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鸿雁记得她第一次遇见慕时远是在上海光明高中学校门口的保安厅,那是1999年的9月1号,那天天气很是晴朗,阳光甚是明媚,光明高中要在足球场上举行开学典礼。
那年梁鸿雁14岁,刚升上高一。
学校足球场上人山人海,主席台上临时搭了一座舞台,梁鸿雁所在的高一五班的座位区就被安排在了正对着舞台中央靠左的草地上。因为开学典礼预计的时间是长达两个半小时,学校不可能让学生在阳光底下站着晒两个多小时,至少……也得坐着晒。
各班的班主任指挥着学生将教室里的椅子搬到足球场上,从教学楼到足球场一路都是学生拖着椅子挪动的身影。梁鸿雁早上起得晚,当她踩着自行车赶到学校时,那门卫正要将校门关上。
“大爷,等等再关、等等再关……”光明高中有规定,骑车进出校门必须下车推行,那车快撞到学校铁门了梁鸿雁才急急地从车上下来,自行车前轮有一半穿过了即将关上的铁门缝隙。
老头将梁鸿雁放了进来,牛气哄哄地骂道,“你哪个班的?报上班级姓名叫老师来领吧!”
迟到了还得叫老师来领?这学校管得还真是够严厉的,梁鸿雁头皮一阵发麻,但看着老头凶神恶煞的样子,梁鸿雁只得乖乖地报上了姓名。
“去,去那边等着吧!”老头将信息登记好,边拨打着电话边指着保安厅一处角落说道,“别想着偷偷溜走,你一跑学校就给你记过。”
这学校……还真是够变态,梁鸿雁暗暗心惊。
待梁鸿雁推着自行车走到了老头所指的那个角落,却发现早有一个男生在那里等着了。
那男生头发又黑又密,但很长很乱,就像是鸟窝扣在了脑袋上一样。男生面容不羁,眉毛浓密,一双眼睛深邃有神,鼻尖上立着颗青春痘,他的薄唇紧抿,嘴角却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痞笑。他身上穿着件松松垮垮的校服,衣领上的扣子掉了两颗,露出了两块锁骨来。
男生坐在单车后座上,正拿着球拍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兵乓球。阳光打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还有些稚气的脸上投下了阴影,给人的感觉竟是那样的……温暖。
温暖?当梁鸿雁惊觉自己竟然用了这样一个词来形容眼前的这名男生时,她也被自己的想法小小地恶心了一下。
梁鸿雁推着自行车站在离他有五步远的地方,那男生听见声响抬起了头来,见来人同样是迟到的校友,不由露出了笑来。那一笑可真是好看,灿烂中带着点小小的坏,梁鸿雁当时有一瞬间差点就沦陷了,直到——
“嗨,哥们,你哪个班的?”
那就是慕时远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不好意思,我是女的!”梁鸿雁板着脸纠正。
梁鸿雁必须承认,在上高中之前她的父母都是把她当男孩子来养的,故而她的打扮确实是中性了些。就比如初遇慕时远的这一天,她头上顶的是一成不变雌雄难分的短发,身上穿的是崭新宽松的校服,显不出任何的女性线条,脚上穿的更是一双灰色波鞋。梁鸿雁发育得晚,14岁了,胸前的两坨肉只鼓起来了那么一小点,套了宽松的衣服外人根本就看不出来。
因为这身中性的打扮,梁鸿雁时常被人误认为是男生,本来多让人误会一次也没什么,她教养好,不会跟人计较的。但最让人受不了的却是在她跟慕时远解释了之后,慕时远却是大大咧咧地勾着她的脖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右手往她裤裆处抓了一把,“你怎么可能是女生,一点女性的特征都没……”
最后一个“有”字被慕时远生生地咽了回去,他上手抓的地方一片平坦和柔软,完全没有想象中的东西。还真是……女的,慕时远在心里暗暗嘟囔了一句,随即放开了被他勾住的梁鸿雁,脸也红了起来。
“对……对不起……”慕时远看着眼前脸涨红成猪肝色的梁鸿雁,咽了咽口水,很艰难地说道。
梁鸿雁平时虽然也很随意,但她毕竟是女生,还懂得男女授受不亲,被人摸了不该摸的地方也会生气难堪的。
梁鸿雁羞愤得双眼通红,几乎要哭出来了,“臭流氓!”
梁鸿雁的一双手都握成了拳头,若非一位女老师的出现,估计这拳头就要往慕时远脸上挥去了。
“慕时远,开学第一天你就迟到,你这是要气死我呀!”女老师从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后出现,怒气冲冲地盯着慕时远,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看那女老师的年纪也不过四十岁上下,面相温和端庄,长得挺和蔼可亲的,虽是板着脸吧,但仍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很有涵养的老师。慕时远见了女老师却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吓得脸死白死白的,涎着脸笑道,“老师,您别生气,再生气就更显老了。”
慕时远的这话连梁鸿雁听了都觉得他是在火上浇油,世上有哪个女人愿意承认自己老的,更何况这老师也的确是有些年纪。
“别跟我贫嘴,”果然,女老师拧了眉正要发作,一眼瞧见还有个学生在旁,再要追究下去恐怕只会让人笑话,女老师忍了忍,以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快走吧,留在这只会给我丢人现眼!”
慕时远跟着那女老师往足球场走去,中途还不忘回过头来朝梁鸿雁吹了声口哨。梁鸿雁仍是恼他方才无礼的举动,索性扭了头不去看他了。
高一五班的班主任张任锋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大学毕业出来任教才一年,对学生的管理并不那么严。故而梁鸿雁见到他时,这位年轻的男教师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生气。
“梁鸿雁,你是我班上的学生?”张任锋看着保安厅下的假小子,似有些不敢确定。
梁鸿雁有些窘迫,毕竟长这么多了还是头一回上学迟到需要让老师来领人的。
“我是……”梁鸿雁垂着头,一头短发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还好,声音还是女的。
张任锋笑了一笑,说道,“念在你刚入学的份上,老师不追究了。”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五十分了,“开学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你抓紧时间去停车棚把单车锁了,再回教室搬椅子到足球场上吧。”
梁鸿雁赶紧骑了自行车要走,张任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我们班的座位区在面对舞台中央靠左位置,别走错了!”
很不幸,梁鸿雁没记住。
当梁鸿雁拖着椅子站在足球场边上时,她望着场上一千多个黑压压的人头,迷茫了。刚才老师说位置在哪里来着?好像是……靠右吧?梁鸿雁从小就容易犯迷糊,刚听到的话她转眼就敢忘了。
梁鸿雁很清楚自己的这个毛病,所以她从小到大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而受父母责备时,她都会有这样的借口,“因为我健忘啊,记不住东西!”
她的父母气得火冒三丈,还好他们还有个大女儿各个方面都是人中翘楚,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没错,照现在的话来说,梁鸿雁的姐姐就是大多数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有了对比,梁鸿雁更显得一无是处了。
但此刻梁鸿雁无暇顾及这些问题,主席台上学校教务处主任拿了话筒已经开始讲话了,“还没找好位置的同学赶快找好位置,找好位置的同学请保持安静,我们的开学典礼马上就要开始啦啊马上就要开始啦!”
梁鸿雁很是诧异,为什么学校老师但凡开会总是喜欢重复强调一些句子呢?明明那些话听起来就很没有意义嘛!梁鸿雁一边困惑一边拖着椅子找着自己班的位置,她在观众席的后方,老师们都坐在前面了,然距离甚远,她看不清哪个是张任锋。
盲目搜索无果,梁鸿雁决定找人询问。
“这位同学,请问这是高一五班的座位区吗?”她问的是坐在队伍最末的一名男生,那男生正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将椅子摇得一晃一晃地。
男生闻声回过头来,在看到问他话的人是梁鸿雁时,他的一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梁鸿雁却开始后悔自己明明有那么多的学生可以问,却偏偏找了这个男生来问话。
这男生不是别人,正是在十五分钟之前“侵犯”过她的慕时远。
“你刚才说什么?”慕时远挺着脸,鼻尖上的青春痘叫嚣着,“你再说一遍?”
梁鸿雁硬着头皮,强迫自己要忽视掉慕时远嘴角的痞笑和灼热的眼睛,“我想问一下这是高一五班的座位区吗?”
慕时远怪异地看着她,像是思考了很久,在梁鸿雁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他说话了,“是。”
果然没记错,梁鸿雁大喜,将椅子搬到慕时远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心情还有些莫名地兴奋。
“原来你是我同学啊?”慕时远放下了腿,戏谑地看着她,嘴角的痞笑像是更深了些。
“呵呵……”梁鸿雁干笑了两声,打算不理他。
但下一秒她就僵住了,她总算是想起来了,刚才在保安厅将慕时远领走的明明是一位女老师。没想到他骗了她,梁鸿雁狠狠地瞪了慕时远一眼,欲哭无泪。
梁鸿雁正要起身搬椅子,台上的教务处主任又发话了,“开学典礼马上开始,请同学们不要再随意走动破坏秩序!”
梁鸿雁发誓,她与慕时远上辈子绝对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