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出门,小儿子开车,大儿子坐旁边,老廖一个人坐后排。老廖精神有些萎靡,一声不吭。
大儿子说:“爸,现在没什么不舒服吧?”
“还死不了。”老廖明显有情绪。
“也莫怪我们兄弟俩对你行蛮。不送你倒省城医院复查,妈那里没法交代。你的固执,妈很伤心。背着你,哭了好多次。”
“哭有什么用?得了癌症是命注定的。我答应去复查,确诊了就回家,瞒着你妈。省得她成天哭哭啼啼,那样,我死得更快更省心。”
“不管什么病,放弃治疗就不应该。”
“我坚决不动手术不做化疗,人家都说癌症越治越坏事。找土郎中,吃几包中药,说不定还多活几年。”
小儿子接话:“你不相信科学可以,你就真不怕死么?”
“都七十多岁了,还怕什么死?又不是打短命。”
大儿子声音高了起来:“不要总讲死,不是还没确诊么?有病就要治。家里有几多存款,我们不管,我们俩兄弟不出钱给你治病,人家也会笑我们不孝。你不想治,是自私,是对家庭对妈不负责任。”
老廖梗着脖子不再答话,有着在儿子面前失去权威的委屈。随手拿起那张模模糊糊的片子看了看,心想,医师又看得出什么名堂呢?
大儿子的朋友早就帮忙挂了专家门诊的号,安排好重新做几个检查,然后见专家。老廖没有固执己见,耐着性子像在县里一样一路去做CT、胸透、验血。只是人太多,排队排得人筋疲力尽。上午想拿到结果去见专家是没指望了。
小儿子把车停在一个餐馆门前,说,吃饭。点了四菜一汤,都是老廖平时喜欢吃的。问他是不是吃个口杯?老廖摇头晃脑说:“没有胃口,不要浪费。”
三人沉默不语,各自吃饭,老廖一小碗饭似乎都吃得很艰难。老廖放下碗筷,点上一支烟。小儿子埋怨说:“县里的医生说你肺部有阴影,你还抽烟?”“抽了几十年,不抽还不如去死。下午去问专家,到底是什么癌,好让我死得明白。”大儿子没有帮腔,看着父亲,面色凝重。
饭后,本来还有时间到城里转转,但没有心情,就在车上休息。
提前赶去医院,专家门前已经聚了好些人。老廖嘴里嘀咕了一句,那么多人啊!大儿子看着有些焦虑的父亲说:“没多少病人,多是和我们一样陪着来的家属。”老廖干脆闭上眼睛,进入没有脾气的等待。
总算轮到老廖进专家诊室,房间不大,前面的看病,后进来的候诊。专家鹤发童颜,戴副眼镜,一看就像个权威让人敬畏。老廖强自镇定也难掩有些紧张。儿子站立身边,好像两个机警的保镖。专家面前,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正和专家一起看挂在灯箱上的片子。专家转头望了一眼男子说:“你父亲和我是老庚,今年七十二了。他人呢?”
“在住院部。”
“没必要住院了,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就这两三个月的事。他想吃什么就让他吃,儿女多陪陪他。”
“那药还是要开些吧?”
“停药可能老人心里会不舒服,那我就开几副中药吧,吃了不坏事,也不会有奇迹发生。”专家始终语气平和。在老廖听来字字句句都惊心动魄。小儿子的手在父亲的肩上按了一下,老廖身子抖动起来。老廖觉得,自己的那张片子和灯箱上的好像也差不多。专家叫他的名字,老廖竟然忘了应答。两三步远的距离,老廖被儿子搀扶着过去,像虚脱一样颓坐在凳上。片子挂在灯箱上,专家从眼镜的上方看了看老廖,笑笑说:“又是一个老庚。不要紧张嘛。”“嘿嘿,我不紧张。”老廖表情很不自然。专家一边很仔细看检验结果和片子,一边问“你抽烟吧,抽多了不好。看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胃不舒服?是不是有点胸闷?”老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点了头,脑子有些乱,眼前突然出现一种幻觉,两个儿子好像法警,自己好像受审的罪犯,正在等待法官宣判。
“我给你开点药,不是刚才那位老庚的安慰药,是治病的药。你的警报解除了。”专家现出戏谑的笑意。老廖脑子短路还没听明白,儿子的脸上已经扬溢着喜悦。
上了车,大儿子问:“是在回家的路上吃饭还是先吃了饭再走?晚上八点左右可以到家。我跟家里先报个平安。”“我饿了,先吃饭。”老廖声音宏亮。
还是中午吃饭的店,小儿子问:“哥,你陪爸喝点酒吧?”“你陪,我来开车。”
老廖吃酒的进度比儿子还快,一个口杯下肚,意犹未尽。三碗饭风卷残云,连同桌上的五菜一汤。两个儿子惊疑地看着父亲,奇怪父亲碗一放嘴一抹,竟然连饭后抽烟的事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