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来看“花”这一元素。
从扁舟子视角写花的是第二节: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关于这几句,首先需要澄清一个字面上的误解,“汀上白沙看不见”不应该理解为沙是白色的,更不能据字面理解为看不见沙子,而是说月光下沙滩显示为白色,分辨不清它原来的颜色。同理,前一句“空里流霜不觉飞”用现代科学的说法,空气中是没有流霜的,在月光下能看见的,就是江海水面上弥漫的薄雾,但这究竟是月光还是流霜(薄雾)呢?诗歌说:不觉飞、看不清。和白沙、流霜(薄雾)同样看不清的,还有“花林”——开满鲜花的树林。花本来是五彩缤纷的,至少是色彩鲜艳的,但在这里,一切笼罩于月光下,一切被月光所统治:月色褫夺了天地间万物的一切颜色,只留下“江天一色无纤尘”的纯净世界。这是一个过滤了色彩、情感、温度的形而上的世界,一个“无情”的世界,一个“无人”的世界。所以,这一段开始于写花,事实上完全只有月光,和它完全的、彻底的统治。我们不妨把这一描述的眼光,称之为“男性视角”。
从相思女视角写花的是第八节: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因为相思女当时是在楼里,所以没能直接看到花,诗歌就讲到她梦里的花——不是当下时节的花,而是下一个时节的落花!依照诗歌创设的时间,这个夜晚应该是被设定在二月十五这个夜晚,这正是鲜花盛开的季节,是春半,也就是盛春。但为什么不写盛春之花,却宕开一笔去写落花呢?因为正如扁舟子的花服务于月一样,相思女的花同样不是描绘的目的本身。但相思女的落花不是服务于月,而是喻指自身,自己美丽而短暂的青春。所以两句诗连在一起,就是:我美丽的生命正如潭边的鲜花一样绽放着,白白地绽放着,寂寞地绽放着,可是半个春天过去了,你依然没有回家,你在哪里漂泊?你为什么要去游荡?而你再不回来,花就要凋谢,我最美丽的年华也一样正在流逝,正在凋谢。
在此基础上,或说在此基调上,后面“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两句的意思就是被规定的:相思女没有直接看到江水,她想的是春天像江水一样在流逝,一个春天就快过去了,而月亮过下去,又一个寂寞的夜晚在无眠中流逝了。
正像在扁舟子那里,一切服务于永恒的月光一样,在相思女这里,一切的中心是她自己短暂而美丽的青春生命,写花,写潭,写江,写落月,都只是围绕着这一点旋转。我们不妨称这一点为“女性视角”。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