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杀死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杀死他的心。

                                                          ——题记

(一)

    长日将尽的一个秋天,我接到老家传来的消息,爷爷病重,务必赶紧回去。我挂下电话,心里一阵难过,爷爷的脸显现在我的眼前——难道爷爷也要像奶奶一样,等不及我同他的陪伴,要离我而去了吗?

    黄昏的风没有声响似的贯穿屋顶上空,我抱起双臂,决定第二天就买票回家。丈夫回来后,强烈反对。

    “你一个人怎么行?娃儿不带着走哦?”丈夫一边抽烟一边看向我。

    “我背着总行的。”我有些不自觉的理亏。

    “说得轻巧。”

    “那要怎么办?难道我回去一趟都不行吗?”

    “你实在要回去,等几天行不行?”丈夫态度软下来,“等我把手头的活儿处理完,送你们回去。”

    “我想明天就回去。”我淡淡地说。

    “你爷爷病又不是很严重,慌这一下。”丈夫烟抽完了,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我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我没有对他说,爷爷的病很严重,是因为我想爷爷好好的。他只是生病了,需要医生和照顾,仅此而已。

    “后天回去,行不?”丈夫想了想。

    “后天你有空吗?”

    “没得空也要有空哦,你一个人带起娃儿怎么回去得到?”丈夫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澡。

    “好吧。”

    第三天一早,我们便启程了。早上天气很好。有几朵白云点缀在蓝蓝的天空上。太阳金灿灿的,秋天的空气微寒湿润。我站在道路的一头,有些恍惚——像是许久不见这样的阳光,这样的好天气。

    就像是蹲了几年大牢放出来的感觉。

    公交车来了,将我们带到汽车站。买票上车,向去往重庆的方向扬长而去。路上经过很多种天气后,到家时,已经太阳西沉了。

    熟悉的空气唤起了许多的回忆。空气里有秋草的味道,耳朵里有秋虫的叫声。泥土的气息在大脑中氤氲。突然有人叫我。

    “小丽,你回来了呀?”声音从对面坡地上传来,有点远,我眯起眼睛,但没有看清楚,不过我知道那是陈姑爷。

    我对着那边模糊的人影——“姑爷,你做什么?”这是我们老家打招呼的方式。

    “挖红薯,你二姑在你们爷爷那里的。”

    二姑是爷爷的第二个女儿,住得很近。打招呼后,我们回家了。爸爸妈妈还在外面山坡上放羊。他们新修的房子还在原来的地基上,白色的墙,红色的瓦。院子里还有一棵长大的板栗树。周围左右各一栋羊圈,用来圈羊。

    不多久,羊便回来了。浩浩荡荡,一百来只。

    “回来了?”

    “嗯。”

  (二)

        爷爷瘦了。骨瘦如柴。躺在从前的老床上奄奄一息。

        我环顾四周,屋子里不复从前模样。我走出房门,房门口顶端从前有一窝燕子,如今不在了,那里还有泥的痕迹。阶沿上开始爬满青苔。不知那年收的稻草堆在那里,寂寞地迎着风。老家老了。

      我站在院子中间,四周围仿佛没有一丝声音,天空却如儿时那般澄澈。

        记得我考上大学后的暑假,爷爷身体还很硬朗。他挑粪去给花椒树施肥。路过我家的院子。

      “好好地读嘛。”他说。赤脚的爷爷挑着羊屎蛋子走过。我站在门槛里面,对着阳光,轻轻地回答:“嗯。”  那时候我太天真,以为自此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母亲是个暴脾气。有精神病史。听说年轻的时候也考过学,只是没进。我怕她。像老鼠怕猫,人怕鬼。

    只是听到她的声音,我就不寒而栗。“嚯叱,嚯叱——”她在赶走那些吃菜的鸡。

    “小果,小果——”她在嚷了。

    我心一惊,硬着头皮走进屋里。原本桌子上的暖壶躺倒在地上,内胆碎了一地,水也洒了。

    “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打烂的?”母亲劈头盖脸地来一句。

    “不是我。是那只鸡打碎的。”我急忙争辩道,那只打碎暖壶的鸡不知跑到什么地方找吃食去了。

    “就是你打烂的,还不肯承认。”母亲的话不容分辨。

    “那只鸡,真的是它,刚刚我撵它,它一飞,就飞到桌上去了——”我不敢看母亲。可我真的冤枉。

  “我说是你打烂的,还推到鸡的身上!”

    ……

  我觉得我突然消失了。耳边全是母亲的吵嚷声。随之而来的棍棒早已在预料之中。我突然觉得被打的其实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跟我同样可怜的人。

(三)

      我十五六七岁的那几年,放过一阵子的羊。我总是站在山上遥望山的那边。山的那边是什么呢?

      我痴迷地望着山的那边。太阳斜斜地照在广阔的天地里,山脉蜿蜒,房屋与人变得很小很小。汗水贴伏在额头上,风轻轻一吹,就变成盐,用手一抹,亮晶晶的。我仍然注视着山的那边。那里的人们在做什么?

      是西域的男男女女,还是边塞的荒凉境地;是高鼻大眼,还是低额小嘴。是无望无际的原野,还是火热滚烫的赤道边缘。

      我不想呆在这里,一点儿也不想。这里,我什么也没有,甚至什么也不是。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提不起我的兴趣。我的兴趣在那千里万里之外。我不要这平凡的生活。

      对山的那边渴望得越多,我的就越感到这里的不适:路上的石子好多,真他妈咯脚;母亲说话的声音吵得耳朵疼,仿佛只有变成聋子才不受干扰;爸爸,噢,爸爸太软弱;弟弟,总是要跟我作对。好烦!学校的功课太多,作业又做不完,周周考试。喜欢的男生不喜欢自己,居然有了女朋友,我写给他的情书怎么办?

      这类问题太多,沉重得令人沮丧。

      而我盯着山的那边,这些问题就好像不见了。太阳低低的陷落,黄昏的场景依次上演。天黑后,闭上眼睛,把梦做到异国他乡,现实就不那么苦。黑夜里,只有如此我才睡得最沉。

(四)

    我偷过东西。是几张红色的一百。

    也许我本不必如此。可是我没钱吃饭,又没有人请我。而我还很饿。

    或者我该想想别的办法,而不至于成为一个小偷。原来山的那边,也会有饿肚子的时候。为了消除肚子饿带来的浑身无力感,我在厕所里拿了某个人落下的钱包。也许,不叫偷,是捡。

    是捡到了几百块,然后吃了饭。然而,最终我还是惶惶不可终日。你也许会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也很想知道。如今看来,答案也许就是,当命运之轮碾压来袭时,做好饥寒交迫的准备。

      命运是玄妙的。许多人都为企图参透它背后的玄机。有人说,命运就坨屎,我才不信。有人说,这都是命啊。也有人说,我要把握命运,而不是让命运掌控我。

    以前我也不相信有命这种东西的存在。在经历了一些波折后,我打消了这个看法。

    十八岁的时候,我终于有机会逃离那个所谓的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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