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谈到三姨父,妈妈总是说着同样的一句话“你三姨父,这一辈子可是不易。”但是我眼中的三姨父,总是带着阳光般的微笑,给予了我的童年许多的色彩。
三姨父其人
三姨父,名叫宋富山,1950年出生在鲁中地区,一个叫做水家庄的贫瘠小村庄。
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十几岁去参军,参加原子弹试验部队。
复员之后,三姨父分配到新汶煤矿工作,这是国营大单位,虽然算是铁饭碗,但是却很辛苦,三班制的倒班,下矿底采煤,一干就是一辈子。
记忆中的三姨父,还是在我小时候的样子,个子很高,背特别挺拔,穿的非常板正,里面穿白色背心,外面搭灰蓝色褂子,裤子一般是灰色的确良,夏天也穿着白袜子黑布鞋,黑色的提包挂在他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上,黑色皮包里装满了孩子们爱吃的各种点心、糖果和瓜果梨枣。
三姨父每天骑着黑色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来回上下班,单程25里的土路。记得三姨说过,以前的时候,连自行车都没有,上下班都要走路,天不亮就要出门,回到家里,就已经半夜了。
记忆里,竟然搜不到三姨父说的一句响亮的话,只记得小时候无数次,我跑进三姨家的院门,边叫:“三姨,三姨父!”边往里跑,就见三姨父,边迎出来,边说:“是芳芳来了呀!”脸上带着亲切明亮的笑容。
三姨父的油酥火烧
三姨父食堂的油酥火烧,最是诱人,一口咬下去,外皮酥脆,内里松软,夹杂着芝麻的香气,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天,一口热乎乎的火烧下口,真实幸福啊!
我在小学阶段,基本每个周末都是在三姨家度过,周六下午跟着表哥表姐到三姨家,周日下午再跟着回来,有时候坐表哥表姐的自行车,有时候跟在表哥表姐的屁股后面,需要走将近一个小时的土路,但是都很乐意。一到三姨家,见不到三姨父的人影,就会问,三姨父呢?三姨就会说:“上班去了。”我就会追问:“上几班?”三姨会回答说:“上二班!”
一般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是一班;下午四点到夜里十二点,是二班;夜里十二点到早上八点,是三班。
我心里就盘算着三姨父几点能回来呢?因为每次他回来,就会给我们带很多好吃的,油酥火烧、肉火烧、油饼,还有瓜果梨枣,让孩子们吃到肚皮圆滚滚。
有一次到三姨家,没有见到三姨父,晚上很晚了,也没有回来,可能是上连班(倒班的时候,需要上连着上两个班),晚上就悻悻的睡去了。早晨还睡的迷迷糊糊,就听到三姨父回来的声音,爬起来一看,高大的三姨父正推门进来,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带着雷锋大棉帽子,我想外面肯定很冷,就见他把手里领着的黑提包,放在八仙桌上, 拿出一个白包袱,一层一层解开,香气立刻就钻进了我的小鼻子里,肯定是油酥火烧和葱油饼,我一骨碌就爬起来,不顾洗脸刷牙,抓起油酥火烧就吃,还是热乎的,一口咬下去,外皮的饼渣酥脆,夹杂着芝麻的香气,里面的饼瓤松软,加了椒盐之后,更显面粉的醇香,偶尔还会有惊喜,吃到的是油酥肉火烧,就是火烧里面再加了一层肉馅,实在太香了,只有三姨父带回来的他们矿上的食堂的油酥火烧才这么好吃。
三姨父站在旁边,也不见他吃,只是看着我跟表哥表姐个个吃的狼吞虎咽,乐呵呵的笑着,现在想来,他可能是不舍得吃吧,把好吃的可口的都给孩子们留着。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火烧,真的是一种幸福。长大之后,各处吃到的油酥火烧,都不是那个味,都没用三姨父带回来的好吃。
三姨父炸小鱼
三姨父的动手能力很强,家具电器坏了,都会边研究边修理,也经常给我做玩具,带我着我玩。到现在,我依然会特别喜欢动手能力强的人。
小时候,我最是调皮,每次一到三姨家,就把之前藏起来的三姨父给我的玻璃罐头瓶子找出来,又缠着三姨父帮我在瓶口处栓一条结实的绳子,大概50公分,另外一端,再栓一截木棍。手拿木棍,就像提灯笼一样,把罐头瓶子提起来,不过这可不是用来照明的。三姨父会拿一块煎饼给我,教我把煎饼放到罐头瓶子里,再加一些水,把煎饼揉碎,这样煎饼渣就会沉到瓶底。准备好了之后,三姨父再把各个环节再检查一遍,看绑地牢不牢靠,会不会脱线。三姨父很有成就感的说:“好了!”然后把这一套家伙什,交到我手里。
我就在旁边边看边等,等三姨父做好交给我,我就带着罐头瓶子,迫不及待地往村口的水库跑去,找一片水比较浅的区域,把瓶子放在水底比较平的石头上,罐头瓶子就在水里若隐若现,整理一下绳子,把木棍房子好拿的地方。然后人就到边上躲起来,等几分钟,就过去偷瞄一下,见瓶子周围挤满了银灰色的小草鱼,快速走过去,抓住木棍,猛地把罐头瓶子拉出水面,就看到瓶子里,有几条甚至十几条,小草鱼还在懵逼的乱撞,我一下就乐开了花,激动的把鱼捞到脸盆里,再继续诱捕小鱼,不一会就有半脸盆,我骄傲的一路小跑端回家。
一进门,三姨就说:“捉这些干啥,太小又没法吃!”我转头看看三姨父,一脸求救的样子,三姨父笑嘻嘻的把脸盆接过去,放到水井边上,找个白色的大瓷盘,坐下来,开始清理这些小鱼,先把内脏清理出来,再清洗很多遍,没过多久一大盘银灰色的小鱼,一条也就七八公分,整齐的码在盘子里。
三姨父在上面撒了一些盐,再放一些葱丝和姜沫,稍稍腌制,然后把大碗里放一把面,两个鸡蛋,加一些水,用筷子同一个方向搅动,筷子撞击到碗壁的声音,清脆有力,充满节奏感,让我的心里充满期待。
等把面糊搅拌均匀,就把炉子上的油锅烧热,等油里面冒起了泡泡,上面起了烟,三姨父就用筷子夹起一条小鱼,放到面糊里,均匀的裹上一层白衣,再夹起来,放到油锅里,滋滋滋几声,炸成金黄色,捞出来放到旁边的碗里,下一秒就跑进了,流着口水的我的手里,然后边吃边喊烫,嘎嘣脆,可真香。
三姨父做的饺子
在山东的农村,大部分还是女人做饭,我自己家里,爸爸几乎下厨,都是妈妈在忙活。但是在三姨家就不是,每次去三姨家,不论是跟大人一起去,还是跟表哥表姐一起去过周末,只要三姨父在家,都是三姨父做饭,三姨只是在边上打打下手。那时我就觉得,三姨好幸福啊,三姨父个子高,长得好看,工作好,最重要的是还会做饭。
三姨父擅长做饺子,几乎每次去三姨家晚饭都是饺子,可那个年代,物资匮乏,尤其是冬天,只有大白菜、白萝卜和土豆可以过冬。
这一天,照常在三姨家过夜,晚上说是要吃萝卜馅的饺子。我一听就不乐意了,不想吃,就开始闹起来,甚至闹着要回家。然后三姨父就来哄我了,他神秘的跟我说:“今天晚上,我们要吃萝肉的饺子,你肯定没有吃过,我专门去买的萝肉。”我就信以为真了,觉得还真有萝肉啊!等饺子好了之后,我一口一个一口一个,也没吃出啥味道,就吃撑了,从那之后再也不吃“萝肉”的饺子了。
后面这件事情,成了我小时候的笑话,亲戚们总是拿出来笑我,现在想想三姨父可真坏。
三姨父养花
三姨父很有耐心,爱养花。北方的冬天,温度很低,但是三姨父总是有办法把花养好。
记得一次到三姨父家里,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芬芳,扑鼻而来,我寻着香气找去,见一大盆50公分见高的植物,叶子墨绿油亮,上面开着几朵鸡蛋大小的白色带点浅黄的花,我第一次见到这么香的花,就砖头问三姨父,三姨父带着他的招牌微笑,温和的说:“这是栀子花,我们这里不常有,南方比较多。”从那时开始,我就爱上了栀子花,到了现在,每年一到栀子花的季节,总是买很多栀子花来,每每看到栀子花,就会想到三姨父。
三姨父的茶花养的也不错,一朵有个小碗口那么大,层层叠叠的花瓣,娇艳动人,花儿在枝头的时候,我是万万不敢动的,但是茶花有个好处,就是凋谢的时候,是整朵整朵的从枝头跌落下来,我可以在花盆里捡到整朵的茶花,放在手心里,端详许久,常常想,这个世界怎会有这么美的花,或许只有三姨父才能养出这么美的花。
我现在也爱养花花草草,没用三姨父那么有耐心,但是每每看到花朵绽放,就觉得像三姨父的微笑一样温暖明亮。
三姨父的以后
我再也见不到,我的三姨父了,吃不到三姨父的油酥火烧,也没用办法看到他养的花,有说过要给他买个小音响,也没有做到,他就永远的离开了。
等我上了高中,读了大学,参加工作以后,就比较少见到三姨父了,每年只有我寒暑假回家,亲戚们都到我家看我,三姨父依然载着三姨来,他们还是形影不离,只是二八大杠变成了电动车,黑皮包也不见了,只是三姨父依然穿的板板正正,说话之前总是一脸慈祥的笑。
近几年,听说三姨家表哥,又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现在三姨父有三个孙子,也算是承欢膝下,但是帮忙带孩子,也是辛苦,三姨父依然是家里的采购员,源源不断的食物,采购回来,搬到六楼,粮油米面,青菜,肉蛋奶,瓜果梨枣,一家人的食物孩子们的零食,全部采买齐全。
再后来,听说三姨父生病住院了,很严重的病,一发现就是晚期了。在住院之前,给家里扛了十二袋面粉回来,做了能为家里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住院治疗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就这样,他燃尽了他自己。
每次,妈妈提起三姨父,第一句总是说:"你三姨父这一生,可是不易。"
三姨父,幼年时丧母,青年时丧父,操劳一生,养育一对子女,四个孙子,一个孙女。一生没有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平凡又劳碌,但用自己勤劳的双手,给家人们撑起一片天,我有幸得到三姨父疼爱,给我的童年增添了许多的温暖,影响到我的现在,也会影响我的一生。
刘芳 2023.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