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晚归,冷风渐上,终于开始感到秋意袭人了。今早阳光依然明媚,只是沉静了很多,不复夏日的雀跃与聒噪。云在高天上踯躅徘徊,心事重重。还没有看到成群的候鸟开始一年一度的旅行,不过偶尔在空气中啾鸣几声,和着随风抖动的树叶,天地间便顿时充满了秋声,清远辽阔。侧耳而听,飒飒风响有时似海一般波澜壮阔,一会儿又转为窃窃私语。我是北方秋天出生的人,对秋天爱得要命,可也怕得要命。秋的幽远深沉,实在浸人骨髓。对秋的感受与童年的记忆不可分割。不记得是几岁几年几日了,午睡梦回,从高烧中醒来,来到院子,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天色阴沉,风卷着树叶从台阶下掠过。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安静。年幼的我坐在台阶上,对着那无以名状的情景发起呆来。很多年过后,脑海里仍然不时地回放着这一幕,那时的我,没有语言去描述漂浮在空气中的一切。今天也没有。只觉得秋里面藏着一个很深的秘密,在风里叹息着,渴望被人了解。
长大以后,读郁达夫《故都的秋》,一下子就被带进去了。北方的秋雨,下得息列索落,虫鸣悠远深长。在院子里看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青天下训鸽的飞声。种种描述,将秋的意境与姿态像画了下来似的。然而印象最深的还是文章下面的一幅配图,没有秋花秋草,却是一扇老式的四合院木门,院门紧闭,青色的瓦静默不语。门前延伸出用方砖砌成的台阶,十分整齐,像凝固了一样。院里面一颗树瘦削的枝干孤独地指向天空,枝叶伶仃。 图片泛着枯黄的落叶的颜色,在纸页上占据着小小一角,安静神秘。对着课文一直在出神,门里面会是怎样一个世界。想象房子很老很老了,像生活在其中的老祖母。落雨之后,坐在窗檐下,看着彩虹,紧了紧衣衫,也发出那么一声重复了无数世代的长叹:“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语气带着一种无奈和豁达。又或者一阵风来,满地落叶声,惊醒了正在玩泥巴的小孙子,丢开手里的玩意儿,慢慢转过头来,望着秋天,小小的心静穆了片刻,不解之余转过头又重新开始了游戏。
秋风情万种,高深莫测。早晨,蓝得深邃的天空,白得庄严的云朵,太阳像一朵金花,清澈的光辉披散人间。天开了,圣灵仿佛鸽子降下。从天上有声音说:“这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 另一个时空,天起了凉风,耶和华神在园中行走,寻找躲藏起来的人。伊甸园,在秋天开始荒凉了。人间,也有那么一个园子,林妹妹对着秋窗尝尽了秋夜秋雨的悲凉。秋实在只是秋,像所有的季节一样,世情却五味杂陈。刚来德国,正是深秋时节,金黄的树木挂着一大片黄澄澄的颜色,十分饱满,空气里的每一缕味道和光线都唤醒了闭深锁了多年的童年。我住的那栋房子穿着血一样深红的衣服,在晴天里看去美得无言。行走在落叶中间,又一次落入那个早已熟悉的世界。天空总不时传来“咕咕—咕”的声音,前两声总是拖的很长,第三声又一下收住。秋天的鸟鸣像永生的童年一样辽远。
离情于秋最合。朋友要离开此地,几番相聚,总难释开这份融进秋味里的索然。昨天各尽己力做了一桌菜,围坐在灯光下,心里想的却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柔和暗淡的灯光下,屋子里反复播着一句——时间的河,慢慢的流——要把人催眠一样,去感受它的磁力。要散了,才想起我们何尝不是《饮食男女》里那一群人,在食色中觥筹交错,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