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劳动市场又是一片繁忙景象。
进入深秋的季节气温总喜欢玩戏弄的把戏,
清晨路边那绿化区域总是会伴着零星的雨露,
就连平时被不计其数的车轮碾压的滚烫的路面也是水汪汪的,
仿佛准备变成一面镜子去照出所有过路者的真实面目。
行走的路人都夹紧了两只臂膀,
唯恐外衣上已经被拍打过还残留的灰尘会从身上掉落一样,
将所有的温暖寄托在那被扯皱了的御寒棉衣上,
像极了焦糖味的棉花糖。
老熊依然早早的来到这里,
在那被坚硬的鞋跟磨得光滑的石头墩上盘腿坐着,
眯着两个有些老花的大眼珠,将那双劳动的手竖在外面,
任凭烈风呼啸。
他习惯的叼着一个烟袋,
烟斗里已经只剩下厚厚的半斗烟油,右手轻轻的把烟斗塞进烟叶袋里,
像是不在意的的旋转着,
似乎永远也看不到那被塞满烟叶焕发生机的烟斗闪亮登场的那一刻。
“今天,又不是很好,天公不作美。”旁边的老胡一会抬头仰望一下星空,一会低头俯瞰一下大地,搭讪道。
“是啊,现在的劳动市场已经不景气喽。。。”
老熊一张嘴被暴露出来的那两颗不知是何时因外界因素整掉的黄烟牙就显得特别显眼。
这边的劳动市场很久之前就有了,
最近政府刚刚拨了新款重新布局了一番,脏乱差的表象已经消失了,
只剩下狭窄有序的钢筋混凝土的气息。
“老熊,你的孩子已经去了外国留学,
回来后可了不得,海归啊,
怎么,
大把大把的外币往家里寄,还在这里和我们抢饭碗?”
老胡说这话时声音很洪亮,他是这边出了名的铁齿铜牙,喜欢八卦与讥笑。
老熊继续旋转着那鼓包的烟叶袋子,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挣扎着想去锁定眼前这个粗鲁的招人烦的老胡。
“我们哪有那么厉害,
不像你的孩子叱咤风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为咱们这个城市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啊。”
老熊终于明白了他的讽刺,心里很不是滋味,连忙找个话题还击回去。
这个老胡除了鸡蛋里挑骨头,
还喜欢别人夸赞追捧自己,一夸赞就开始滔滔不绝,
好像他真的没有必要再为这廉价的柴米油盐而奔波出卖自己的低贱的劳动力一样。
“老熊,你这话说的是真在理,
我那个儿子不是吹,就是争气,
有时连市长都听他的,他可不是一般的司机,
他水平和迎宾车队里的成员实力是一样的,所以市长很喜欢他。要不要让我儿子在市长面前说个好话,让你儿子回来后能够平步青云?”
老胡洋洋得意,忘记了自己是在怎么样的环境中。
“不用啦,你也五十多了,让你的孩子把你接回家安享晚年吧,
我是因为孩子不在身边,还需要自己奋斗,你不一样,还出来这么辛苦不值得。”
对啊,都这么辛苦干什么?
老熊,今年已经65岁。
老熊还是忘不了以前没有纸卷烟只有大烟袋的那段时光。
他年轻的时候是个会计,会打算盘,就算是数值达到五位数,他也可以噼里啪啦的打出来,失误率百分之一。在信息闭塞的小村庄里,老熊会打算盘会算数简直就是一个伟大的文化人,老熊习惯了这种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状态,他严格要求着自己唯一的一个儿子,渴望“望子成龙。”
从小村庄到小县城再到大城市,老熊为了给儿子最好的学习环境,
也在不断努力的逼着自己去适应这个飞速发展、疯狂转变的社会。
凭着一技之长。
终于儿子赢得了那个免费留学的名额,
儿子走的时候老熊从床底下拿出几沓皱巴的250元,10元,2元,1元。
是五万元钱。
老熊是出了名的吝啬鬼,
自己的那个大烟袋杆已经断过一次,
修过一次,又断了都没舍得换新的。
但是那一次,他眼睛眨都不眨。
现在,老熊依然拿着那个大烟袋。
那钱就是在这个劳动市场里攒下来的。
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以为老熊有一技傍身走遍天下都不怕。
其实他这一技,在带着他的儿子去县城求学的路上就已经吃了闭门羹。
因为别人都在用电子计算器,更加高效。
而且数字已经到了8位数,
而老熊只能计算到五位数,他的珠算老师的水平就停在了五位数,
真的不怪他。
为了儿子,
前三十年没有干过苦力的老熊第一次用
有些瘦削无力的打算盘的手开始了卖力。
他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人生地不熟,
总是被别人欺负。
每天高负荷的劳动,却只能拿到几十元的佣金,
而同行的总是因为眼神嘴巴好使比他多个十块八块。
多的那些足够四天的饭钱呐。
累到疲倦时,老熊就拿出大烟袋吮吸一会,
烟叶都是一些工友赏赐给他的,
他舍不得买,那时他发现原来烟真的可以让人忘记疲劳。
每次被来选工的人挑中时,他总是会提出一个听着貌似很不合情理的要求,那就是“可以洗澡吗?”
他大抵是习惯了穿着白色的麻布上衣和青色长裤,“两袖来凤”的气质。
其实儿子也习惯。
当儿子跋山涉水,远渡重洋去留学时,老熊长舒了一口气,他享受着别人对他的恭贺,乐不思蜀。
他也这么期待着,三年之后,等孩子留学归来。
儿子离开的第一个月,他终于给自己买了一袋新鲜的烟叶和一个崭新的烟杆。
开始随着自己认识的一些朋友学会了拿着茶壶喝喝茶,
虽然茶壶里被热水泡涨的都是茶叶杆,
他第一次感觉到太阳光不是用来灼烧身体上白嫩的皮肤的,
他感受到了晒着日光享受懒洋洋的幸福感。
他不再那么卖力,因为忙碌了这些年,实在是有些疲倦。
他想歇一歇。
老熊的妻子为了将孩子安全的生下来,拼尽了全力。
这些年,老熊将儿子当成了两个人在疼惜。
很多时候他也是很想念自己的妻子,
只是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抱怨生活的不公,
他也不敢去质问一个在娘胎里什么都不懂的婴儿。
儿子走了,他回到了老家,想去看看这些年的故土亲人。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享受乡亲们的热情,
儿子在国外打来电话了。
老熊听着儿子的声音,
激动地颤抖着握着话筒的手,
欣喜着、兴奋着、迷茫着。
老熊全程只重复着一句话:好的,老爸知道了。
之前准备好的关心的话语终究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儿子需要1万零花钱来养活自己。”
老熊自己嘟囔着,一瞬间仿佛感觉自己又年轻了许多。
他猛劲大口大口的吸着挂在腰间的大烟斗,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弥漫了一屋子的白雾,
将老熊淹没在其中,找不到任何踪影。
这些年的工作将他折磨的太过消瘦。
那一天,他正过知天命。
命运总是在不断地创造奇迹,
当人均寿命不断提高的同时,劳动年龄也在提高。
似乎颐养天年应该在五十这一年提上日程。
而这一天,老熊重新打包了还未全部展开的回乡的行李,
再次回到了那个繁华的城市,
在那里,没有人在乎你的年纪,
大家都凭一双手和健硕的体魄来被不断地挑选去经营自己的生活。
那一天,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步伐变得不再那么矫健,
身躯不再那么直挺,在劳动市场呆了一周,
都没有找到自己能挣的比较多的工作让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真的是岁月不饶人了。
老熊被生活和他那个成绩优秀却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的儿子折磨的失去了生活的热情。
他的烟袋里面的烟叶又开始变少了,直到剩下最后两根烟丝。
老熊深夜总会不断地祈祷——向自己远在天堂的妻子诉说着这些年自己的拼命,
他开始疲倦的幻想儿子终究何时可以学成归来,
让自己休息一下,他似乎并没有责怪过儿子的不会心疼,
默默忍受是他唯一可以做的。
应该就是那一个秋风萧瑟的季节,
树上的叶子疯狂的舞动着妩媚的身躯想挣脱树枝的庇佑,
繁华的城市也在秋风干燥的吹拂下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老熊终于挣到了一万元,在他和儿子协定好的记下汇款账号的日子里。
老熊开心的揉着一直乱跳的左眼皮。
叮铃铃电话铃声响起时,
老熊像是完成了最高领导人交代给自己的光荣的任务一样急忙高声喊着:儿子,过的好吗?
沉默许久,电话一边传来一个很陌生的声音,
老熊拘谨的听他说着,听着听着,紧握在手里的电话不小心脱离了手掌,
被挂在了半空中。
老熊在最重达百斤的重物砸断两根肋骨时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电话那边也如死寂一般。
老熊哭的爆红了脸庞,像撕心裂肺般。
老熊的儿子被谋杀了,是情杀,学校安排儿子的舍友打来的电话。
一周后,老熊的儿子的骨灰会被空运回国,同时一起回来的还有100万赔款。
100万,老熊再怎么辛苦都攒不成的一个天文数字。
个 十 百 千 万 十万 百万。老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给自己解读这惨白支票里的数字。
听他们咦里哇啦的say sorry 。
老熊无力的摆手,僵持了许久,他们终于离开。
讽刺的命运让老熊在那一刻学会了去读超过五位数的数字。
老熊忘记了所谓的落叶归根,他舍不得儿子离开自己之后还要遭受别人的冷言冷语。
他把儿子的骨灰留在了自己租的小屋里。
他用那攒着给儿子做零花钱的钱买了新的烟叶。
他陪着儿子度过了彼此生命中最痛苦的一周,
他那时才觉得其实尼古丁焦油什么的还是不能全部麻痹自己的身心。
吸着吸着,老熊觉得那个烟杆都变得粗糙不已。
他将那100万嵌进了灵牌里,
他好像还是不理解这个高于五位数的数字到底是什么含义。
他开始极度思念儿子。
所有的人都以为老熊的儿子还在留学。
大家习惯的谈论着,从来不去深究。
尽管十年之后,他们还在重复早就已经过时的谈论。
因为人言就是这样,大家只是习惯了去议论,而从来并不真的关心。
十年,有很多变化。
比如:繁华的都市又多了许多高楼,
多了许多人流,多了许多稚嫩的面孔。
唯一不变的,是那依旧人来人往的劳动市场,
光怪陆离的。
老熊,也没有离开。
和他那一直在旋转的烟袋。
他用嘴巴叼着,逢新人就说:他要攒钱等儿子学成归来。
皱褶的脸庞神光奕奕。
每天的劳动市场真的很繁忙。
今年,老熊61岁。
(The end)
写给自己:
当整个空气静下来时,突然无比怀念那个曾经给我压岁钱,带我玩的姨姥爷,
记忆中他总是佝偻着脊背,叼着他的旱烟袋。
现在,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他走的时候我没有送。
那个时候他被疾病折磨的瘦骨嶙峋。
我害怕,而他拒绝见任何人。
纵使病前他总是喜欢去热闹的人群中。
妈妈说,到最后他还是因为烟袋离开了。
天马行空又懒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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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是一个喜欢倾听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