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纶垂江,一饵不投,钓得文王,此子牙之钓。治国安邦,钓智也。犹未为钓之至也。亦有无干可恃,无钩可凭,钓得土鳖,乃奸商之钓。坑蒙诈骗,钓愚也。可听过,见过么?
鱼凫城,有个迎仙桥古玩艺术城,商贾云集,各行各业玩家众多。老黑又游击而至,找块空地,铺开块大塑料布,摆上各色古玩。别家有的,我有;我家有的,别人也有。
泡上一大缸茶,坐等在折叠椅上,看鱼儿游来游去。啥?往来穿梭的顾客,在老黑眼中,只算是一群鱼,有老幼之分,肥瘦之别而矣。老黑,皮肤黝黑,又称黑哥,长期混在古玩城。
来了,一条大鱼,叼根烟,摇纸扇,踱着方步,左顾右盼。来者60出头,秃顶发福,挂串菩提子佛珠,下坠颗大绿松石,左腕戴串蜜蜡。要点在右手无名指,那枚金戒指,又厚又重,甚是耀眼,近40克。此人姓余,名昊齐,前国企领导。退休后,喜欢上文玩,常来逛逛。收藏如何,不知;学费不少,不假。老黑暗喜,目不转睛盯着。
走到摊前,也不留步。“老板,喜欢啥?随便看看。”老黑果断截住。
低头瞟一眼,揶揄道:“真货,有吗?都要。”
“厉害。压堂货都在家里,去看么?”一笑,也不恼,咬住。
“没空。”昂首欲去。一人快步过来,撞个满怀。
“眼瞎了?”一瞧,瘦高个、贼眉鼠目,老余劈头怒斥。
“对不起,大爷,对不起。”瘦子头也不抬,使劲道歉。转向老黑:“黑哥,有俏货,要么?”老余停下,看个稀奇热闹。
“看看。猴子,好久不见,最近忙啥呢?”老黑应到,抬头望着两人。
瘦子环视左右,又侧眼审下老余,从腰包里拿出天鹅绒袋子,掏出三样宝贝:一枚寿山石狮形章、一块龙纹方玉牌、一个和田玉观音挂件。老黑戴上白手套,拿出放大镜,逐一看过,不住点头:“开门大吉。品相不错,雕工细腻;清末官造,也够年份。好货,那弄的?”瘦子俯下身,靠近耳边,手压住嘴,嘀咕几句。老黑一听,哈哈大笑:“兄弟,有手段。”
如此神秘,必有故事。老余越发好奇,已无意离开,难道那货是......蹲下身,伸手过去。“别动。”瘦子一声喝住。老余缩回手,脸涨得通红。“哈哈,兄弟,何必呢。”老黑劝住瘦子,“有缘千里。二位,请坐。”端来两个塑料矮凳。
老余拿起玉牌,刚端详几秒。瘦子一把抢回,很不耐烦:“够了。贵呢。”直觉东西不赖,可惜看得不真。心头更痒,这回怕是真古董吧。机会难得,好好学习一下,老余赖着不走,竖耳细听。
老黑端起大茶缸,喝了大口,缓缓地问:“要了,一枪打,多少?”
“天地良心,500块。”瘦子喊破天。
先科普下古玩行业术语。譬如,说“1块钱”就是1百元人民币。“500块”,得在后面加两个零。如此砍价,显得专业,绝非为偷漏税。
“天价。100块到头。”老黑一黑到底。
“友情价,400块。”温柔一刀。
“别绷,120块。”都是套路。
“少了300块,不卖。”最后通牒,千万别信。
“150块,到顶了。”不想折腾了。
两人天上地下斗得精彩,老余大饱耳福。
“再添点,哥。”瘦子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演。
“兄弟,现在生意不好做,哥手头现金也紧。”老黑一脸苦像。也演。
“好嘛,成交。唉,今天急用钱,否则的话......”瘦子嘟嘟囔囔,很不乐意。还在拼演技,该落幕了。
都是老戏骨,老余开眼了,大呼过瘾。那演技,秒杀小鲜肉,竟然混迹于此。摆地摊,浪费了,老余有点为娱乐圈惜才。
“先去歇会,喝杯茶。我回家取钱,40分钟后“淘沙”茶楼见。”老黑收了摊子,古玩一样样搬上三轮车。
“过时不候。”瘦子叮嘱一句。将宝贝装入腰包,拐进前方茶楼,点了杯素毛峰坐定。老余眼睛累了,耳朵忙坏了,口也渴了,尾随而去。要了极品竹叶青,挨着瘦子落座,赔个笑脸问:“方便么?”
“坐呗。”瘦子懒得搭理。
“我爱收藏,可假货太多。”老余递个话头。
“对头,要眼光。古董水很深,学无止境。淘好东西,靠缘分。”瘦子态度渐好。
“当然。”老余小心附和。
“一看你,就是文化人。扇子不错。”不料,瘦子还递来橄榄枝。取来细品,檀香木扇骨,鱼凫当地名家手迹,阴面小楷行书《道德经》箴言,阳面隶书“上善若水”。“果然好扇”瘦子又赞。老余美得晕乎乎的,也没忘恭维对方好眼光。
“那三件宝贝,可否再欣赏下?”风和日丽,老余直奔主题。
“拿稳了。”瘦子不再小气。老余大喜,捧在掌心,翻来覆去,如饥似渴看个够,啧啧称赞。
瘦子一旁窃笑道:“与你已没缘分。”
“是啊。”老余无奈摇摇头,叹道。
“清代古董,三件只卖一万五。价格压得真狠。”老余有点讨好对方。
“识货。”瘦子收完宝贝,随手送顶高帽子。老余有些飘飘然。
“今天高利贷到期,如违约,直接剁手砍脚。所以,只有割肉,今天必须赶回县上。”瘦子苦笑。
“让那黑小子捡便宜了。”老余有些嫉妒。
正聊着,瘦子电话响了。听了几句,勃然大怒,吼开了:“啥,黑子,再等3小时。不卖了。”挂断。
“咋地,那小子,没钱?”老余有点幸灾乐祸。
“未必。他妈的,想先找好下家,作无本买卖。把老子当猴耍。”瘦子余怒未消,准备离去。
“别慌。能少点不?我要了。”老余拦住。
“已是跳楼价,少不了。”瘦子一口拒绝,起身欲走。
“别急嘛。”对手底牌已明,感觉胜券在握,慢慢磨,时间在己方一侧。老余钓鱼好多年,练得好耐性。
“你给多少?”瘦子心情平复,渐渐理性。
“七千。”对手心浮气躁,再添把火。落井下石,必须的。
瘦子怒目圆睁,咆哮道:“欺人太甚。”
“1万。如何?”老余死死盯着脸,飞快地破译对手每丝表情。
眼前,一把无形的刀,正割;后退,一柄有刃的斧,在磨。猎物在死命挣扎,老余狠狠咬住。
“马上付现。”瘦子屈服了,提出唯一条件,愈发可怜。
“现金,要去银行取,往返得1个多小时。能等吗?”老余乘胜追击。
“那不行。”瘦子更加沮丧。
老余胜利地笑了,摘下戒指,在瘦子眼前晃了晃。“瞧,35克纯金,行不?”
“好吧。”瘦子接过来查看,盘算片刻,点头了。双方愉快交割,一场完美猎杀,耐力的比拼,智力的较量,划上句号。
但孰胜孰负?猜猜。
次日,文物总店,老余带着三件宝贝,忐忑不安地坐着。不一会,专家无情宣判:“报警吧,三件全假货,就值个两三百。”老余气得哆嗦,恨得咬牙。摸出手机,拨通老婆,开始忏悔......在老婆眼中,老余收的古董,就是堆破铜烂铁,一文不值。这些年,白白烧了多少个名牌包包,常劝其收手,就是不听。
放下电话,老余雨过天晴,笑道:“不必,谢谢。”扬长而去。望其背景远去,专家有点错愕。“好潇洒的文化人”,柜台小妹无比倾慕,想嫁。
几年前,那枚土豪金戒指早已掉包,老婆偷偷打成项链、耳环,自己在戴。老余每天招摇显摆的,只是个镀金赝品。所以,古玩城两个老戏骨,连口汤都没喝上。女人下手更快,输得也不冤。
高手,不必登场;赢家,总在幕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