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大年纪才看到康乃馨,这种表达对母亲之爱的花。
像很多人一样,原先的我,认为对母亲是无需表达的。
感激,思念,关怀,愧疚,甚至嫉妒,仇恨。
母亲于我似乎是个日常的存在,每天早起晚归,忙里忙外,在地头锄草、点秧、拔菜、压水,在厨房煮饭、切菜、炒肉、炖鱼,或者是,在繁忙的罅隙里偶尔织毛衣、绣鞋样、晒太阳、在沙发上打盹,悄无声息,日夜不停。
在家的时候,天快凉的时候,床头自然会有温暖的被褥,衣橱自然会有清洗晾晒如新的毛衣和羽绒服;天快热的时候,床头自然会有凉爽的竹席,冰箱自然会有半边破开的西瓜和各种味道的冰激凌。感冒了,桌上有药;疲惫了,凳上有枕;悲伤了,头下有肩。每个女儿被母亲宠溺关怀,宛如天上的行云,身边的空气,日日可见,不觉稀奇。
见到康乃馨之后,才知道它为什么能表现母爱了。花瓣细碎幽密,花色明朗纯净,像母爱,细致入微,纯洁无私,一成不变。然而花形并不妖娆繁复,平淡无奇,朴实无华,像普天下大多数母亲,似乎处处存在,日日盛放。
记得老小时候看的一部电影唱道:“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唱词通俗,却道出了亘古不变的真理与真情。
哪天天上不见了行云,身边不见了空气,日常可能会变为恐慌与绝望。
绝大多数母女恐怕只会越相处越好,要不然怎么一些驻颜有术的母亲,和女儿宛如姐妹呢?
而武则天于太平公主,韦后于安乐公主,母爱一经权势渲染,却是一番刀光剑影,生死速变。
极少数母女关系却在时光流逝与人情嬗变中变换了模样,像《欢乐颂》里樊胜美的母亲,爱儿孙胜过女儿,将她的精血榨干供养儿孙的予取予求、贪得无厌;像渡边淳一小说《樱花树下》的母女,爱上了同一个渣男,男人的好色花心,女儿的稚嫩好胜,逼死了年老色衰的母亲。
这些极端的母女关系,在世间恐怕少见。
我的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农妇,也是一个普通的母亲,我几岁的时候担心我身体赢弱爱生病,十几岁的时候担心我学业紧张精神吃不消,二十几岁的时候担心我性子耿直难以融入社会,三十几岁的时候担心我年老珠黄嫁不了人。
前些年,每当有人提及我大龄未婚的事,母亲便泪水盈眶,打了几个转,终不见掉落下来。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强迫过我。
每当有人冒然询问我的个人状况,她的脸色,会像夏日即将暴风雨的天空一样,蓦然阴沉,但转瞬又像暴风雨匆匆来又走的天空,雨过天晴,一抹明亮,淡然为我抵挡道:“她还没有遇到合适的呢!”
母亲的心思细腻微妙,让我从小到大,所问皆有所答,所求必有所应,就像康乃馨花瓣细密,无处不在。母亲身形瘦弱,却在春色满园时让我尽闻花香,风雨骤来时为我挡风遮雨,世间万物,至坚至伟,不过母亲。
现在,我快四十岁了,犹然小姑独处。她鬓发尽白,满面皱纹,尽管孙子都已经上了大学,传宗接代已有保障。但她有时候,在不远处,情不自禁,静静的看着我,满目沧桑,似乎我是她久久未完成的一件大事。
事到如今,我不知道她是否还在担心着。我会挑选合适的时间,比如她心情放松欢快的时候,告诉她我有能力在这社会上自立,也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兜底,她一半释然,一半责怪,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们怎么说也没用。事到如今,顺其自然,随便你!”
我自然无语,半是愧疚半是幽怨,愧疚的是身为女儿,终不能活成母亲希望的样子;幽怨的是因为年纪、年代、观念的不同,她终究是不理解我的,如今的淡然与包容,与其说是她完全理解与接纳,不如说是奈何不了我的无奈与凄怨。
她与我只有一世的母女可以做吧,日子越走越远,人越变越老,未来经不起等待和猜测。再过一些年,我不知道人生将是何等模样。但是只要父母还在,他们应该还是寸步难离的守在我身旁,母亲还是会念叨我跑步流汗了一定要在背心隔一条毛巾,还是会担心远处差旅的我不适应各地的气候与饮食。
如果再过一些年呢,再亲近的人也终将远行,花开花落,月圆月缺,我终归只剩一人,谁来与我日夜守护、朝思暮想呢?一念至此,不觉感叹,人生苦短,何处不凄凉!
以往的母亲节,我给她买过衣服鞋子,买过保养品,买过食物,却从没有买过花。
今年母亲节,本来想买一束康乃馨,但是细想一下,还是不准备买。
因为她一辈子都过着勤谨务实的日子,田野地头的荠菜花马齿苋花狗尾巴草她都认识。但是鲜花,她不懂得欣赏,每当看到有人家里花瓶里插的鲜花,说花那么多钱,不知道可以买多少块发糕,多少个馒头。鲜花于她而言,没有实用价值,还不如衣物、食物、金钱实用。
于是,我准备买一份康乃馨蛋糕或者饼干,最好是有康乃馨菜饼,送给她,这可能会合她的意吧!
康乃馨,是母爱之花,却和我亲爱的敬爱的母亲,没有多大关系啊!
囡懒猫,生于湘北小城,求学于岳麓山下湘江水畔,中文系毕业。曾在上海、长沙从事过文案策划、广告创意、市场营销和语文教师等工作。半生漂泊江南,游山玩水,看花品茶,抄经熏香,读诗赏文,吟咏情怀。写文赋诗,只为欢喜,点滴生活,人间真情。愿日日写一字记录心情,月月赋一诗歆享美好,年年集一册铭记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