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自己的评价是:从小蔫坏,长大晚熟。情商低下,逆商为零。
据说情商低下的最典型表现就是容易冲亲近的人发火。好吧,我承认,我这个同事眼中温和善良的小绵羊,到了家里人面前,随时能化身炮仗,分分钟一点就着。其实,做炮仗也是被迫的。
我和我妈的真正相处是从我转业之后开始的。与她的矛盾基本集中在对“破烂”的处理上,即帮助老妈被动断舍离。
习惯了整洁有序的环境,回到老家第一件事总是打扫收拾。满眼看去,尽是该扔可扔的东西。用久了的筷子,底都磨破了的布鞋,零碎的布头,零食的外包装袋……
起初村里没有设立大垃圾站,每家都是随手把垃圾往自家门外隐蔽的地方一扔了事。
我家大门外是一条南北向的小河,刚搬过来时长着一河的芦苇。后来雨水越来越少,常年处于干涸状态,变成了一条浅沟。沟对过是一片空地,散散落落长着几棵杨树,总也有二十年了。地上树丛间生长着各种杂草:拉拉秧、五点草、蒺藜、荠菜、掐皮……它们互不打扰,各自茂盛。
那片地的主人姓王,我喊他表叔。自从放上树之后,他从不踏足这块土地,于是就成了我家的垃圾场。
我妈说以前大家都穷,穷得连垃圾都没有。也是啊,菜都是吃自己种的,不买菜不买食物,垃圾就很少了吧。
那片地里的垃圾和干草树叶,每年的秋冬季我们都要处理的。用耙子把它们耧到一处,离树远一些的地方,防止烤到树皮,放火把它们烧掉。
这项工作总是老爸做的。老妈告诉我,老爸不在的第一个冬天,她自己去耧树叶,点火烧垃圾,不由想起老爸,眼泪就落下了。
我扔东西都挑我妈看不见的时候。远远的扔到草丛最深处,站在门口根本看不见的地方。当她的面,我可没那个勇气。我有我的张良计,妈有她的过墙梯。往往被我扔了的东西,下次回家又见到了。这下我就知道这样东西再不能扔了,否则该触及底线了。当然我也不会蠢到主动问她为何这什么又回来了,那纯粹是自己找死。
我们就这样小心地围绕着家里那堆儿破烂你扔我捡,基本相安无事。不过也有两次触怒了我妈。
第一次与大姐有关。
大姐之前一直带着孩子住在娘家。随军后单位的公寓房是五十几平的小二,三口之家,空间逼仄,所以放了不少衣服在老妈那里。几年前搬新房子后,有一回她专门回老家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家里真正属于老妈的衣物其实不多,一个衣橱就放得了。那为啥三个衣橱再加上西屋的空床上堆得都是?全是大姐二姐的。我很希望她俩把她们的东西都拿走,不要的也处理掉。
我高兴的站门口看着大姐收拾。不对呀,为何箱子打开又盖上?为何衣服拿来看看又放回去?我问她:“大姐,你这衣服又放回去干啥?”
“我这次不带。”
“这不都是彬彬小时候的衣服什么的,还留着?”
“先放着吧。”
我的火蹭蹭的往上冒:“这些衣服都是多少年前的,就算你一次没穿,样式这么老,你也不会再穿。还有那些裁好的布吧,不管是棉的还是化纤的,现在比那舒服漂亮的布多了去了。那些小孩衣服,你不扔它能有何用?放在妈这儿,她又不舍得扔。再新的出土文物也不能送人。堆在橱子里又怕招老鼠,每年还得一件件翻出来晒。你把老妈这里当成什么了?根本不是你家,是你杂品仓库啊?”
当时一上火哪顾得上组织语言调整情绪啊,我噼里啪啦一顿,大姐直掉眼泪。妈也生气了。我当时颇为后悔,就躲一旁了。最后大姐也没如我的愿把衣服都带走。
衣橱里的没少几件,我就琢磨起大床上堆的那两个大包来。足有麻袋大小的包,装满了二姐家的破东烂西。
二姐家搬到市里时,因为二姐夫视物如命,二姐就把家里一些想扔的衣物塞了两个巨包拿到妈家了,打算让妈帮她处理。我每次问妈,她说:那是你二姐家东西,你不要动。
事先和二姐串通好以后,某一天我回到老妈那里,告诉她,二姐夫要找领带,都在我家,叫我帮带回市里。老妈不疑有诈,和我到西屋翻找那两个大包。
妈丫,我真惊了。
足足有三十几条红的花的各色领带,晴纶枕巾、滑溜溜的枕套和床沿巾都是全新的,同样少不了小孩的各季衣服,以前挂蚊帐用的钩子,二姐的裙子:百褶的一步的,半长的长的……所有东西的共同特点就是都是八九十年代的,摆在那里,时代的气息扑面而来。拿上领带后,胡乱捡了一包,我带到二姐店里。她翻捡了一番,一样没要,我俩一起把大包扔到旁边垃圾站了。如法炮制,我们把第二个大包也处理掉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大概半个月之后妈就知道了真相。她非常生气地指责我。老妈暴怒的时候,我以沉默应对。心里暗自生二姐的气,说好了一定要瞒住妈的,连自己的嘴也管不住。不过,两个大包丢掉,总算去了我一块心病。
就在去年,村村设立垃圾站,还有专人负责收送垃圾。离我家最近的就在二十米外。我给老妈准备了一些垃圾袋,满了就往垃圾站送。终于不再满村飞舞着各色的塑料袋了。老妈家里的破烂也越来越少了。当然,既有我的功劳,也有政府部门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