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丨郭襄说
苏州出城的公交上,看不到几个年轻人。背双肩包,穿背带裤的我,挤在一群鹤发老人中间,倒显得有些异类。
两个小时后,我到了石公山,也是西山岛的终点站。午后的艳阳照得眼前明晃晃,举目四看,除了车场停得整整齐齐的公交和石公山上浓郁的绿荫,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
再看,老陆家的“小题大作”就闯入了我的视线。那是一栋南依太湖背靠石公山的房子,白的墙,黑的瓦,二楼栏杆是清凉的湖蓝色。我看了一眼,就喜欢了。
老陆戴着眼镜,脑后扎个小辫,看谁都笑眯眯的。看到我的时候,他笑眯眯的眼睛里藏着疑惑。我说,我要住宿。他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笑眯眯领我进去。
大厅很热闹,一群孩子,弹琴,看书,围在一起撸猫,或者逗狗。
我后面才知道,老陆他们养了5只狗,6只猫。我也是后面才知道,那群孩子是上海过来的学生,参加美术营,来这里写生。
站在吧台前打量,才发现,这里是中央美院实习基地,也是太湖文化研究基地之一。吧台右边一间画室,门开着,灯也亮着,似乎刚上完一堂静物油画课,一溜儿画架,画的都是器皿和水果。
管家说可以参观,我便踱步进入。画室不算大,摆放的多是纸砚笔墨,墙上陈列的除了画作,还有不少书法,其中不乏大家作品。门外汉如我,看来看去,觉得每一幅都妙,也第一次知道,林徽因和梅兰芳的画,可以这样好。
黄昏时分,店里的老陈领一帮孩子去明月湾古渡看夕阳,顺带捎上了我。湖畔公路平整宽阔,五分钟即到了。古渡就在明月湾古村,穿过村口的明月桥,沿着水边走,便到了码头。
一株老树,一段深入湖中的花岗岩石板路,便是古渡如今的模样。曾经这里是人们出航和归帆的处所,唐时白居易任苏州太守,便是乘舟在此登岛。如今湖边新修了游船码头,从这里坐快艇去湖州,不过十几分钟。
太阳西沉,湖风吹散了热浪,两个光膀子男人,纵身一跃,扎进水中,鱼一样畅游。夕照投映湖面,水光粼粼,几只飞鸟贴着水面掠过,身姿翩跹。它们会一直飞,飞到太湖深处,飞到燕子坞和归云庄吗?
我不是大侠金庸,想象不出武侠世界那如梦似幻的江湖,也不是诗人白居易,吟不出“湖山处处好掩留,最爱东湾北坞头”这样的句子,只是默默拍几张照,记录下太湖这一刻的温柔。
第二天上午,我又一次来到古村,又一次走过明月桥,穿过那些被岁月浸染过的巷道,在那株影视剧中出镜过很多次的千年古樟下站了一会儿。
古樟浓荫蔽日,一条清溪安静流过,上了年纪梳着圆髻的阿婆在溪边洗衣,旁边石板上搁着桃胶,李子。
阿婆讲着糯糯的方言,我还是听懂了:小妹,要不要来一点?我笑着摆手。阿婆没有多说,继续洗衣。
溪水奔流着,汇入太湖。沿着溪边走,穿过一个桥洞,就到了古渡。这一次,我没有走进渡口。只是望着溪水,眼馋着村民院里的枣儿和石榴,愣了一会神。我想起古村的传说。
古村据说因地形如一轮弯月而得名,但人们更愿意相信,这里是因为美丽的西施来赏过月,才叫明月湾。
人们喜欢听美好的故事,大抵因为生活的底色是苦的,经年累月的苦,总需要一些美好来冲淡,哪怕这美好,只是一种一厢情愿。
这边西施和吴王夫差共赏明月的故事被人津津乐道,远方的无锡蠡湖,西施与范蠡泛舟遨游的传说同样精彩。人们羡慕故事中人的自由快意和潇洒人间,可故事与传说,都不是生活的本真面目。
身而为人,自由是一种奢侈,各种各样的羁绊,束缚,牵挂,以及不得已,又何来真正的快意洒脱呢?
真正自由的,也许只有太湖的鸥鹭,想停就停,想飞就飞。还有太湖上飘来飘去的云,想飘成圆的,就飘成圆的,想飘成方的,就飘成方的。
羡慕着飞鸟和浮云,烈日蒸腾中,我坐上快线11路,奔赴下一程。旅行要学会随遇而安,旅行也要学会说走即走。
我在车上摇头晃脑地打瞌睡时,旁边穿着碎花短袖衬衣的银发阿婆也歪着脖子睡得正香。
8月天气,天热得像蒸屉,站着不动都会流一身汗。幸而车里空调开得足,阻挡了热气,阿婆脚下两大袋蔬菜瓜果不至于焉头塌脑,依然碧绿清脆,散发出植物本身的清香。
阿婆住在西山岛,每周都会摘些自己种的菜,坐公交,穿过几座小岛和长长的太湖大桥,进城给孩子尝鲜。
因为太湖的滋养,洞庭山物产丰饶,除了出产吓煞人香的碧螺春,四季瓜果不断,枇杷、杨梅、葡萄、石榴、梨、柑橘,轮番登场。
现下正是吃莲蓬和鸡头米的时节,等到秋风送爽,黄了菊花,大闸蟹也该上餐桌了。那时候,阿婆也许会提着青壳白肚的蟹进城。
公交摇摇晃晃,将我带到东山。
第一次抵达,却像是久别重逢。2017年春天,我和同事来过一次苏州,那次东山本在行程之中,只因苏州好去处太多,时间匆忙,东山又偏远,最终放弃。这一次,义无反顾奔赴东山,更像是弥补上一次的遗憾。
一位友人说,生活的好,就在于有惊喜。如果前一日的惊喜是“小题大作”,这一日的惊喜便是雕花楼了。
90多年前,时为上海棉纱大王的金锡之建造这处宅第时,也许只想好好享受生活,他断想不到,时过境迁,因了卓绝的雕刻艺术,今天的雕花楼被亲切地称为江南古建名楼。
其实雕花楼还有另一个美丽的名字,叫春在楼。只是春天已过,夏天也走到了深处,待到一池荷花开到颓败,来这里赏银杏金叶便可提上日程了。
而我的日程,由不同的公交车转换。从雕花楼到太湖第一村陆巷古村,只需一辆627路。
这是我喜欢这里的原因。不管城区还是郊外,街巷干净,公路平整,公路两旁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果林。而不管是遥远的西山,还是同样遥远的东山,都有公交将你送达。
我在陆巷古村待了不到一小时,还来不及认识那些古老的街巷,也来不及看清寒谷渡饱经风霜的模样,便匆匆返程。台风利奇马来势汹汹,海陆空都得为它让路,我又岂能逆风而行?
在陆巷外婆家小馆用完午餐,我跳上一辆东山好行快线。车子疾驰,公路那边,是烟波浩渺的太湖。
我想起梭罗说:湖是神的一滴泪。那太湖会是神在什么时候流下的泪呢?
我又想起对苏州爱得深沉的一位同事,她去过很多次苏州,见过很多次太湖,可是一点儿都不腻。之前我不明白,如今我似乎有些懂了。
假使有一种力量叫文明,那么有一种感动叫一座城的精致,和一片湖的温度。
太湖的动人,不仅在于三万六千顷碧波的浩瀚,碧螺春的香,白沙枇杷的甜,大闸蟹的鲜,还在于被太湖滋养的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那些温暖美好的人。
他们打磨岁月,也打磨自己,再简陋的院子,也要有鲜花和果树妆点;最简单的稀饭咸菜,也要装在美丽的碟子里,精致摆盘;就算被生活压得直不起腰,也要面带微笑。
太湖之风自古来,而生活是和自己喜欢的一切在一起。李宇春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喜欢你》里唱:始终没学会的浪漫,变成了一蔬一饭。
这也是我所理解的生活,和浪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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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市吴中区文化体育和旅游局
苏州太湖西山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