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自卑的人,一直都是。
记忆中,第一次被自卑感刺痛是小学毕业那年。
那年夏天,因为要毕业了,年轻帅气的班主任带大家到当地一个景区游玩,游玩结束,大家合影。第一排的小朋友们席地而坐,小个子的我必然是其中之一。我和大家一样,调整着面部表情,激动又紧张地等待着那一声:咔。突然,老师冲我们走来,准确地说是冲我走来,他带着一贯的亲切笑容说:“要不把你的脚往后藏一下,大家的凉鞋都是红色的,就你这个是白色的。”大家的反应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那可怜的自卑感让我在瞬时间涨红了小脸。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妈妈带我去买鞋的场景,在6块钱的当时很流行的红格子步凉鞋和5块钱的普通乳白色塑料凉鞋中,妈妈果断选了5块钱那双。于是,当时在我看来,在那排漂亮的红格子凉鞋中,我那双格格不入的白色凉鞋上仿佛写着醒目的两个字:贫穷。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合影,也是那张合影,让自卑在我心里生了根。那种自卑使我再也不愿意看到那张照片,于是,一个个笑颜如花的天真的脸庞被我撕成了碎片,丢在了不完美的童年。
你看,自卑是多么邪恶。
后来,我上了初中,直至高中,自卑像野草一样在我年少的心里放肆生长。我开始发现,我皮肤黝黑,个子矮小,生在农村,孤陋寡闻…这一切都让我变得小心翼翼,时刻担心会遭到同学们的嘲笑。而在那个脆弱敏感,丝毫没有心理防御能力的年纪,任何一个嘲笑的表情,轻视的眼神都有可能让自己的情绪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那时的我不愿意聊起父母,不仅因为他们不富有,还因为他们比其他同龄人的爸妈大十岁有余。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总会有村里的小孩热心地指着爸爸跟我说:“姐姐,你爷爷回来啦。”那时候,觉得这孩子蛮可爱,可是,我自卑的种子长大了,它像个不受欢迎的孩子,那么讨厌,却怎么也赶不走。甚至有一次,妈妈到学校来找我,我跟同学们谎称那是我姨妈因为我担心他们嘲笑我妈妈又老又土。我内疚,我觉得有种负罪感。可是野蛮生长的虚荣和自卑交织在一起,让我无力挣扎,任凭其一点点摧残着一个本性善良纯真的小小灵魂。而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终于开始讨厌自己了,因为我渐渐认识到自己是一个虚荣的人。虚荣这件事,把握好度,可以简单解释为自尊心强,要面子;一旦过了度,就变得可憎和丑陋。那时候的我,显然变成了后者。而这种虚荣,来源于我深入骨髓的自卑。
你看,自卑总是穿着虚荣的外衣。
再后来,上了大学的我依然自卑。和那种因为贫穷和父母带给我的自卑相比,我的自卑更多的是源于自己的无知。刚步入大学的我,没听过007,不知道李湘是谁,把何炅念成了何灵,没听过红遍大江南北的《死了都要爱》。更要命的是,当舍友们聊起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时,我才发现,我既不知道樱桃小丸子,也不知道哆啦A梦,仿佛我和大家隔了好几代。所以,我只好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能作为一个聆听者。我不敢参加演讲比赛,不敢主动发言,不敢参加学生会竞选,因为我怕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的无知。在我躲在角落默默自卑的同时,我也终于明白我的无知从何而来。从小家里的电视只能有三个频道:中央一套外加两个地方台,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没有铺天盖地的wifi,电视几乎成了获取信息最主要的渠道。所以呢,我开始觉得我不知道何炅李湘,没看过樱桃小丸子和哆啦A梦都是理所当然的,我的无知是情有可原的。我不再那么难受了,我可以客观得看待自己的自卑了。如今看来,这种由无知带来的自卑不那么丑陋,因为它终于和虚荣撇清关系了。
现在的我,我不那么穷了,但也绝对谈不上富有。我不那么无知了,但也绝对谈不上博学。我依然是那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姑娘,但我已然有了盔甲。我说不上这个盔甲是什么,可能是阅历,可能是知识,但也可能仅仅是岁月赐予我的那份从容。我可以对养尊处优的同事们笑着说 “我小时候家里穷”,也可以对肤白貌美的朋友们调侃自己 “就我,又黑又矮谁追啊!” 然后,大家哈哈大笑。你会发现,世界是善良的。只是,我自己钻进自卑的影子里不愿出来的,直到有一天,我变得勇敢,敢于承认自己的不完美。
对了,其实那个盔甲,叫做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