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在大雨时救了一只黑色的狐狸。

事情发展是这样：他加班到晚上十点，外头天黑下来，下起大雨，他打伞走到家门口，发现房檐下蜷缩着一团湿淋淋的黑色物体。这片地区多得是精力旺盛的小孩子，路灯灯罩被击碎了，昏黄的灯光在细密雨幕里飘忽不定，勉强映出这团东西黑色的皮毛和底下湿透的影子。

他蹲下去扒拉它的耳朵，长吻、长尾，看起来有点像狗，被捏了鼻子也不生气，睁着一双细长的紫眼睛，伸舌头去舔五条悟的手掌。它看上去被冷雨浇透了，正发着抖，竭力把自己往雪白的五指下挤。五条悟放下伞，双手把它抱起，放在自己装晚餐便当的塑料袋里。他起身去开门，小家伙费力地从袋子里探出半个脑袋蹭裤腿，雨水在牛仔裤边晕出圆乎乎湿痕。

五条悟花一点时间打理好自己，冲过澡换衣服，又为这小家伙拿了一条浴巾出来。他开了暖炉，裹着黑漆漆小东西放到旁边，就去拉丢在一旁的塑料袋，给自己热晚餐。今天他吃的是芝士猪排，黄澄澄芝士在微波炉里融化，重新变成流动状态，令人食指大动。他端着加热好的晚饭走出厨房，发现那小家伙的毛竟然已经烤干了，倒也不怕生，自顾自地就爬到他沙发上，团成一个圆球。五条悟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它又凑过来，把自己的脑袋搭在五条悟的大腿上。

这时五条悟终于看出来，它不是狗，而是一只狐狸。

都市里宠物多样，大概是谁家的宠物狐狸偷跑出来，只是皮毛纯黑、双眼亮紫，一看就是稀奇品种。五条悟吹散饭盒盖上的热气，打开盒盖又拆方便筷子包装，道一声“我开动了”，它也把脑袋凑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五条悟的眼睛。

“你也想吃？”五条悟说，狐狸没反应，只是眨了眨眼。他当它默认，用筷子扒拉开乱七八糟的芝士、美乃滋和番茄酱，挑了块肉喂到它嘴边。这狐狸一点也不怕人，像自来熟，自顾自地叼走猪排，几下就囫囵吞下去，又用自己的长吻去蹭五条悟的手。

五条悟也不介意，这狐狸看上去干净、整洁，又毛茸茸的，可爱得要命，也不在乎是否带着传染病毒，干脆把饭盒放在腿上，和狐狸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来。他饭量小，往先的便当吃一半丢一半，这次倒吃得干干净净，不喜欢的西蓝花和生菜都喂到狐狸嘴巴里，小家伙像是不在意，喀嚓咔嚓嚼得欢，又把嘴伸到五条悟杯子里喝牛奶。

吃饱喝足，五条悟拍它的脑袋，说：“你是谁家的小狐狸呀？”他赞扬这主人养得好，油光水滑、姿态优雅，也不怕人，懒懒地蹭五条悟的手指，又瞥一下他才闭眼。五条悟又说：“那你要不要到我家来当宠物啊？”他自娱自乐，觉得这狐狸听懂了，又笑嘻嘻地揉它脑袋：“我养一只狐狸倒没问题，不过你要帮我吃便当里的青菜。”

说了一会儿，见狐狸不理他了，五条悟只好叹口气，道：“还挺冷淡的。”自顾自地要去上床睡觉。他刚开卧室门，那狐狸就跟上来，蹭五条悟的小腿。

“你也要一起睡吗？”五条悟蹲下，望狐狸的眼睛。他当然得不到回答，不过看样子差不离，于是抱着狐狸站起来，上了床。黑漆漆的团子很快找到自己舒服的地方，正儿八经窝好，又用尾巴去勾五条悟的手臂。

正好天气湿冷，又没到开暖气的季节，五条悟伸手把它抱进怀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个觉。

第二天他醒来，怀里空空如也，连毛都没留下。

五条悟坐起来，抱着被子发了会儿呆，紧接着家入硝子打来电话：“组会，速来。”

他从床上蹦起来穿衣打车，踏着迟到的边缘冲进办公室，夜蛾正道拿看死人的表情看他，家入和歌姬在一旁叹气。除了他导师和这两位同门，办公室里还多了个人。五条悟推推鼻梁上墨镜，发现空了许久的最后一个座位上坐着个青年男人。黑色长发、黑色大衣和黑色高领毛衣，正抬起眼睛，和五条悟对视。

夜蛾说：“这是九十九老师的学生，她有点事情，学生们分给我们几个同事带，我分到了这个。”他起身拍那青年的手臂，道：“夏油杰，起来自我介绍吧。”

这人全名夏油杰，与五条悟悟同年，是九十九最心爱的学生。他长得英俊，且同五条悟那种性别模糊的美貌不同，实打实地具有男性魅力。他挨个同未来的同门握手，礼貌交谈，最后一个轮到五条悟，伸出手来说：“你好。”

五条悟伸出手去，他长得高，但骨架细长，手指也长而细，仿佛从未在实验中被试剂烧伤过，夏油杰拥有茧子的骨节明显的手指与他的成鲜明对比。他说：“你好，我是五条悟悟，夜蛾正道最心爱的学生。”后面那句话是偷偷加的，被歌姬瞪了一眼，没皮没脸地笑：“毕竟我是上次那篇文章的第一作者嘛。”

歌姬评价，五条悟悟此人，模样好看，能力出众，只是性格欠揍，要是不张嘴就一定完美。他常年把上层气得吹胡子瞪眼，初见者能在三句话之内发觉五条悟的本质，从此避之三舍。

谁知夏油杰握着五条悟的手，看着他眼睛，微笑道：“我猜出来了。”五条悟注意到他的眼睛是紫色的，长而细，很有成熟稳重风味，看自己的眼神也高深莫测，仿佛有什么计划在暗中实施。

五条悟从小到大收获无数爱慕，倒没有乐意返还的，头一次的初恋竟然产生在与新同门短暂的相见里，当下决定：我要追夏油杰。

于是他说：“你好你好，请多指教，还有冰箱里的甜品都是我买的，你可以去吃一点，不要拿错成培养基。”

歌姬在他身后大呼小叫：“我之前吃了你一个蛋挞，被你缠着买了一堆！”

五条悟当自己师姐不在，望着夏油杰笑眯眯说：“不过巧克力的慕斯不要动，我要拿去哄小孩。”

夏油杰也望着他眼睛笑，轻轻说：“好。”

五条悟下班回家，发现那只黑狐狸又来了。

这回没下雨，它显得悠闲许多，伏在五条悟家门口，尾巴蓬蓬松松，勾着一朵花。那花看起来新鲜娇艳，是名贵品种，大概是这狐狸从谁家花坛里咬来的，做讨好五条悟准备。五条悟蹲下来拨弄它同样黑漆漆又圆滚滚的鼻子，说：“这是住宿费？”

他开门进屋，狐狸就绕着他小腿打转，一进门就窜到沙发上窝好。五条悟倒了杯水给自己喝，转头去厨房热晚饭。他今天买的是咖喱鸡块，没有他不爱的叶类蔬菜，只是附赠了解腻的生菜丝，青翠欲滴地落在炸鸡上面。五条悟把它们挑出来，正准备丢进垃圾桶，目光忽然瞥到了沙发上等候的狐狸。

它大概也饿了，一双耳朵竖起来，鼻尖在空气中嗅来嗅去，令五条悟不由得心生怜爱，把自己的炸鸡再分一块到它的那份里，又额外去冰箱里拿了半根火腿肠，端着两个碗出去，笑眯眯说：“吃饭了——”

狐狸的碗里装着米饭、鸡块、火腿，以及一大勺生菜丝。它抬起头看五条悟，竟然让人类从那张古井无波的狐狸脸上看到不可置信和无奈，五条悟大模大样地拍它脑袋，恬不知耻道：“要多吃蔬菜。”又用筷子点点它面前的盘子，说：“多吃蔬菜才能长成大狐狸。”

说完，又从狐狸面前的碗里捞走半根火腿肠。

狐狸：……

五条悟说：“火腿肠里盐很多，我帮你吃点。”

他吃饱喝足，又洗了碗，狐狸已经慢条斯理地把面前的碗吃空了，此刻正整理自己的毛发。五条悟扑过去抱它，它也没有跑开，相反，转过身来用脑袋蹭五条悟的手指。

日前已经入冬，暖气还尚未开始供应，这时出现的狐狸刚好可以当五条悟暖烘烘的抱枕。他洗漱完毕上床，拍拍身边的位置，让狐狸跳上来，好睡在他的旁边。狐狸像是听懂他的要求，轻盈地跃上来，窝在他的手臂旁。

五条悟说：“可能过两天你就得让位了。”他对追夏油杰这一件事非常有自信，不由得把狐狸当成倾述对象，跟它聊天：“我们实验室新来个人，我打算追他。”他说得兴起，又用手把眼睛拉长拉细，说：“他长得还挺帅的，眼睛跟你差不多。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喜欢我。”说完了，低头去揉狐狸的耳朵：“你觉得那家伙会喜欢我吗？”

狐狸没理他的骚扰，自顾自地盘起身体睡着了。

第二天他们分配下实验任务，歌姬自然早早拉着家入去占实验台，留下夏油杰和五条悟大眼瞪小眼。五条悟没想到这好事一下砸到自己身上，故意矜持：“哎？”夏油杰温和地说：“我去取材料和器材。”

他走得快，五条悟待在原地，显得无聊，就没话找话，跟家入扯闲天，问她今天数据做得怎么样，论文写好标题了没有。聊了一会儿，五条悟忽然问：“硝子，你说狐狸应该吃什么啊？”

家入养过许多小动物，在这方面有丰富发言权，低下头想了想，说：“我朋友之前养狐狸，问过医生，说可以直接喂狗粮。”五条悟恍然大悟，又问：“那狐狸吃蔬菜吗？”

“……狐狸是肉食动物。”歌姬说，“你见过肉食动物吃蔬菜？”

她奚落五条悟片刻，忽然问：“你问这个干嘛？”

五条悟笑眯眯地说：“我养了只狐狸，想不到吧？”

歌姬自然是不信，两人你来我往地唇枪舌战一番，夏油杰回来时，看见这两位像两只张牙舞爪的猫咪对着对方喵喵大叫，挑了挑眉笑起来，问：“你们在吵什么？”

歌姬气呼呼说：“五条悟说自己养了只狐狸，你能信吗夏油杰？他那个人不把自己养死就算——”五条悟嗷嗷叫：“你胡说！我很会生活的，我做饭是我们组里最好吃的，杰你不要听歌姬学姐乱讲！”

夏油杰端着一盘试剂，很无奈地说：“好了，开始做实验吧？”

五条悟扒着他肩膀叫：“你要相信我！歌姬才是好吃懒做的家伙——”他叫嚣，对跺脚的歌姬吐舌头做鬼脸。又转过头来对夏油杰说：“杰你相信我吧？”

夏油杰认真地看他，然后温和地说：“我相信你。”他眯起眼笑，显得英俊无比，看得五条悟心里漏跳一拍，脸红了一下，咳嗽着说：“我们开始吧。”

他开始前摸手机，上亚马逊搜索狗粮，选择了价位最高的一款。夏油杰戴手套，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五条悟没有隐藏的习惯，朝他晃了晃手机，笑眯眯说：“我家最近来了只狐狸，在给它搜狗粮。”

夏油杰顿了一下，手里试剂瓶要落到地上，又被及时接住。五条悟看他失态，好笑地问：“怎么了？”

他得到一个否定回答。夏油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第三天那狐狸如约而至一般守在了五条悟的房间门口。它通人性之极，乖巧地坐在门口的地毯上，不时转过头四处张望，在见到五条悟的一瞬间，紫色的眼睛仿佛睁大了一点点，闪出欣喜的光彩。五条悟抱着一个大袋子朝它笑眯眯地招手：“小狐狸！”

他开了门，让狐狸先进去，才兴冲冲地走到客厅中央坐下，开始拆袋子。他拿出自己的便当盒，放到一边，然后向它展示其中的内容：“看！是你今后的晚餐！”里面是一袋高级狗粮，市价不菲，一斤价格抵得上五条悟悟三天饭钱。五条悟兴高采烈地摸狐狸的脖子，讲：“说这个营养好，对你身体没有伤害，吃了还可以美毛……”说完又撕开袋口，抓了一把放在手里，伸到狐狸面前。

狐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棕色小颗粒。

五条悟买这袋狗粮之后，拆了一点试吃装，跑去跟自己相熟的宠物店主冥冥搭话，让她做实验。结果证明无论是大型犬还是小型犬都爱这个口味，冥冥也闻了闻，向他保证：“狐狸一定会吃这个。”他对此有很大信心，等候狐狸上来舔他的手掌。

狐狸：……

它转身过去，叼来五条悟的便当盒。五条悟今天买的便当是烤鱼和水煮菜，它咬开盒盖，叼出其中的西蓝花和水煮荷兰豆，一声不吭地吃了个精光。

五条悟大惊失色。

他给冥冥打电话，问：“你确定狐狸不会吃蔬菜？”

冥冥在那头，很诧异地说：“是呀，怎么了？”

此刻五条悟捧着手机，震惊地看面前：狐狸慢条斯理地吃光了整盒蔬菜，但没有碰肉、点心和剩下的米饭，此刻正歪着脑袋看他。“他不吃狗粮，只吃蔬菜。”五条悟说。

“你在开玩笑吗？”冥冥在那头笑出来，“那你试一下，看能不能逼着他吃一点。肉食动物消化不了蔬菜，吃再多也吸收不了。”

五条悟放下电话，一脸严肃，他的大眼睛对上狐狸细长的紫色眼睛。“你也听到了，”五条悟循循善诱，靠近狐狸，试图掰开它的嘴，“只吃蔬菜长不高。”

狐狸盯着他，过一会儿，忽然用吻去顶了顶五条悟的手掌。

五条悟：“嗯？”

他看着狐狸躺下，翻倒，露出柔软的肚皮，毛茸茸的粗尾巴向他摇来摇去。

狐狸：“嘤嘤嘤。”

五条悟：“啊？”

狐狸：“嘤嘤嘤嘤嘤。”

五条悟反应过来了：它在向他撒娇，声音又软又甜。五条悟坚持了片刻，就宣布失败，向前膝行两步，把狐狸揽在怀里，摸他的脑袋。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五条悟向家入诉苦：“我没想到那狐狸不吃狗粮，只吃蔬菜！”一边说一边撇嘴：“真是奇怪的狐狸……”

“不过也好，”夏油杰带着自己的午饭坐过来，“你不是不喜欢吃青菜吗？”他说着，一面自然而然地伸出筷子，夹走了五条悟盖子上被他挑出来的水煮西蓝花，放到嘴里。

五条悟眨了眨眼，看夏油杰无比自然地吃掉自己挑食的绿色食品。他首先是害羞，然后觉得不对劲，突然问：“杰怎么知道我不喜欢青菜？”

夏油杰说：“九十九老师之前提到过你，说你是夜蛾老师的得意门生，我也自然了解了不少你的八卦。”

他说得自然，五条悟哦了一声，没有再多想。又忽然愣住，脑子里炸开一朵烟花，烟花上书：夏油杰很在意我。

五条悟同学的耳朵一下红得如水煮过的西红柿，因此也就没有发现夏油杰刚才那个不自然的表情、以及最开始那么自然而然地夹走了他的西蓝花的事情。

五条悟悟结束一天工作回家，掏出手机看了看日历。

黑狐狸一如既往准时准点，趴在他家门口扬起脑袋看他。他没掏钥匙开门，只是弯下腰去托起狐狸前肢腋下，把它一整个卡在怀里，笑眯眯说：“走，看儿子去！”

说是儿子，倒与五条悟悟半毛钱血缘关系都没有。他爸是伏黑甚尔，刑警，一年下来得有十一个月都在外奔波。五条悟和甚尔的孽缘起源于他上初中时张狂，惹是生非，被仇家花钱雇了高中生甚尔来揍他一顿，结果打成两败俱伤，甚尔握着他手道：“你以后就是我孩子干爹。”

此话不假，后来甚尔念警校又入刑事科，抽空谈了恋爱生了孩子，他妻子去世很早，也失去了再娶的心思。五条悟那时刚上大二，被他一个电话从睡梦中炸醒，逃了专业课去见他。甚尔把一个小团子塞进他手里，道：“就交给你了！”

五条悟：“啊？”

怀里这位小朋友不到三岁，已经很有他父亲的长相特点，黑发，眉目细长。

甚尔说：“这是我儿子，惠，恩惠的意思，好好照顾他。”说完就出门去出任务了。

五条悟抱着小朋友发呆，半晌突然去戳惠圆滚滚的脸蛋，阴笑着说：“你爸把你卖给我了，这就去吃芝士烤小孩。”

惠咬了他手指一口。

如今伏黑惠小朋友已经上幼儿园学前班，见五条悟悟次数比见他爸多几倍，老师也认五条悟是他家长，在背后讨论伏黑惠爸爸真年轻。见到五条悟来接，脸红一下，朝这个美貌的年轻人微笑。五条悟美而自知，不介意多卖弄几下自己的样貌，可惜这次不行，他一朝女孩子抛媚眼，狐狸就扬起尾巴，盖住他的脸。

惠在队尾等他来接，一见到五条悟，就扬起手道：“五条悟先生！”

五条悟把狐狸的尾巴从自己脸上扒下来，说：“在呢在呢，惠，快过来。”他一面说，一面抱紧狐狸。惠有个特殊技能，他吸引所有动物，无论是有主还是流浪，一见到他就要扑上去。这只狐狸太大只，他害怕它扑上去压到小朋友。

结果狐狸什么也没干，像是对惠不感兴趣，打了个哈欠，反而往五条悟怀里钻得更紧了。

五条悟戳戳它耳朵：“小狐狸~”

那边惠已经过来了，盯着五条悟怀里毛茸茸的一团，疑惑地问：“五条悟先生，这是什么？”

五条悟说：“喊老师。”他教惠半个月英语，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惠没理他，伸手要去摸狐狸的脑袋，狐狸乖乖低下头，给他摸了，但仍旧是不感兴趣的样子。大概惠也第一次见到对自己不感兴趣的小动物，好奇地又摸了两下，五条悟说：“别摸了，用湿巾擦擦手，吃我给你带的甜点。”

家长发话，小朋友立刻顺从了，他伸手接过五条悟递过来的湿巾，擦过了，正要伸手去拉五条悟的手，忽然狐狸抬起头，朝他凶恶地呲牙。

惠：“……”

到底是小朋友，被这么一吓，立马瘪嘴，要哭起来。五条悟急忙捂住狐狸脸，哄他：“不哭不哭，我带你吃你最喜欢的那家餐厅。”

说完了就去掏手机订位置，订完了突发奇想，决定走出追求者道路，于是给夏油杰发消息：“要不要出来吃个饭？”

夏油杰显示正在忙碌，五条悟发过去的消息安安静静地横在屏幕上，显示“未读”。

大概是实在不愿意和小朋友一起，狐狸在五条悟的怀里扭了两下，跳了出去，消失在草丛里。五条悟惋惜地叹了口气，扭头问惠：“我去开车？”

话音刚落，手机屏幕亮起来，夏油杰发来消息：“我刚刚从实验室里出来，要开车来接你们吗？”

五条悟带着惠在路边，看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过来，擦过面前，夏油杰摇下车窗，问：“去哪？”

这家餐厅广受小朋友欢迎，并非没有原因。色彩鲜艳、音乐柔和，从装饰、餐具到送上来的餐食都是可爱的动物形状，服务员们穿着黑黄相间的蜜蜂围裙套装来回穿梭。惠在这里很正常，五条悟今日穿得休闲，也不违和。

唯独夏油杰穿得格外严肃正式，黑漆漆一身，坐在糖果色家具间，显得格外异样。

大概是为了缓和气氛，服务员小姐端着柠檬水过来，放下托盘，亲切地问：“一家三口的话，选择我们的亲子套餐怎么样？”

五条悟说：“啊，不……”

夏油杰拿着菜单，头也不抬，道：“好，就这个吧。请再加一杯啤酒。”

亲子套餐里有企鹅咖喱蛋包饭、狐狸拉面和猫咪御好烧作为主食，分了不同分量，惠的蛋包饭少少的，一只黑乎乎的企鹅窝在蛋皮做的被子后面。他人小，胃口也小，把蛋包饭吃光，又夹了两筷子烤鱼，就撑得打嗝，说：“我吃饱了。”眼睛闪闪发光，盯着儿童区的滑梯看。

五条悟慷慨地挥手，道：“去吧。”

说完，他就后悔了。

没了惠这只小电灯泡，他和夏油杰面对面坐着，像所有店里孩子去游戏而留下来窃窃私语的恩爱夫妇一样。夏油杰用筷子搅拉面，汤面被翻开，胡萝卜雕成的狐狸脑袋在里头沉沉浮浮。五条悟盯着那只狐狸脑袋，无端地想到了刚才逃跑的小黑狐狸，低头笑了出来。

夏油杰抬抬眉毛，问：“怎么了？”

“这家伙好像我养的那只狐狸啊。”五条悟说，用筷子隔空点点他的面碗，“特别可爱。”

夏油杰盯着那只狐狸脑袋，细长的眉毛蹙在一起，仿佛在思考什么。五条悟低头吃一口御好烧的功夫，狐狸脑袋被他咬掉一半，剩下半截可怜巴巴，上头还有牙印。

“味道不错。”夏油杰若无其事地说，伸手去拿起啤酒，拉开拉环。

五条悟对着御好烧挑挑拣拣，吃掉了一半五花肉和鸡蛋，剩下一大堆生菜丝，格外苦恼。他用筷子在生菜丝里翻来搅去，听见夏油杰问：“怎么了？”

“我不吃生菜。”其实是什么菜都不吃，不过挑食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好，五条悟决定闭嘴。

“啊。”夏油杰左手拿筷子，右手拿啤酒，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嘴。“喂我吧。”

五条悟愣了愣，举起筷子，把那一整筷子生菜丝喂到夏油杰嘴里。

当天晚上，狐狸照常出现在五条悟家门口，甩甩尾巴，一脸神气。五条悟开门把它抱起来，伸出手摸了摸它脑袋。它十分受用，不住地顶五条悟的手，伸出舌头，像小狗那样舔他的手指。

五条悟把它抱起来，认真严肃地说：“我是不是追到夏油杰有望了？”

狐狸朝他歪头，显然听不太懂他的意思。

晚饭是在外面餐厅吃的，五条悟忘记打包，此刻家里除了几包零食外干干净净，找不到给狐狸的晚餐。他找了半天，去冰箱里拿了瓶牛奶，把狗粮盛在碗里，用牛奶泡好，推到狐狸面前。

狐狸看着他：“……”

五条悟歪歪头，问：“不吃吗？”他想了想，又说：“不会你是谁家的家养狐狸，只是逃出来了，我得把你送回去……”

他话音未落，狐狸把头埋进饭碗里，恶狠狠地一通猛吃。

第二天上班五条悟照例踩点进门，振臂高呼：“想我了没有！”

家入朝他翻白眼：“柱子过了吗？”一下把他气焰全部压下去。五条悟像被雨淋了的猫，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溜到自己座位上，发现面前摆了个便当盒。木制的三层盒子，用绿色的餐巾包裹着，显得温馨可爱。

他探出半个脑袋，问：“谁的饭盒放我桌子上了？”问了半天，无人应答。他问第三遍时，歌姬忍无可忍，道：“夏油放的，他出去汇报经费了，等他回来自己问他。”

说谁谁到，她话音刚落，夏油杰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怎么了？”他刚从办公室回来，怀抱一只文件夹，刚打完电话，放下手机，朝这边看过来。

五条悟指了指桌子上的饭盒。

“我做的，做多了一些，宿舍没冰箱，记得之前硝子跟我说你不会做饭。”夏油杰说，“应该够晚饭了，打开看看？”

夏油杰的饭盒里有足足三层，囊括前菜、正餐和饭后甜品，格外精巧可爱，使人食指大动。五条悟挑了一块炸鱼出来，夸奖：“真好吃！”

夏油杰耸耸肩，道：“多谢夸奖。”

这只饭盒当晚被五条悟和狐狸一起分享，因为量多，且青菜都炖得软烂发甜，狐狸终于不用再全部处理剩下的绿色植物，叼着一条炸鱼，啃得格外快乐。

五条悟戳戳它的鼻尖，说：“很喜欢吃？”

狐狸边吃边抬头，仿佛在翻他白眼。五条悟被翻白眼也不自知，认真地说：“我觉得我追到夏油杰有望。”

狐狸的白眼翻得更大了。

夏油杰做多午饭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都准确无误地放在五条悟桌子上，最后干脆堂而皇之地每日供应，喂得五条悟体重飙升，都摸得到自己的小肚子了。

再迟钝的人，也该理解意思。但夏油杰似乎并没有再进一步的想法，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给五条悟带着每日晚饭，咨询他的口味，做得色香味俱全。

五条悟决定主动出击。

他运气很好，办公室里的学生是轮值，每次两人。他和夏油杰的名字磕磕绊绊，终于顺利地排在了一起。等其他人换好衣服、唉声叹气地去实验室上刑，他也刚好完成今日任务。夏油杰坐在电脑面前核对数据，五条悟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

“怎么了，悟？”夏油杰转过头来看他。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开始用名字称呼五条悟。五条悟盯着他看。夏油杰眉眼细长，鼻梁高挺，同时混杂了东方和西方的审美的一张脸，好看的人大多有些动物相，他觉得夏油杰有些像狐狸。

……狐狸。

五条悟意识到，夏油杰给他的感觉竟然和自己的小狐狸有点像。

他咳嗽一声，道：“我来，想问你一件事。”

夏油杰偏偏头，道：“什么事？”

五条悟到现在，突然开始害羞起来。他没谈过恋爱，没告过白，空有一张好脸，初中到大学都老老实实交友学习，终于到硕士时拥有初恋。他开始后悔自己没能提前阅读各大爱情相关的书籍，或者提前去看INS上人气火爆的恋爱告白教程。无论如何，都比现在要好。

“你是什么意思？”五条悟说。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告白像挑衅，下一句话就是“放学后树林里见”。与此同时，他耳根也滚烫，烧得通红。

夏油杰果然没明白他的意思，愣了一下，问：“什么？”

五条悟咳嗽一声，说：“我的意思是，杰一直很照顾我，带饭、还有平时生活什么的……”他说到一半，夏油杰停下手头的动作，把身体转过来，认认真真地看着五条悟。

五条悟愣了愣，他脑子很乱，什么也没法思考，想到什么说什么，嘴里颠颠倒倒，往复来回：“杰肯定不是做慈善吧？我也不像是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啰啰嗦嗦一大堆，仿佛他论文获奖，被邀请上台发表获奖感言。

夏油杰倒没有慌，很安静地盯着他看。

“我的意思是，”五条悟终于在脑细胞全部死亡之前说出来这句话，“杰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看？”

他话音刚落，听到夏油杰笑了起来。

五条悟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要被拒绝，或者嘲笑——或者别的什么，反正就不是答应他——紧张地抓紧了手指，指甲扣进了掌心边缘。他当然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大不了当朋友、当同事，或者普普通通的共事关系。

“悟，”夏油杰笑够了，终于眯起眼睛，看五条悟涨红的脸颊，才很慢地说，“我还以为连告白都得我来呢。”

五条悟宣布：“我和夏油杰在一起了。”

他这个宣布根本没有引起波澜，家入瞥他一眼，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俩要保持‘这个’关系到死呢。”她夸张地说，弯了弯手指。

她的嘲讽根本没让五条悟放在心上。五条悟哼一声，去抱夏油杰的腰。他是整个实验室里交稿最快的，无所事事，四处招惹。先前谁都难以逃过毒手，现在专黏夏油杰。夏油杰的交上论文，转头去看五条悟：“怎么了？”

五条悟说：“我好好奇一件事情。”

夏油杰挑了挑眉。

五条悟没管他，接着说：“我感觉狐狸好久没来我家了。”

说来很怪，和夏油杰在一起后，五条悟再也看不见那只每天都蹲在他门口的狐狸了。他倒是挺想念它的，只可惜不知道小狐狸去了哪里。

夏油杰身体僵了一僵，咳嗽一声，笑着说：“你很想他？”

五条悟耸耸肩，道：“是啊。”

他实际上只是随口一提，但夏油杰反应很大，十分奇怪。五条悟困惑于他的大反应，但找不到为什么，也就作罢。

闲时，他调侃夏油杰：“杰吃狐狸的醋了？”

夏油杰点了点头，道：“算是吧。”

他们今晚吃雪蟹火锅，准备了主菜和各类配料，五条悟捏着一颗花菜，愁眉苦脸，出声抱怨：“我不想吃花菜。”

夏油杰从他手里拿走那颗花菜，切成两半，丢在菜篮子里：“嗯，我记得你特别喜欢喂我，便利店便当的蔬菜难吃死了。”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不对劲。

五条悟抬起头，看着他，幽幽地说：“我只喂过狐狸。”

夏油杰一噎，五条悟凑近，继续幽幽的语气：“而且自从杰来了之后，狐狸也不见了。”

“这么说来，我经常抱着狐狸，说我多想多想和杰在一起……”五条悟一面说，一面挪近，靠着夏油杰，眼睛眨啊眨，十分温良。

夏油杰绷着脸看他，忽然撕拉一声，一条巨大的黑色尾巴从他背后窜出来，拼命地摇来摇去。

夏油杰说：“其实我不是诚心骗你的。”

夏油杰说：“我们狐狸下山找到爱人很难……”

夏油杰说：“能知道悟很喜欢我，我很高兴。”

夏油杰说：“你看我现在也在帮你吃蔬菜。”

夏油杰说：“我在人世也有身份证明……”

夏油杰说：“悟，你在干嘛？”

五条悟拎着个袋子，从房间里晃出来。他向夏油杰敞开口袋，让他看清楚里面的内容。袋子里头是一些黑色的、有香味的颗粒。夏油杰认出来那是最开始五条悟为了养狐狸买的狗粮，高价，接近三百元五百克。

五条悟抖了抖袋子，平静地问：“杰，知道这是什么吗？”

夏油杰摇了摇尾巴，说：“……知道。”

“它花了我半个月工资，”五条悟说，“营养均衡，搭配合理。既然杰明白这一点，每天吃饭的时候，变成狐狸的样子，吃掉它没有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