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家庭暴力,是不是大部分人都像我一样,以为就是安嘉和打梅湘南,酒鬼打贤妻?我也曾坚信女性在婚姻、暴力中,是那个只能挨打的弱者,直到我亲眼看到小兔子般的马雅活活打死了盖斯,就在我面前。
真的,若不是那天在办公室就爆发起激烈的争吵,所有人都以为马雅和盖斯过的很幸福。他们一起上下班,旁若无人的一起吃饭,有空就出去约会,没空就在同居的小房子里宅着,日常虐狗。虽然盖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但是马雅的温柔似乎对他有春风化雨的滋润作用;而高冷腼腆的马雅在盖斯的面前,是个活泼热情的小疯子。我们外人看来,两人处在一种极精妙的和谐中,似乎双方都是为彼此而生。
盖斯爱打篮球,却常在重要比赛时扭到脚,然后坐着看自己的队友被对手打爆。马雅只能在旁边安慰他。认识三年以来,打遍业余全年龄段小有名气的MVP男友只活在传说里,她一次也没见过。听他讽刺地笑着抱怨受伤的宿命,她一定很希望像每个少女般尖叫着,跳着为自己的男友加油。可惜了。当大家看到成年人盖斯身上的抓伤,调侃着这么大的人打球还顺便打架,马雅只是无奈地抽动失望的嘴角。
接到盖斯电话时,我整个脑子里写满了问号和惊叹号,照着他的指令找来他们的小窝,推门进去却看到了满脸涕泪,脖颈通红的马雅。见推门进来的是我,马雅迅速整理了表情,尽量装作轻松地和我问好,可一个字没说完便忍不住失声痛哭了出来。被洗劫过般的房间地上堆满了擦过鼻涕的卫生纸,我心疼地拉过马雅的手,却被她惊慌地弹开,留给我指尖一抹献血的干痕。马雅推脱不过我,小心地展示着她的手腕,浅浅的划痕中有一条较深的,伸进小臂内侧柔嫩处,鲜红的血痂还未干结。挂断盖斯让我来看马雅的电话后,我便再联系不到他了,马雅的电话更是根本就打不到他的手机上。我注意到她眼球里的出血和身上逐渐显现的淤青,横下心拿过她的手机,拉黑了那个男人。而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解脱一般舒了口气。所幸人终究是会保护自己,没见到什么重伤;不幸眼前的马雅眉目低垂,头发凌乱,绝不是我和其他人认识的马雅。
她仿佛有一屋子委屈,不吐不快。我强打精神听她彻夜细数着和盖斯一路相恋的痛苦与快乐,从起初对她的同情怜悯渐渐变为愤怒和胆寒。
马雅不是什么爱得痴狂的傻白甜,她品尝着他的贡品,享受着与他无与伦比的性爱。他用他冷血的、不近人情的方式爱着她,依赖着她,而代价是让她完全地臣服于他。这世上已没有女人会永远地低头了,就算有,也绝不是马雅。她恃才傲物,恃靓行凶,何曾被人类征服?退一步是放手,进一步是征服,马雅和盖斯两人势均力敌地维持着巧妙的平衡,谁也没能跳出这个怪圈。他用刺人心智的语言攻击她,她便以拳头回敬;她被他锁住双手,她便不计手段地挣脱;她身上的每一处淤青,都对应着他手臂、脖子上的抓痕。所有情侣间熟稔的制衡,被这一对艺术家,以一种暴力的审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单调的嗓音,讲述着一对不普通的男女不普通的爱情,用着与故事情节不符的幽默语言。直至一声叹息划破了黑暗,太阳冒出头,我甚至开始迷信,他们才是真的懂得爱情之道的。什么郎才和女貌,都不及豺狼配虎豹。他富有,她便不求他柔情似水到白头;她能干,他便把琐碎一并扔给她,柴米油盐尽不沾。木棉与橡树之爱只是理想,放在生活中我是不信的。对于残缺的大多数人,贪婪的啃食对方的身和心,才是最常见的现实。
一周不到,再见她来上班时,马雅已经和最初那个冰山上下来的女人别无二致,细看似乎妆容还更艳了些。她来递给我一盒切好的水果,大方地冲我一笑,仿佛只是度假回来见一个和她交好的同事。远远看到那边与马雅着同色系装的盖斯,我心下一沉,肯定是和好了。
我的判断没有错,但下结论也未必太草率。
大约是下午茶的时间,大家都困怠着,茶水间传来装修般砸东西的声音,伴着不知是谁的一声尖叫。大家应声围过去,一个个都吓掉了下巴。只见盖斯蜷缩在地上,单人沙发椅翻倒在他身旁,他被烫的通红的手要去捂住裆部,又被马雅尖利的鞋跟踩在地上动不得。他已没有力气起身,却嘴里一直叫骂着马雅。马雅擦掉嘴边的献血,揩在盖斯脸上,又顺手抄起旁边的瓷杯。胆大的同事还没来得及拦下,马雅手上的东西已重重地摔在盖斯的头上,碎裂的清脆声后是一瞬间死一般的寂静。然后有个人哭了,随后有更多人哭着,喊着,上下一片混乱。
作完笔录,我一屁股重重地坐回座位的椅子上。抱起水杯刚要喝口水静静,又一个激灵想起和当时砸向盖斯的是同款,吓得把手中水杯扔回桌上。听说当时马雅在接热水,盖斯从墙角突然蹦出吓她一跳,手里的水全洒在她手脚上,烫得她直跳。马雅看着盖斯得逞后得意的狂笑,愤怒地质问他为何从来不懂得道歉不会关心她,盖斯只顾着继续嘲笑她的窘态。也许是积累多时的怨恨全部爆发,正常人马雅再没了理智,拽过盖斯的眼镜拧断,脱下高跟鞋直接插向了他的下腹。天下武功,唯快唯阴险不破。马雅一招抢占先机,便全然控制住了局面,地上的男人只得任其宰割。盖斯被及时送往急救,当时只是晕过去了,真正致死的是马雅趁急救室忙乱时往爱人大静脉中注射的一大管空气。盖斯没过多挣扎便离去了,而马雅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办公室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回复了平静,我一天天等待着马雅的消息,也渐渐把过去的悲剧淡忘。这天午休我正看明星情侣一同参加的综艺节目,男生宠爱地哄着莫名生气的女生,我不知怎的霎时想起离开的那对同事。如果他稍微宠她一点,他们本可以很幸福地活着吧?
我翻着马雅许久未更新的社交信息,突然注意到她之前发的几张钢笔字涂鸦作品。以前只是草率地点赞了,这下才看清角落倒置的一行潦草的字:若此生经年你给不了我要的爱,也许一起死了才好。
正午的烈日下,我惊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