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一生文弱,内敛胆小又缩手缩脚,对他来说,真正的享受也不过是在冬天的下午,围着通红的火炉吃几颗炒花生喝杯滚烫的茶看几页闲书。难得的兴奋片刻便是在喝完二两酒后,聊起以前的岁月,家里的贫穷,令他几乎死掉的疾病以及救命的抗战医生或者以往教书,乡里农村工作的人和事。
大半辈子的人生,父亲应该是愁苦呆闷大于欢乐的,这从老父留下的为数并不太多的照片中也能看得出来。愁闷的根源一是来自自私好虚荣爱显摆的祖父母。二是来自那份对大家庭的过度责任过分听话,敬老尊老唯命是从,尊兄护弟,唯独没有了自己。三是母亲的唠叨和不解,这样处事方式肯定不会让
小家庭满意,再加上强势的兄弟,独断的祖父母,母亲不恼不生他的气才怪。
不过,吵吵嚷嚷中的日子也过下来啦,直到我们几个都成了家,眼看孙子都上了小学,工资普涨,老父才得以喘口气。每每俩人骑一辆三轮车,花大半天时间从银行取回工资,母亲一张张数着钱,父亲便会骄傲地坐在靠床的背椅里,抻着腰,笑呵呵地向我们诉说母亲的在外的狭小表现。我知道那一刻,老父的价值感才得以体现,他的心也是舒展的。一个男人,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活到七老八十,还能用他老硬的翅膀给老伴一份安稳,给小外甥女一份依靠,他就感到自己的那份骄傲,已经很知足啦。
上一年清明,去给老父上坟回来,我狠狠地哭了一场,想起长大后我们父女依旧生活在一起的画面,想起老人沉默寡言后的隐忍,想起冬天放学归来他温热的大手,每天相同坐姿相同表情相同场景的老父亲才那张唯一不变的笑容。
老父一生与人为善,对任何人从没有过一丝坏心,耿直到轴,本分到木讷,从来都不与人争长短,争高下,认真做事,低头做人,气极了只知摔自己的头,憋恨了也只会长吁短叹,但仅比而已。
老父一生简朴会过。对自己亦是如此。记的父亲在乡镇工作的每年初夕,都会与留守的几个工作人员简单吃个饭。伙夫曾向母亲偷偷报怨,老所长太简省啦,白菜净叫吃外边粗硬的老梆子,好的放着干啥。他自己吃饭也是如此,舍不得放油,白水煮菜肯定味道寡淡没人愿意吃。有时难得领着我们下次饭馆,也是一碗混饨一个烧饼而已。
老父穿衣更不讲究。一身衣服如果母亲不提醒换他是不知道换的,无论干净与否,大小长短,他一律不管,穿上即可,从不知道看看是否合体是否适中,简直无一丝审美。而哥恰好与老父相反,穿啥都要板正妥贴,前照后照半天才行,每天利索干净才会出门,白衬衣一天恨不得两换。
老父生性淡薄。在外工作岗位几十年,也有几个知心老友,但听母亲说,由于家庭负担过重,根本走动不起,老父便主动断了与他们的联系。退休在家也只有书报电视解闷,寂寞的很。老父本来就不善言谈,大部分家庭聚会,也是他做听众的时候多,发表意见的时候少。而且许多时候,他表达很费劲,往往词不达意,拐了许多个弯我们也没听懂他要说的意思。母亲更甚,遇事老父刚想插嘴,便被母亲接过话头,"你别说啦,我替你说吧"。长此以往,老父的话更少啦,越来越没有说话的自信。而我们姐哥几个,都是性子急躁之人,总认为他思想守旧古扳,难得有谁能好好陪他唠唠家常,耐心听他说说自己想说的话。
老父心软性善,凡相处过的,不论街访邻居,同事上下级,无人不说好的。对工作更是一丝不苟,競兢业业。严已律已,宽已待人,咬死一个原则那就是公家便宜一分不占。母亲说他死相倔种傻,我倒是觉得他的坚守中的那份执著,也算是难得的个性特征吧。
尽管老父大多数的时侯,都严肃的有点吓人。因我在家最小,又是老来末女,哥姐比我又大的多些,他对我还是格外偏爱的。小时侯沙土镇好唱戏放电影,每每吃罢晚饭,老父及几个不回家的工作人员便骑上自行车带上我坐到自行车的前横梁上就出发啦,每次回来时我亦是困的东倒西歪,老父怕我从车粱上掉下去,便一路不停地唤着我"妮,妮,醒醒,快到家啦,别睡啦”。每次都记得黑咕隆冬地夜,四周寂静地很,只有天边的一点星光,和仅有的几辆自行车的嗬啷声,以及我又冷又害怕拼命睁都睁不开的死沉的眼皮。
老父是疼我的。九岁哪年,二姐考上了学,哥也上了班,大姐的孩子需要母亲帮她带,我上学没人接送成了问题,后来便转到大姐家门口的八完小上学。父亲每次来看我,都会给我两块钱,让我去街口的副食店买百吃不厌的大虾酥糖或钢笔,然后再去喝一碗混饨。
老父爱吃炒花生。小时候没有零食,当时乡镇上只有卖大壸茶及炒花生的。于是老父每次接送我到学校门口,必给买上一毛两毛钱的花生,直到塞满褂兜为止,我才肯罢休。而炒花生的香味一直充斥了我四十多年的记忆,也是我一直爱吃的零食。
有些人告别还会重逢
有些人告别就是永远
为什么人生难得是欢聚
唯有别离多
就算是告别
我也想努力留住这一缕幽香
因为你是我的父亲我血缘的根
愿您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