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以为“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忽值人”,未来是绚烂而神秘的指引,如今“午梦千山,窗阴一箭”,忽然而已,华发映红联,清臞隐旧衫。
一年一度的盛日褪去了糖果味、鞭炮响,更能入心的是厨房羸弱的劳作背影与客厅偶尔传来的几声咳嗽。饭后的晚上,围看俗涩的春晚,这是整年来全家人能定定心心坐在一起的黄金几小时。父母们只是笑,一直眯着眼,眼角的皱纹又深长了些,不怎么吃桌前喜气洋洋的热闹零食和水果,隔一会儿喝口水也轻轻地,间或评价几句节目也是小小声,对什么都不用力,大概是怕惊扰了什么?
只道儿时对父母威严的畏怯还没散去,在父母的叮咛下,我们考学、工作、结婚一步步义无反顾地挣脱父母、挣脱家庭,用力投奔各种关系联结的集体,来获取社会认同、来实现自我价值。再看父母,已经温言细语卸下训导的面孔,缄默的时候多了,更愿意听你说一些话,任何内容都可以,只要你坐在父母面前,一种莫名的愉悦一圈又一圈地蕴漾开来,心里捏紧的小拳头会舒松,脑子里晃荡的念想也敢于取舍。
声轻,语软,微笑……父母的轻轻,让习惯用力的我们有些恍惚,没有了着力点,更忍不住急躁,几番交流下总有不顺当之处,我们的声音又大又凶,再也不是放学回家第一句就盼望着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家?”的我们了。
殊不知,时光悄然转身,在静静的思念里,换了等与被等的人,父母变成了儿时孤单脆弱的自己。哦,我才明白原来“父母在,不远游”有着这样一种温情的期待。
回溯古时,中国传统文化历来将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放在相当重要的人伦位置之中,在淬炼身性的道路上起着门槛基石作用,父子关系理不顺,后面的仁、义、礼也就不可能修成正果。《诗》云:“永言孝思,孝思维则。”孝乃人之成人的本分、处世的原则,儒家思想对孝的要求不仅高而且具体,《论语·为政》中提出对待父母的基准是“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这种具体的行为要求放之今,已非人人所能及,更遑论《孟子·万章上》中所阐示理想的的孝与信仰:“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於父母,可以解忧。”终生之忧在慕父母,而并非追逐名誉、美色、金钱之欲。孟子以舜为圣人,对父子的关系提出非常有深意的哲学探讨,理所当然的背后是重重的伦理情分。
人最原初的伦理大义就在于父母与子女之间,仁由此发,义由此延,礼由此生。
到了现代,学校教育缺乏对家庭伦理的授教,受到良好教育的人并不代表是一个躬行伦德的人;社会氛围由核心家庭向浮散的集体社群泛化,认真工作的人并不一定会重视父母心里虚弱的呼唤;至于家庭教育,渐渐老去的父母更是羞于提出情感上对子女的依赖,偶尔子女们孝心跳跃,“不用管我,忙你的,照顾好自己。”父母多会这样对我们说,当自我的惯性碾压孝性的萌芽,成长后的我们终于只剩下背影匆匆,留给父母。
一代又一代的集体含蓄,淡退了浓厚的深情表达,知识精英的利己倾向让人们焦虑,心灵鸡汤的温软迷醉让人们麻木,既然成功遥不可得,那么追求心理幸福、有小确幸就好吧,可是这“小”中满满是自我的喜乐自得,似忽略了对年迈父母的陪伴与关怀。
生老病死,时至则行。
父母的轻轻是远离的隐喻,如果我们还没读懂,几十年后又有谁能体会我们这必经的心酸?
其实小时候的我们总以值壮年努力奋斗的父母为标杆,及至中年,我们该以暮年平和宽容的父母为榜样,不是走在岁月之前,真的正好而已。
岁月轻轻,我心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