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明天不会忘记来看我吧?”
“当然。”
“可是,你已经忘记了那么多的事情。”
“可是,我不会忘记你呀。”
——选自漪然原创绘本《熊和兔》
2005年,女儿四岁,我与漪然结缘。
我当全职妈妈,正在为儿童杂志写专栏,能够顺利完成交稿,特别感谢这个隐藏在茫茫人海中的“漪然”。
如果没有她扫描浩如烟海的儿童文学名著,还免费供给所有人阅读,我根本就不能读到这些优秀作品。可当我在网上找到“漪然”的简介,骇得话都说不出来,久久地盯着,反反复复地看,从来没有这么感动。因为这位漪然不是平常人,她三岁起就因病不能行走而瘫痪,她是趴在床上去一页一页……扫描无数童书的!她自学八门外语,写童话,写书评,翻译童书,推广阅读……我在巨大的震撼和感动中,轻轻叩响了她建立一年的小书房世界儿童文学阅读网的门。
我太想要认识这位了不起的女子,她是我心中闪闪发光的女神!她太了不起了!
至今难忘那一天。从屏幕那头,漪然热情欢迎我,还夸奖孩子们的画很放松,很有想象力。从小到大,我没有那么兴奋过,因为,我心里如此了不起的漪然,现在已经是我的朋友了,不,是我的老师了!(当年我们的对话保留下来该多好)
和漪然在一起的日子开始了,我们远隔三千里,可是只要我请教她问题,她肯定第一时间回复我。这位年轻的女孩子,已经有如此深厚的学养,无论是我请教儿童心理,还是请教儿童写作,或是儿童绘画,她都会准确地指出我存在的问题,表扬我的优点,鼓励我,她只要能够提供资源的,全都鼎力相助。
我在探索儿童教育的路上,找到的最好的良师,是漪然。我不是专业学教育的,是教育儿童的门外汉。如果不是漪然,我不会有那么持久的耐心去记录孩子说的故事,探索儿童语言与想象力的发展到今天;如果不是漪然,我还不敢大胆写童话;如果不是漪然,我还不能确信我的儿童美术教育的道路是正确的!她和许多翻译和创作绘本的朋友们经常讨论绘本,我侧耳倾听,由此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最好的儿童读物叫绘本,漪然是翻译绘本的专家之一。我开始研读绘本,一本本地买来她推荐和翻译的最好绘本,把绘本引入到我的教学中。原本,我教儿童美术,只需讲几句好玩的话引导孩子造型即可,但因漪然,我的儿童画教学因此有了巨大的进步。我努力在画画之前用绘本引导孩子们的艺术知觉。当时,我的推广绘本阅读的热情,在周围是极其孤独的,绘本刚刚进入中国,绝大多数民众不知道绘本是什么。但漪然特别支持我,把她翻译并出版的绘本一次次寄给我,鼓励我的教学。
漪然是我最好的童话老师。我记录孩子成长日记200多万字,长期沉浸在小书房的文学与艺术的氛围中,拿起笔来偷偷学习写童话。终于有一天我把童话稿子发给她,她中肯地批评我:“我觉得你目前的能力写短篇童话不错,写长篇驾驭不了。”我渐渐地写出像样的童话了,2009年,她又发动我带领学生给小书房的童诗人作品《世界又大又小》、《从前的大人和小孩》的每一篇诗歌配画,同时鼓励我的中篇童话《一丁点大城堡的一丁点大精灵》参加蒲公英儿童文学大赛,选我的短篇童话入选《小书房五年文集》……
她打来电话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正在走往去上课的途中。“杯子,你好!我是漪然,和你说一个事情……”我听到略带南方口音的柔和甜美的普通话。至今我都清楚记得初夏那天,天净云白,清风浩荡,站在一棵高大的悬铃木下,我略有点紧张和激动。我高兴地接受了漪然交给我的任务。接下来整整一个月,我的读写绘教学课堂上,每节课的读童话变成读诗歌,读过之后,我讲解诗意,让孩子们画下来。那是童诗童画绘本美梦的开始……
同时在小书房成长的,还有我的女儿。她的写作在学校很受拘束和限制,语文老师甚至因为她造句里出现课本以外的词而批评她出格。于是她在小书房变成一个真正的“魔法师”,她自由地画,欢快地写,积极地参加小书房的各种活动并获奖。她在小书房的艺术空气和土壤中,生机勃勃地成长着,获得了极大的自信。学校的六一儿童节组织孩子们看半天电影,半天放假,相当无趣,实在是找不到关于六一的神奇故事可讲。于是孩子迷恋圣诞节和从烟囱里钻进来送礼物的圣诞老人。她年幼时,我特别愿意讲圣诞老人的故事,放圣诞电影,愿意在屋里放一棵闪闪发光的圣诞树,偷偷在她枕头边放礼物,这是个特别可爱的儿童节,有神奇童话的感觉。一到圣诞节前几天女儿就开始忙着画画,画她想要圣诞老人实现的愿望。但是她长大了,发现圣诞老人只是一个传说,美梦破灭了,那可怎么办?
那时,每年的圣诞节,漪然一定会给女儿寄来礼物,孩子特别喜欢,我们都极为珍惜地收藏起来。来自小书房漪然的礼物,年复一年,直到她去世。我的关于圣诞节秘密怎么向孩子破解的疑惑,要感谢漪然。多年前在小书房,漪然有一个专门栏目讲圣诞节。她特意把一百年前美国报刊编辑回答孩子“关于圣诞老人是否真实存在”的问题而写的一封信发布在那里。我读了那封信,茅塞顿开,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到了孩子开始怀疑圣诞老人是否真实存在的年龄,我预备好了答案告诉她。刚刚进入青春期后,和我闹矛盾,又是漪然一次又一次严厉批评我和孩子爸爸不懂得青春期孩子的心理,会耽误孩子,害了孩子!我当时惭愧极了,漪然对我的女儿健康成长,真正的煞费苦心!
漪然倾力救我使我永生难忘!2011年7月,在我因脑瘤需要手术时,漪然风风火火地带领小书房的朋友捐款救我;在去手术的路上,我的右腿被撞断四截,送入ICU抢救。又是漪然,带领小书房的朋友再次捐款救我!她还组织小书房的朋友们给我举报了一次慰问会,她和朋友们给我唱歌,念诗,讲故事,说祝福的话,热情鼓励我……那时我在ICU刚刚度过危险,听到从小书房的世界,漪然尽全力给我敲响热烈的生命锣鼓,我哭成泪人,我怎么能不好好地活下去?!
直到漪然去世,小书房的朋友在开会时知道了这个秘密,转告我。我大吃一惊,那两次捐款中的最大数额2万5千元是漪然倾力相助的!我感动地久久无言!漪然生前从未告诉我,如果她活着,这是秘密就会一直保留。她的钱,全部都是稿费所得,她要趴在床上写多少作品才能有这样一笔钱?!而生前她一直舍不得换一把好一点的轮椅,她说要把钱用到最需要的地方。
从一年三次大手术的重病中渐渐爬起的我,取掉小腿钢条,保留大腿钢条,已经能够正常走路,也能够一次给孩子们多读十几页故事书了。2013年底,我在北京以外的居住地继续推行读写绘课程。在当地人根本不知道绘本的应试教育至上的环境里,我的努力是极其艰难的,就像孤独的拓荒者,收入极其微薄。漪然一次次为我出谋划策,尽力发动小书房的资源来帮助我。有一次,她介绍我给《浮冰上的小熊》绘本写书评,本来是出版社约她写的,她介绍给我写,希望我能够开拓一条新的工作来源。我尽力写完之后,她看了稿子很高兴,帮助我修改,之后在绘本出版后正式刊登在书评页上和书一起发行。
漪然自己,长期积劳成疾,而病重愈危的消息一次次传来!小书房的众多朋友为她的疾病吹响了求救“集结号”,为她联系媒体奔走呼号,为她联系医生心急如焚!我同样坐立不安,看到小书房朋友传来她患病部位的照片,难以置信的惨痛!那时我没有微信,在博客上转发了为漪然紧急求救治的消息,不料招来无数真假不分的医疗消息,手机铃声没有一秒钟停下来,不得不关机三天,才停止对我手机的轰炸。我又上常去的医疗网站寻找相关医生,医生联系到了,回复了我。但是她的病情已经实在是太危重了!
2015年4月2日,她的生日前夕,我带女儿坐火车去南京,竟然没能在去看漪然的最后一次极为珍贵的机会里,向她的救命之恩由衷地说声感谢!当时的现场震撼难以描述,她在极度痛苦中。漪然清醒时间极短,很快就进入高烧昏睡中,虚弱至极。我离开病房后,预感到她已不久于人世了,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几度痛哭!影响我和孩子一生的最好朋友与最好老师,相识11年,第一次见面却是最后的见面!肺腑之言,竟然没说出口,也永远没有机会再能够说出口了!漪然小我5岁,她去世时年仅38岁。如今我活着,她却不在了。
漪然去后,在小书房的全国范围的悼念活动中,我14岁的女儿写给她一封这样的信:
上次见到您,是在三月底。
您的脸是白白的,小小的,比照片上瘦很多。声音像小女孩儿,我最初听见您说话的时候您在病房里喊妈妈,因为疼,太疼了,我当时觉得,您受的苦太多了,就像偷偷下凡的天使要经受磨难一样。
您睡着的时候我在床边偷偷看过您,还是小小的,因为发烧,有点红,很安静。
您是我的长辈,但我觉得您真的就像和我一样的孩子。您具有在我这个年龄就已经不多见的童心。
......
我将来要写一篇童话。
很长的童话。
童话里,所有的人都健康无比,所有的人都可以施神奇的魔法,所有的人,都可以活很久很久,幸福很久很久。我在童话里,您在童话里,所有有爱的人都会在童话里。我们会每天出去采草莓,放风筝,游泳,爬树。每天在一起唱歌,画画,写童话给一切。每天晚上在海滩上看星星,整晚不睡觉和海浪跳舞,直到日出。我们会走过天底下所有古老的地方,沙漠,古城,金字塔,森林,山川。
这些都会在我的童话里实现的。
漪然阿姨,请等等我,我马上就会写这样的故事的!
请记住,这个世界都爱着您!
漪然,我不能用语言形容尽她的美好!漪然是谁?她是我和孩子生命中最重要的导师和最好的朋友!漪然是谁?她是改变了我后半生的伟大的人!认识漪然多少年了?我数不清多少次向我认识的人们讲起世界有过那样一个美好的漪然!每每讲到热泪盈眶不能自已!
如今,读到她去世后陆续出版的作品,我激动万分。漪然就在她的新书里呼吸、说话呢,漪然没有走。我一字一字地读,我读,便是在和她的灵魂对话。我读,总是忍不住想,留下这样美好作品的美好漪然,当然而且必须是永在的!!
2020.10.21—2021.9.27再发
漪然的原创与翻译作品浩浩荡荡,遍布于当当网等,像繁星璀璨!她的遗作还在继续出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