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的清晨,公鸡大吉抖擞精神,第一个踏出了鸡舍。天气和暖,呼啸数天的北风也停了。大吉望着太阳静静升起,看到冬日的朝霞映红了东方,今天,他没有打鸣。
大吉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似乎在观赏日出,内心却焦灼万分。他猛然感到了一阵寒意,不禁心头一紧,浑身的鸡毛都耸立了起来。到了最后关头,可千万不能出差错啊,大吉心想。鸡舍旁的一个小土洞里,忽然探出一个灰不溜秋的小脑袋,他轻唤大吉道:“鸡老板,我来啦。”
“阿灰,你怎么才来。”大吉忙寻声奔去。阿灰是一只灰老鼠。
“鸡老板,新年好啊,鸡年大吉。哎呦,不好意思,瞧我这张嘴,一不留神就直呼了您的名讳,该打,该打。”阿灰边说着就举手掌自己的嘴。
大吉怒道:“阿灰!都什么时候了,别扯这些没用的,地道还没挖好吗?今天可是我们鸡族出逃的最后机会了。昨天,就在昨天,我们又有十几个同胞被杀害了。”
阿灰搓着手,摆出一副为难的面孔:“鸡老板,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老鼠也是要过年的,没错,我们是放了一天假。可昨天是除夕啊,鸡老板您总不能让我们在大年夜还啃泥巴、搬石头,给您挖地道吧。”
“这叫什么话,你们可是拿了报酬的。每天二十个鸡蛋难道是白吃的?”
早在一年前,大吉就开始策划出逃。他认为最可行的方案就是联合老鼠,请他们帮忙挖地道,从外面向内,一直挖到农场鸡舍里面。只要在一个人类都睡熟了的深夜,把地道挖通,大吉就可以带领百十来只母鸡逃出农场,逃离人类的屠戮了。大吉与老鼠谈妥,每天偷运十个新鲜鸡蛋给他们作为挖地道的酬劳,由阿灰接收。
大吉清楚,每逢过年,人类都会杀猪宰牛、烧鸡炖鸭,大杀特杀一番。他预料到新年之际,必然是鸡族大难临头之时。于是,他与鼠族商定,一定要赶在春节一个月前就把地道挖好。老鼠们一口答应,阿灰更是拍着胸脯保证,若不能按时完成任务,绝对提头来见。谁知期限将至,鼠族却三番五次找各种理由,要求延长工期。明里是说工程量大,老鼠们人手不够,暗地里却指派阿灰作代表,来找大吉要求提高工钱。大吉怒不可遏,但考虑到既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半途而废实在不值当,便在一番讨价还价后,报酬从每天十个鸡蛋涨到了十五个。没过多久,老鼠们故技重施,鸡蛋的个数又从十五涨到了二十。
“鸡老板,我们老鼠也是讲诚信的,绝不可能拿了钱不干活。是晚了几天没错,但您放心,最迟今天夜里,地道就能挖好了。鸡老板,您马上就能到广阔天地享福咯。”
大吉心想今晚,今晚,又是今晚,每次都说今晚,也不知道这次靠不靠谱。他两眼瞪着阿灰,一言不发。
阿灰见状忙说:“我们可给您物色了个好去处,离这十八里路,有一座大山,没有人烟,没有野兽,山上花果繁盛,清泉甘甜。您和夫人们一定喜欢。”
“不过您要知道,十八里路,十八里啊,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们可不得挖这么久嘛。”
大吉仍是瞪着阿灰:“今天晚上,确定是今晚吗?你能保证吗?”
“保证,绝对绝对!”阿灰又拍了胸脯。可随后他脑袋一偏,微微低垂,又搓起了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只是……这话不太好说出口……可兄弟们忙活一年实在不容易。鸡老板您也清楚,我那帮弟兄在外头野惯了,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胃口大得很,您那点鸡蛋恐怕……恐怕……不用我明说了吧,鸡老板?”
“你,你,”大吉恨不得把阿灰一脚踢飞,但他强压怒火,“只要你们今晚按时把地道打通,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但是,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们再出尔反尔,我们就立即停止合作,哪怕我们鸡族尽数死于农场,也决不会再与你们扯上半点瓜葛。”
“好,鸡老板果然爽快,”阿灰说,“我们要求也不高,只希望你们逃离后,可以将你们产蛋的50%供给我们鼠族,为期一年,如何?”
大吉稍一迟疑,答道:“没问题!”
“那就这么说定了。”阿灰又谢了几句,一转身,钻回了地洞。
秀芬是大吉的夫人。当然,大吉作为全农场仅有的一只公鸡,是有很多夫人的。但大吉心中的那份唯一是属于秀芬的,这一点秀芬也清楚。大吉与阿灰谈判时,秀芬忙着安抚母鸡。
秀芬对母鸡们喊话道:“同胞们,别着急,大吉哥一定能把我们救出去。”母鸡们叽叽喳喳,说什么的都有。
“没错,要相信大吉哥。”
“信啥啊,他是公的,又不会杀他,我看大吉压根没把我们的命放心上。”
“也不能这么说,我看大吉是为我们好的,就是老鼠不太靠得住。”
远远的,一个白点缓缓地像鸡群移动过来。秀芬眼尖,一眼认出那是捕鼠科的白猫白科长。
“都别说话了,”秀芬制止了母鸡们的七嘴八舌,又忙向白科长那里迎去,“白科长,什么风把您给刮来啦。”
“老嫂子,新年好啊,大吉呢?”
“就来,就来。大吉,白科长来了。”秀芬冲着大吉的方向喊了一嗓子。
大吉也奔了过来:“白科长,我正要去给您拜年呢,您怎么倒先来了。”
白科长笑了笑:“大吉,我们哥俩就别客套了。大吉,我最近听说了个事,想找你核实一下。”
秀芬闻言想转身回避。白科长却叫住了她:“嫂子别走,这事不必满您。”
白科长来回踱了几趟猫步,不住地摇头、咂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大吉,按理说,凭你我的交情,我不该怀疑你。可是你也知道,我这个位子肩负农场保卫工作,责任重大,丝毫不敢怠慢啊。”
“白科长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兄弟我能体谅。”大吉道。
“那真是太感谢老哥了。咳,也不是什么大事。刚刚一只老乌鸦来我这举报,说你勾结老鼠,要挖地道逃跑。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嘛,我当场就把那老乌鸦臭骂了一顿。谁不知道你们鸡族最恨老鼠了,怎么可能和老鼠搞到一块。”
大吉冷汗直流,心里疑惑这机密是如何泄露的,自己和阿灰谈判时,不会有旁人,但乌鸦飞来飞去,一时没注意被他听了去,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大吉的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秀芬却在一旁怒了:“白科长,那老乌鸦在哪?叫他亲自来跟我们对质,什么逃跑?还勾结老鼠?我们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这不是明摆了欺负我们家大吉老实嘛。真他妈太冤枉人了。白科长,你说老乌鸦在哪,我找他算账去。”
“嫂子,你别上火啊。那老黑鸦的屁话我是一点都不信的。我来就是想提醒一下你们注意安全,毕竟老鼠实在是多,我怕他们来偷鸡蛋。”
“秀芬,算了算了,白科长也是一片好意,你冲白科长发什么火。”
“大吉老哥,不怨嫂子,都怪我没把事说清楚,误会,全是误会。作为赔罪,你和嫂子今晚都来我家吃饭,一定要来,千万别推辞。”
大吉说:“这怎么好意思。”糟了,他心想,看来这老猫还是在怀疑我,想拉我和秀芬做人质。大吉看了一眼秀芬,秀芬坚定的眼神让大吉又是欣慰,又是心痛。
秀芬又抢话道:“大吉,别假客气了。白科长,我和大吉一定准时赴约。”
“嫂子果然爽快。那就这么说定了。”白科长说完便就转身告辞了。
待白猫走后,大吉搂着秀芬,久久说不出话来,半晌,他说道:“秀芬,今晚……”
“大吉,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一个人去赴宴,让我带群鸡逃走是不是?”
“我……秀芬……”
“大吉,别说了,我懂,我太懂你了。可你也不想想老白干嘛点名让咱俩都去,他就是料定了你不可能让群鸡逃走,单把自个落下,就算你敢牺牲自我,也会心疼我,不忍让我失去逃生的机会。老白他完全不了解我们。”
“大吉哥,你做了件我们鸡族想都不敢想的事。我为你骄傲,你在我心中是天上的雄鹰。”
大吉望着秀芬,欲言又止。他一头扎进秀芬怀里,笑了,又哭了。
当晚,大吉与秀芬准时赴宴,不出意外的,他们错过了逃走时机。好在老鼠还算守信,他们打通了地道,让母鸡们得以逃离农场。白科长送大吉夫妇一起回来时,见到空无一鸡的鸡舍,惊得连猫步都不会走了。他连滚带爬跑到那个地洞前,向下望去,深不见底,他不敢贸然追击,只得先抓了大吉夫妇交给农场主助理——老狗。大吉与秀芬在犬牙威逼下,一句话都没说,他们相视而笑,默默祝愿群鸡顺利逃离农场,开始新的生活。
老狗命捕鼠科派猫去把母鸡追回了,然而群鸡早已跑远,老猫们都无功而返。
至于人类方面,对农场主来说,确实损失惨重,但大过年的,日子还得过。农场主杀了大吉与秀芬,做了盘餐,叫做“凤求凰”。这道菜名得到了来客的一致好评。
我是只灰老鼠,朋友们都叫我阿灰。可农场的那帮阿猫阿狗、臭鸡骚鸭,也他妈的跟着叫我“阿灰”。他们也配?一群人类饲养的奴隶,居然敢直呼我的名号。
算了,不和他们计较。唉,我最大的缺点就是脾气太好。
一年前,一只老公鸡拜托我们给他挖地道。他真是脑子进水了。全农场就他一只公鸡,杀谁也不会杀到他头上。他居然还寻思着要跑。跑?他妈的往哪跑?如今是人类的天下了,哪里会没有人。你们鸡生来就是被人吃的,想逃出人类的手掌心,门都没有。
我另一个缺点就是心善。我太善良,也劝过大吉,我说你完全没必要跑啊。他却不领情,还讲我不懂。我不懂?是啊,鸡这种低智商的生物,我怎么会懂。
鸡虽傻,但鸡蛋味道不赖。农场里猫多,去偷蛋风险太大。于是我们答应了大吉的合作请求。
十八里?没有没有,哪会有那么远。不过四五里地还是有的。马上就要挖通了,弟兄们加把劲啊。我们给这群鸡选了个风景区,有山有水,有树有花。就是游客太多,这怪不了我们,还是那句话,现在是人类的天下了。到时候,他们是被人类捉住,还是在山上生存下来,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不管怎样,她们下的蛋,一定要分一半给我们老鼠,这绝对没商量。
哟,打通了。鸡老板,下来吧。什么?大吉不在。没事没事,你们先走,走,走,快走。
行至一半,一个弟兄说:“阿灰,咱们把鸡送到山上,明天人类一逮,不就全捉住了。你看她们那怂样,能有一只逃出去吗?”
“我看也是。”我说。
“那我们的鸡蛋不就全打水漂了?”
“哎呀,我一时糊涂了。那你说怎么办?”
“阿灰哥,要我说,弟兄们都还没有尝过鸡肉呢,可不能这么白白便宜了人类。”
“是啊,还是你小子脑瓜灵光。”我一拍闹门,一声令下。几百只老鼠同时扑向了母鸡们……
经过了这件事,我对鸡有了更深刻的认识,鸡虽然蠢,但还是有优点的。鸡蛋好吃,鸡肉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