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唯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

有人说,一些人二十岁就死了,八十岁才埋。我想着,自己死的时候应该还不到二十,大概童年刚过完就睡过去了。

01. 蜜蜂

表姐比我大四岁,我还没有上小学的时候,天天跟在她后面蹭吃蹭喝蹭着玩儿。她也没有胆子捉大黑蜂,只敢带着我欺负欺负蝴蝶蜜蜂之类。

有一次不小心捂死了一只丢进饮料瓶子里的蜜蜂,她一下子就哭了。我还小,什么都不懂也不敢说话。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找来一个不知道装什么的方形木盒,小心翼翼地把蜜蜂的尸体放进去,又摘了几朵黄灿灿的油菜花铺在尸体上。她做得很虔诚,我就在一旁傻兮兮地看着。

那个小盒子被埋在了院子里的桃树下,桃花已经落得差不多了,满地都是粉色。初夏的傍晚,夕阳闪着金色。可这一切都没有一只死去的蜜蜂酷,它有一个里面是金色、外面是粉色的坟墓。

坟墓外的两个小女孩似乎在哀悼,大的默默流着眼泪,小的还在犹豫要不要哭时,大的踹了小的一脚:“哭啊!”小的立马“哇”地哭了。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更隆重的仪式能超过童年那只蜜蜂的葬礼。

没人知道蜜蜂有没有真的安息,也没人知道那两个小女孩去哪了。

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天真。


02. 槐花

槐花啊,是小时候的梦。

三四年级语文书上那篇讲槐花的课文真的是让人流口水:什么生吃甜丝丝、蒸饭香喷喷.....馋得那会儿到处问大人哪里有槐花,想象着捋一大串白莹莹的花朵往嘴里一塞,整个世界都是又香又甜吧!

虽然我一直没有找到槐树,想象中的甜味却没有因课文的遗忘而消减。

直到长大后的某一天,很普通的一天,也不记得何时何地了。有人指着路边一棵歪歪扭扭的树说:“看,槐花!”我一脸懵地瞅着那枝上零星的几簇脏兮兮的小花,蔫不拉几地耷拉在旁边屋子的塑料棚上,怎么也没法跟记忆里甜蜜蜜的洁白花朵划上等号。我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半点香味儿也没有,于是非常肯定地对那人说:

“你骗人!”

那一定是一片洁白的花海啊,风里都是让人沉醉的甜。怎么会是这样一副可怜模样,我才不要相信。

现在都不相信。

我坐在校车上,吸溜了一大口手上的果汁,闭着眼睛想象自己在嚼着满嘴的槐花。

可惜百香果的籽也太特么酸了...


03. 汤汤

我五年级的时候转去了仙女镇的淮阳路小学,舅母正好是我的班主任。

当我是小孩子的时候,还是期待新朋友的。

汤怡是我转学后的第一个好朋友。一开始我总会纳闷,她的爸爸妈妈起名字的时候难道不考虑昵称这件事吗?我是要叫她“小怡”、“阿怡”、“怡怡”还是“怡”呢?每一个听起来都足够傻。

当然最后发现傻的是我,大家都叫她“汤汤”呀。

汤汤跟我是隔了幢楼的邻居,她爸妈的装修公司生意很好,常常忙到半夜。我们新家的装修就是在那做的。她长得又白又瘦,像根年糕条,笑起来会眯眯眼,声音软软的,任谁见了都喜欢。我俩上课传纸条,舅母只会用书敲我的桌子,对她就只是温温柔柔说两句。

五六年级是性子最野的时候,可能因为是小学里的高年级,便总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连走路胸脯都抬高了几分。学校五点放学,我们常常在外面疯到天黑。在教学楼的角落里跳皮筋、崩三角,在小卖部啃着辣条看会儿王子变青蛙,在小区楼下花坛子里趴着找找四叶草……直到妈妈在厨房看见我们,扯着嗓子喊吃晚饭了,这才拽上书包、登登登地爬上楼。一开门,百叶烧肉的香味已经飘满了整个屋子。

“慢点吃!你是猪八戒吗!”妈妈拿筷子敲我的手,转脸对汤汤笑着说,“宝宝你多吃点,多长点肉,这可太瘦了!”汤汤光应不吃,看着我愤懑的样子眯着眼笑。

六年级的时候,汤汤转学了。

那时的一年跟现在不同,每一寸都是能历数的闪着光的钻石。

汤汤的爸妈离婚了,她跟着妈妈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我想起在舅母书房里看的少儿版红楼,才明白林黛玉的“喜散不喜聚”也并非无病呻吟。

可舅母国庆节出了车祸,舅舅和表哥搬去了很远很远的南方。

那是跟往常一样的秋天。叶子落了会长,新叶子却不是旧的那一片。我们不在剧里,离开就是离开了,多少年也不会在街角重逢。

故人笑比庭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


04. 送别

每个人一定都有过听到一首歌热泪盈眶的瞬间。

最初知道李叔同的《送别》,是在看《城南旧事》的时候。英子是我童年的伙伴,那本薄薄的书引我进到那个老北京的胡同里去,跟她一起送别失散多年的母女、送别供弟弟上学的小偷、送别兰姨娘和宋妈,送别爸爸。

小学五年级课本里有章节节选,实习老师在班上放了这首歌。“长亭外”三个字一出来,眼泪就像打开的水龙头,满满当当的酸涩从后脑勺一点点传送过太阳穴、鼻尖、喉咙口。后来看节目里朴树说“如果歌词是我写的,我当场死那儿都可以”,丝毫不觉得夸张。

实习老师是师范学校刚毕业的大学生,带了我们两个月,也是个半大孩子。她会在教《荷塘月色》时画一黑板荷花,会排课本剧、组织读书交换周。

我们后来会遇见许多人、蹉跎许多光阴,但那时候觉得两个月已经是人生里很重要的一部分了。

实习老师走的时候,班长在讲台上致离别词。他讲着讲着就哭了,我生来感情迟钝,本来没有多么伤感的初夏,瞬间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然而长大后才知道,长亭古道太奢侈了,生命里多的是不辞而别和无疾而终。自从某一天,信箱和手机里不再有那个人的消息,我们就再也没有遇见。


05. 林云

想写一万字怀念林云。

已经结束了学生生涯,但最爱的老师仍是小学语文老师。

林云教我们的时候大概三十左右,长得好看,说话也温柔,身上总是有好闻的香水味。学校冬天举办广播操比赛,别的班为了整齐统一都要求穿校服,而我们不用。校服太薄了,她怕我们着凉。

每年她都会在班上举行背古诗比赛,背诗最多的前三名可以奖励一本书。我有一次得了第一,兴冲冲地上台领书。林云笑眯眯地拿出一本《女生贾梅》问我有没有看过,我脱口而出:“看过了”。班里有些嘻嘻簌簌的笑声,我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林云冲我眨眨眼,从包里拿出另一本书递给我:“那你可能没看过这本。”我接过那本更厚一点的书,青绿的封皮上印着两个大大的红字:蓝花,是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获奖作品的汇编。这本书将我从小猪小猴等动物系的童书中拽了出来,走向另一个真实而绚烂的文学世界。

小时候没上过几次写作课,转学之后的作文成绩就一直在中下游徘徊。我躲在被窝里熬夜看完了《蓝花》后,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燃烧。那往后的三篇作文题目,每一篇我都写了两遍。林云不厌其烦地给我写批语,修改意见和鼓励的话占了满满一页。直到第三篇的时候,她在全班读了我的作文。

前几年端午节回家,邻居小孩来家里玩。拿了《蓝花》给她,她就静静坐我边上看。走的时候我把书架里那些小时候看的书挑了五六本给她,可她看了一半的那本到底是没舍得送。

我想林云了。

收拾东西时,看到一抽屉没送出去的教师节贺卡,想起自己原来一直是个自卑懦弱的人。

2013年6月的那场考试,在心里划了道口子。

父母并没有太多指责,反而一直宽慰我。时日一长,伤口看起来已经愈合结痂。但我自己明白,那看似完好的表皮下方一直在溃烂流脓、往更深处腐烂。

大四的时候,妈妈逛街遇见林云,聊了好一会儿。谈及我的现状,林云说:“她一直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其实已经很好了。”

我在电话里听到妈妈讲这句话,眼泪无声地奔涌而出,像是拼图终于找到了最后一块。

所有人都原谅我了,也许我也该放过自己。

然,云深不见来时路。


那些数不清的季节和眼泪

它们都去哪里了?

我们的影子和夜晚

又将在哪里逢着?

一滴泪珠坠落,打湿书页的一角

一根头发飘下来,又轻轻拂走

如果你这时来访,我会对你说

记住吧,老朋友

唯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

——柏烨


(天寒地冻,给你岁月温柔——欢迎关注公举号“酥糖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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