诚朴,比如到城里人的家里,人给他散烟,便往灯泡上点去;比如吃花生便连壳一起嚼。总之叫城里人觉得没见过世面,确实是地道的山里人,这样也就不会怀疑到虎骨了。另外还编了顺口溜做广告,比如虎骨虎膏,吃了走腰之类的。徒弟不跟上三回五回,大约是出不了师的。其后,学徒的多了,我们村也有两三个去卖虎骨的。我也亲眼看着虎骨是怎么制造出来的。选一整只牛腿骨在锅里用开水熬,熬软了,外面用锉磨,剖开里面,用篾片把虎腿形状弓出来。因此,他们一般散称着卖;倘若有人整个买下,脱手之后就得溜之大吉,带着钱赶紧回来,下次出门就得换一个地方。当然,也有倒霉的时候,被警察抓住,关上一年半载。这门生意大约维持了十年左右的时间,大约,城里人不再好哄骗了,渐渐地便没有人去卖虎骨了。

此外,男人和女人之间还开一些荤素玩笑,小猴儿们凑上去听时,大人便骂道,你懂个屁,也把耳朵竖起来听,等长大了娶了媳妇就晓得了。

等到半夜,天气凉快下来了,人们陆陆续续的回家睡觉去了,有的后生和男孩们贪图凉快,家里抱来薄毯子,在外面睡到天明。等爬起来时,毯子上已经落了一层细细的露珠。

这种纳凉的方式以后再也不会有了。我时常怀念起来。

上山砍柴哟

村里每户人家的厨房大都是两个灶眼,两口锅,一口小锅用于人炒菜做饭,另一口大锅用于煮猪食。通常还会有一座炉子,用木炭炖菜炖粥。大约是2000年左右,人们屋檐下开始堆了煤球,厨房有了液化气钢瓶,对柴火的需求大幅降下来。更为主要的是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去了,常年不在村里,老人们进山捡一些干燥的松枝,勉强也能够维持灶火。因而山野得以休养生息,草木葱茏,山径都被草木侵占了,有些地方狗也钻不进去了。

记得六七岁的时候,附近的山上生长的许多两个大人都合抱不过的大松树,走到林子头顶的枝叶遮天蔽日。因为有禁山令,任何人不得砍伐村里的林子,砍柴须得到更远的公山去,最近的也在五六里外。因此,砍柴绝非一项轻松的工作。有一年,村干部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开了山禁,家家户户都是全员出动,斧头、柴刀、蜈蚣锯,疯狂地砍伐大松树,全村人砍了十几天,山被砍空了。那一两年的柴火不用发愁了。烧光之后,便接着就砍灌木丛,砍得差不多了,便挖树根。最后村里的山岭被砍得光溜溜的,只剩下簇簇杂草了,兔子野鸡都无处藏身。谁也没法省力气,要重新到公山上去打柴了。

除了农忙,人们要花很多时间上山打柴。太阳还没出来,扛着柴担,拿着柴刀,成群结队的进山,约走上六七里的山径,翻山越脊张,找到一处山谷,砍两捆叶子柴,捆结实了,用挑担挑在两边,再翻山越脊返回来,在平坦一些的山脊,如同小跑起来,挑子呼扇呼扇地肩头颠起来,这样倒省力气。最难的是挑担子爬破和下坡。大人的柴担最少也有七八十斤,小孩的也有二三十斤。咬在肩头,又不能走快,全凭自身的力气顶着上坡或下坡。

早饭罢,歇息一会,在村里溜一圈,消消食。约一圈,便又成群结队进山打柴,因为时间比早上充裕,便会去更远的山里打硬柴,砍伐树木。走十几里的山里,找一处山谷,林深草密。砍倒一些松树或其他树木,扛着肩上往回走。或者有一些以前伐倒的大松树或树桩,剥掉朽败的外层,露出里面的一层,颜色如同精瘦肉,富有油脂,极易燃烧,烧起来只有一些轻烟。是上佳的引火物。通常把它砍作一截一截的,用绳索困了,拿扁担挑回去。后生们在歇脚的时候常说,就算有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躺在眼前,也没有力气了。大人们中途歇二三脚就挑回家了,小孩子就吃不消,被落在后面,走不上一里就把担子撂下了;有的家里大人来接。我家则很少来接,等到跌跌撞撞地把担子挑回家,午饭已过,人们开始午休了。后来经常去的山谷也被砍光了,大家砍柴就分散了,三五个一伙。

辍学那年,大人们在田地里忙活,小孩们也都上学了。我常常一人独自进山砍柴,走了七八里见不到一个人,四周都是连绵起伏的峰峦和山谷,心里感到一阵阵孤独和苍凉。

在我们北面有个叫庙前的村子,一直没有开山禁,山上生长着许多一人合抱不过的大松树,跟我们接壤的山野离他们村远而离我们村近。村里年轻的男女为了省力,时不时结伴到他们山上去偷树木。砍翻了也不削去枝叶,连枝带叶扛回村里。有时候,男人、媳妇也去,小孩也去。月光明亮的夜晚,全村几十个人出动,磨快了刀斧,迅速进山。村中都听见坎坎的伐木声。庙前村人很恼火,经常派一群后生来巡山。有时,在田里干活的听见砍树声便回去喊来来围堵捉拿。捉住的时候毕竟少,有时追到我们村来,在街巷里破口大骂。而村里人各自掩好自家的门,浑然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庙前村比我门村大,人也多,因此,敢大剌剌地闯进来。

有一晚上,庙前村人事先埋伏好了,等村里的后生进了山砍树时,呼啦一下就被包围了。现场被捉住可不是好玩的,柴刀斧头没收不说,人也会被打得臭死。要是被押到他们村里,很可能受一种私刑的处罚,把打谷机的厢斗倒过来,把人塞在里面,两尺多一点的高,成人便是坐地上也得弯腰低头,再往里塞一盆粪便。恶臭难当。谷机上面再坐上人或压上巨石,人在里面难动分毫。

后生们急眼了,抡起斧头冲过去,用斧头开路。那次庙前村五六十个人冲进村里,哄哄地闹了半夜。

清官难断家务事

以我现在的认知理解来分析小时候眼中观察到村里的矛盾与冲突,主要分三类原因,其一为利,村里人常说,种田每一分钱都是靠血汗赚出来的,一分钱要掰成两分花。格外重利;其二为气,村里人又常说,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张皮。格外看重面子,倘若有人让他丢了面子,会看作奇耻大辱。其三为欲,往时男人有句粗话叫大鸡吧一出,天下太平。以前农村的婚姻大都是因媒妁之言,结婚之前夫妻没见过几面,没说过几句话,倘若婚前有中意的或者婚后有动心的,没有把持住,突破了道德的约束,在村里就显得格外扎眼。如今,青壮年都进城打工了,我想他们之间矛盾与冲突的最大原因是为利,时代不同了,人的价值观发生很大的变化,这个年代笑贫不笑娼,面子算什么,习俗道德算什么,有钱就有了一切。稍稍赚了点钱的人就露出暴发户的嘴脸来,格外浅薄。

矛盾与冲突主要表现在几个方面,一是家庭内部的;二是户与户之间的,三是村与村之间。四是基层政府与村民之间。

家庭内部又可分为夫妻之间,婆媳之间,妯娌之间,父子之间,兄弟之间。中国有句老话,贫贱夫妻百事衰,穷困使得人变得麻木而失去耐心。就像沈从文说过去上海底层百姓,过着猪狗的生活,有着大王的脾气。夫妻之间因为一点小事情,比如男人抽烟费钱的问题,往往便吵得不可开交,大打出手。有的男人脾气格外地坏,吵起来便对老婆动粗,媳妇一气之下回娘了,孩子也撂下不管。男人又照看田地,又要煮饭做猪食,又要额照顾孩子,浆洗衣服,忙里忙外,媳妇要是十天半月不回来,他这苦头就吃大了。脾气早就磨没了,乖乖地到丈母娘家里好声好气的哄媳妇回家来。娘家人当然也会责备几句,倘若碰上厉害的娘家人,被打之初就不干了,兄弟几个早就找上门报以拳脚。有时,女人心里委屈,一时又想不开,一气之下跑到柴房喝了农药或者悬梁,发现时送到镇上的医院抢救,有的已经不及了,有的灌肠洗胃被救回来。农村人比较爱钻犄角尖,一时出不来,往往走向极端,造成了家庭悲剧。夫妻之间争斗因为情欲比较少,但每个村大约一两例,女人在外面搞野老公或男人在外搞野老婆。有的男人比较怂一点,媳妇明目张胆把野老公叫到家里来款待,村里人在后面免不了指指点点。脾气再好的男人也忍不住时候,便跟女人打起来的时候,而敢于挑战习俗道德的女人一般强悍勇武,打架也不肯吃亏,下得了狠手,比如使劲捏男人的命根。那时,离婚不想现在这样容易,女人也受传统观念的影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过的不好便认定这是自己的命。

婆媳是个永恒的话题。有句老话说,多年媳妇熬成婆。婆婆占据主导地位,我想那大约是解放以前的事情吧。我看到的大多数倒是媳妇占据主导地位。在村里人一旦老了,失去劳动能力了,境况大多凄苦的。倘若两个老人都在,大约可以相濡以沫。倘若一个先死了,剩下一个难免要跟媳妇一起生活。很难不看媳妇的脸色吃饭。在农村,男人成家之后,一般就分家出去过了,作为两个独立的家庭单元,婆媳关系还不复杂。至多是看不惯媳妇的作为背后议论几句,或者儿子儿媳吵架的时候,帮儿子腔。大体是各过各的,相互没有依赖。而人老了就不同了,养儿防老嘛,得靠着儿子们供养了。男人主外在田地忙碌,女人主内,她对老人的态度很大程度决定了老人的处境。儿子们过得紧巴巴的,给老人一口饭吃就算尽到义务了,至于暗地里受气不受气,他就不管了。一般情况,老人只能忍气吞声,跟其他老人在一起聊天之时可能会暗自垂泪,但当众是不敢表露出来的。也有性格强悍的,会跟媳妇吵起来,当众说明媳妇亏待她,更激烈的有斩砧板诅咒的。然而,过后她的处境只能更糟。我生长的乡村跟费孝通所描述的乡村环境已经大不相同了,已经没有一些德高望重的人主持公道,连站出来讲公道话的人都没有,不过是拉架,两边劝慰一下而已。

妯娌之间可能为供养老人出多少的问题,或老人遗产分多分少,或礼数问题产生一些矛盾和冲突,女人们喜欢在背后嘀咕对方,传到对方耳朵里或撞上了很可能就吵起来了。父子之间可能在分家时出现一些争端,父亲认为几个儿子要一碗水端平,而儿子可能认为父亲偏向某个兄弟。兄弟之间其实很小就开始竞争,譬如吃菜、穿衣、穿鞋、上学、分家等等,产生争端一般是因为争利,大都是请族里的几个长辈主持协调一下。

户与户之间矛盾与冲突,一因争利,比如争田争水,二则争气,一人让另一人当众失了面子产生了嫌隙,彼此不往来,见面也不说话。而且影响到后代之间也如此。两家人之间产生隔阂。过去说谁家兄弟多势力大,指的就是发生争端是男人多强势。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打起来不吃亏。争抢资源有优势。

村与村之间主要的争利,争山争水,拿我们村举例,与我们相邻的几个村子,与庙前村的矛盾最深,冲突最大,简直是世代仇隙,两个村子从来没有过婚姻,也没走过亲戚。主要是因为庙前村处在河流的上游,山、田接壤又多。容易因为自然资源争斗。小孩放牛碰见便会相互喊骂,相互丢石子。两个村的后生赶集是碰见了,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大打出手。有一年庙前村的几个后生跑到我们村来挑衅,被村里的一群后生打得半死,第二天他们村出动一百多人拿着各种武器漫山遍野的冲过来。见他们势大,村里吹牛皮的后生都把头缩起来,由着他们一户一户围起来报仇,我家老大是领到打他们的,头一个便把我们家围起来。大哥抄起一把斧头冲出去,被对方一群后生围着中间。他们其人则跑到我们家抢砸东西,像土匪一般。后来把我大哥打的半死,整个人都瘫软了,他们还要把人押回到庙前,直到派处所出动了,拔出枪来才把人抢出来。有些争端无法从理智层面去分析,只能说一代代的积累所致。

如今人们不依赖这些自然资源存活了,这些争端自然也就消失了,比我年轻的一辈大约不会有这种印象,仇怨不能遗传,不知道两个村的年轻男女如今有没有成双结对的。

在我的印象里,小时除了干部,乡下没什么胖人,干部给人的印象大都是肥头大耳,腆胸叠肚的形象,村长曾经无不自豪的说,当村长钱没落到,盘子(下馆子)吃了不少。吃得肥肥的。村民对基层干部的印象大体是不太好的,认为他们贪婪、蛮横。我记得当时有一个传闻说临县一个乡政府被村民炸掉了,起因是一个老农赶集的时候大约碰了乡长一下,可能蹭了一些泥污到乡长的裤腿上,乡长不干了,打了老农一顿,结果引起了公愤,被那个村全村的人追着打,群情激愤之下,竟然用炸药炸了乡政府。

基层政府执行政策的时候难免会采用一些过激的手段,比如收费的时候,捆人捆牲口。最让人深恶痛绝的是计划生育,每次如同鬼子进村一般,弄得鸡飞狗跳,干部们一副傲慢凶狠的嘴脸,扒房子捆猪,对村民大发淫威。形成官民之间的对立。

以上是我对童年往事几个侧面的展现,时代不同了,生存环境变化,人的生存状态也不一样了,可是人性不会改变,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不会改变。打扫一下尘封的往事,让我们了解历史进程某些阶段某个角落。虽然个人的命运难以跳不出时代的格局,但也可以给在认知上给自己一个更大的格局。

哲人说:遗忘过去的人是没有未来的。

                                (2015年第一稿,2022年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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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想是每个小村子都会有的小河,源引自山边溪流,顺着坡底岭沟潺潺而来,或穿过村子而过,或依村而走。 我们村里的小河依村...
    韦老头阅读 393评论 0 2
  • 时光里走着,物是人非。岁岁年年,一切都在悄然改变。年华里,那些奔流而去的,有的如泥沙般堆积在记忆里,有的不知被岁月...
    灵芙醉客阅读 208评论 0 0
  • 今天是第69个六一儿童节,祝天下的儿童宝贝节日快乐!现在的六一活动多,小孩的庆祝活动从昨天就已经开始了。小孩们各种...
    spa_western阅读 924评论 0 1
  • 灰蒙蒙的天空,迷雾还没消散,松树上的水珠有的在蒸发、有的坠落在沙土里,空气中弥漫着沙土和松叶潮湿的味道。五岁的我和...
    Soloportuamor阅读 144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