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幼稚着我的幼稚
妈妈已经八十五岁了，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年轮，也在她的心里铸就了刚毅与坚韧。笑对生活，坦然面对，顾全大局，坚强自信，那是写在妈妈骨子里无言的文字，也是她教给我的人生智慧。
十八年前，妈妈六十七岁。那一年，与她共同生活了整整五十年的父亲，因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在抢救室里，我们兄妹五个守候了七天七夜，父亲到底还是在大年夜里，撒手人寰，永远地离我们而去。
那时，父亲是在省城哥哥家里发病住院的，一切丧事也都要在省城里举行，因为哥哥是党员干部，父亲理所当然要火化。这对于我们整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家族来说，无疑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儿。
家族里的长辈们甚至责难哥哥，必须要把父亲的尸体运回老家土葬。毕竟在我家祖祖辈辈里，从来没有一个人是火葬的，就连我和弟弟妹妹也都不忍心眼看着父亲被化成青烟，烧为灰烬。
哥哥甚至做好了被处分的准备，随了大家的心愿，打算偷偷地把父亲的尸体运回千里之外的老家土葬。
谁都不会想到，这个时候妈妈出面了。她先做通了我们兄妹的工作：“你爹终究是去了，无论火葬土葬都是不能生还的，他一辈子好时兴，这回就让他也时兴一回。再说，他也是党员，他现在不会说话了，要是会说话，他肯定也会按政策办事的。”
然后我们一起拜跪在族人长辈们面前，请求不要难为哥哥，还是按政策办事。
当族人们不情愿地参加了父亲在省城里举行的盛大遗体告别仪式后，一位长辈说：“值了，这些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情景，我们都亲身经历了。你爹身上盖着党旗，接受那么多人的吊唁，在咱们祖祖辈辈里是开了个先例，在咱们方圆也是前所未有的。值了，真值了！还是你妈有主见，还是你哥有面子！”
当我们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回老家葬埋父亲时，我看见夜深人静，妈妈流着泪，抚摸着父亲的骨灰盒喃喃自语：“老头子，你别怪我，我只能先顾孩子了，等我去见你的时候，也一定要火葬了陪你！”
悲痛中，妈妈让爱发酵成了顾全大局。
八年前，妈妈七十七岁。在一次洗澡中，她不慎滑倒，摔伤了腿骨，住进了医院里。也就是在她住进医院的日子里，年仅40的妹妹因为一次意外的车祸，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我们兄妹商定，不能让妈妈知道妹妹去世的事情，毕竟妈妈年事已高，毕竟妈妈也正在承受着病痛，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于是又以省城治疗先进，哥哥家里条件好为借口，把她转院到了省城。处理好妹妹的后事，我在那年暑假里去哥哥家里陪她。
妈妈总唠叨：“怎么小翠（我妹妹）的电话总打不通？她不会是有什么事情吧？”
我拿出给她买的两套衣服说：“她好好的，之前还说来看你，没有顾上，这不，她还给你买了衣裳让我捎给你的。只是她去了外地工作，可能换了手机，联系不上。”
妈妈说：“我总在做一个梦，梦见小翠穿了一身白衣服来看我，我一伸手拉她，她就不见了。你说奇怪不？她是个急性子，不会这么久不给我打电话的。妈妈最相信你了，你告诉妈，她不会是有啥事吧？”
我假装生气：“能有啥事？我现在也和她联系不上，她的心扎实，可能是在外面挣大钱把我们忘了!”
“不会的，我的女儿我知道，她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撒过谎吗？我还会骗你？”
“还真没有!不过妈妈心里不踏实，这次你要做通你哥的工作，回去时一定要带我回去，我就不信找不到小翠!”妈妈一脸的希望。
一年后，谁也阻挡不了妈妈寻找女儿的路，她到底还是回来找了。所有人都瞒着她，就连妹妹的邻居也都说妹妹一家人南下打工去了。
妈妈像疯了似的，整天在外面跑，逢人就问妹妹的消息，我们姊妹几个轮流跟随“掩护”。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妈妈还是很巧妙地从一个陌生人的嘴里得知了妹妹去世的消息，她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后来，妈妈硬生生去到了妹妹的坟前，痛哭了一场!
之后她说：“也难为你们了，为了我，费尽了心思。以后有啥事别再瞒我，我要知道真实的结果。你们别怕，你妈啥都能想通，小翠是去给人家看病出的车祸，值了。”
泪花中，妈妈让爱发酵成了执着和坚毅。
今年，妈妈八十五岁。就在十几天前，弟媳突发脑溢血病逝。120急救车从弟弟家里拉走弟媳的时候，妈妈就在现场，她亲眼目睹了弟媳从得病到急救的匆忙。
弟媳被抬上救护车之前，手拄拐杖的妈妈伸手摸了摸弟媳的脸，还摸了摸弟媳的裤裆。她告诉我：“不会有事的，虽然春霞（弟媳）不会说话了，但还没有尿裤裆，老天不会就这么无情的，她是个善良的孩子。”
后来医院连下三次病危通知单，我们都不敢告诉她真相。从省城匆匆赶回来的侄子谎称出差路过，要接妈妈去省城哥哥家住些日子，她死活不肯：“不去，打死我也不能去。你婶子住院了，我得在家给你叔叔做个主心骨。”
妈妈一天到晚给我打电话：“小米呀，你实话告诉我，春霞到底是脑溢血还是脑梗？”
“不清楚，医生光说是脑上的毛病。”我胡乱搪塞。
“要是脑梗，还有希望，如若真是脑溢血，我怕……”不知道妈妈比我知道得都多。
“要不，你避过你弟，问问医生，探探医生的口气，我们好有个心里准备。”
……
其实，妈妈是个明白人，被“骗”了过一次，这次谁也“骗”不了她的。
当我把弟媳去世的消息告诉她时，她久久没有言语，只是两手发抖，满含泪水。
“妈，你哭吧，不要硬憋着!”我拉着她的手，使劲地摇着。
“妈妈不哭，我还得给孩子们做主!”妈妈抹了抹老泪。
妈妈说要给弟媳买最好的寿衣，还要她把自己的红松棺木给弟媳用了：“春霞年轻，为咱家出了力了！有儿有女的人，应该的。”
她看着我们为弟媳穿好寿衣，摸摸弟媳的脸，叮嘱我：“别哭，为你弟弟做个主，别忘了，小涛（侄子）还要考大学呢！”
埋葬了弟媳，八十五岁的妈妈拉着侄子的手说：“涛啊，挣点儿气，考上好大学，让你妈安心。”
她不止一次地告诉弟弟：“男子汉，挺直腰，好好活，孩子和家全得靠你!”
避过弟弟，妈妈也没少流眼泪，她边抹眼泪边说：“小米呀，世事无常，哭也没用，妈得好好活着，你弟弟才有底气。”
不幸中，妈妈让爱发酵成了刚强和智慧。
妈妈，一个只读了几天私塾的农村妇女，在岁月的磨难中教会了我们对于突如其来的打击，要坦然面对，顾全大局，坚强自信。她把生活中的每一个瞬间都发酵成了无字的书，教会我们做人。
妈妈是儿女的标杆，是家庭的主心骨，关键时刻，她总会让我们重振旗鼓，拾起自信。别看她八十五岁了，她会变着法子让爱发酵成坚强，发酵成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