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丽的夜色中,竟然有那么多人在闲闲地走着。有双双对对的情侣或者夫妻;有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的男男女女;有年轻的父母带着活泼泼的小儿女(稍大些的都有自己的朋友圈子,断不肯陪在父母身边了);也有形单影只的,一样走得坦然而自在。夜,是如此热闹,却又是如此安宁。热闹的是形式,安宁的是灵魂。在各自固定的位置上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呼朋引伴地涌上街头,悠悠然地享受着这安闲的时光,心,静怡而懒散。寂寞地等待了一天的街道却是精神焕发,路灯下忙碌着的小商贩们,眼里闪烁着喜悦,脸上洋溢着欣笑。灯光明烁而柔和,夜色中的交易也更加温情而和悦,少了些许因计较而生出的口舌。都是看熟了的脸庞,那热情而自然的寒暄,和故乡的土地一样朴实而沉厚。
虽然这不是故乡,我却将多半的生命,在这里随遇安放。就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飞翔的时候还有许多幻想,一旦落下了便再无选择。曾经一直是过客的心态;曾经一直准备着,随时抬脚离去;曾经不肯认真地记住那些殷勤的面孔;曾经刻意地拒绝成为他们精神层面上的街坊或乡亲。可是这个浓情如酒的夏天,我却在不经意间挣开了某种意义上的枷锁或者说桎梏,如此自然地走进了纷杂的人群中。当我灿烂而由衷地微笑着回应别人的招呼或者主动致以问候时,我好像第一次察觉,曾几何时,我的口音都已经不着痕迹地,被点染或者同化了······我,做一个“本地人”,也许已经有了“地道”的资格。或许有一天,我仍然会离开,回归另一个至今陌生的故乡,可我的心一定会有留恋的疼痛了,就像当年,我离开自己的老家一样。虽然曾有无数次坐同一班车离开,但唯有那一次的回望,心里充满伤感的意绪。因为知道,那一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剥离。虽然去得不远,但心里的感觉,却到底是两样的。
那一晚,应文儿的恳求,骑自行车载了她,在平阔的马路上悠然缓行。人行道上,纷纷纭纭、或疾或慢走着的人中,突然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虽是素日极不喜欢的一个人,却也还是挥挥手勉强打了个招呼,便欲加速离去。他却一叠声地唤着,仿佛有话要说。只好把车子交给文儿,自己陪他走着。文儿乐得如此,骑上去嗖嗖地,很快不见了踪影。同这个人,一向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好久不见,还幻想着或许可以平和地闲谈一二。可是,他却立即提起了一个令我反感的话题,连礼貌性的铺垫都没有。那些俗不可耐的事情不是不可以说,只是讨厌同他说。他的表情、语气、眼神,都带着病态的热衷,充满了刺探的意味。实在不能理解,对这些毫不相干的事情,他为什么竟有着如此浓厚的兴趣?我毫不客气地拒绝作这样的交谈,他嘻嘻地笑着,倒也不介意我的不近情理。我这样分明地厌着一个人,细想也有几分病态。终于走到一个路口,他要西行,我立刻选了相反的方向,和他分开了。
绝美的夜色,绝美的心情,被大煞风景的人破坏掉的情致,尚需慢慢恢复。
陌生的人开始慢慢熟悉而亲切,熟悉的人却渐行渐远了。那段曾经以为难以割舍的时空,“咣当”一声毫无征兆地跌进了万丈深渊,兀自惊惑间,甚至忘记了追缅和凭吊。怀着莫可名状的心情转身离开,渐渐明白,无论什么样的路,只要用心去走,都会找到专属于你的明丽风景。
就像眼前我刚刚拐上的这条路,离繁华很近,却安守静寂,无烟无尘无喧嚣,为我铺展开最美好最珍贵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