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帕再想不明白。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她浑浑噩噩做了个梦。梦里冷暖,哭笑都是那样真实。梦里她是那朱雀仙子的影子,她瞧见那朱雀是王母座下一等一的仙子,占尽了天下该有的不该有的所有美好,这九重天第一美人,人人对她另眼相看。直到那一日龙宫送信,朱雀手中那烫金的拜仙宴贴分外醒目。朱雀口中噙了闭水珠下水,却瞧见那西海龙王在吸食定海珠的神力。慌乱之中逃跑,却被发现,她法力尚浅,打的只剩一缕仙魄。她看到朱雀慌乱中转过的脸,那张脸,与她锦帕一模一样。
锦帕缓缓睁开眼。身上是溃烂的伤口,锥心的疼。黑暗,四周是混沌的黑暗。偶尔一滴水滴落在地面上,声音那样响。想来这地方安静之极,连这样轻微的声音,都如此清楚。不知过了几个昼夜,锦帕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她心里存了一丝希冀,是苏慕吗?
来的却是琳琅仙子。琳琅一席水蓝的织锦衣裙,干净又好看,却站在这肮脏的地牢中,站在锦帕面前,高高在上。锦帕蜷缩在角落:"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
琳琅摇摇头:"朱雀,事已至此,你又何苦隐瞒?"
锦帕眼里盛了泪水,声音也带了哭腔:"我不是朱雀,就算是朱雀仙子,她也不该呆在这里。"
琳琅蹲下身,手伸过铁栅理了理锦帕凌乱的发丝。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真是九重天顶顶的美貌,关了这么些天,还是我见犹怜。"锦帕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看她,琳琅眼里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神色。
锦帕小声的问她:"琳琅仙子,是苏慕让你来看我的吗?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琳琅抚着她发丝的手愈加轻柔,不疾不徐的回答:"苏慕?叫的真是亲热。"她凑在锦帕耳边,"你以为,你骗苏慕至此,他还会愿意再看你一眼吗?还是你以为,你真的骗得了苏慕?"
琳琅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她看着她,神色有些晦涩:"我之所以来看你,皆因我们都是可怜人。"
锦帕不知道琳琅仙子是何时走的,脑海只剩下她温柔的声音一遍一遍响起。
"你以为你这周身的妖气,瞒得住九重天上的苏慕仙君?"
"朱雀仙子,未曾想你为了保命,竟舍得这仙道修行,自甘为妖。"
"这绝世的美貌,或许迷惑的了别人,却迷不了苏慕。"
"天界的锁妖沉壁,你进来了,就不要妄想出去。"
锦帕的指甲生生嵌进肉里,她感觉不到疼痛。原来这一切苏慕早已知道,他知道自己是妖,却不戳破。留着自己在穹华殿那么久,也不问自己来历。苏慕原来在心里早已下了论断,不曾给她一丝解释的机会。费尽心机带她来这拜仙宴,只是为了让她顺理成章的跌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锦帕再也不想出去,也不敢想,外面那群神仙,是如何果断就给自己定了罪。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一丝可耻的怀念穹华殿,那明明是抛弃了她的地方。
还是一方手帕逃命时她不曾害怕,被青蛇爬在手臂上时也不曾这般绝望的等死。如今她在这冰冷的四壁中,却没有人对她说一句:
"莫怕。"
锦帕瘦脱了形,她本来身量就小,这样一来,更显得单薄瘦弱。原本到肩头的头发,渐渐的齐了脚踝,在这冰冷的黑暗中,摩挲着仅剩一丝余温。
锦帕原以为余生都会这样度过,忽然有一天,黑暗中出现了一丝裂缝,透过一点光亮,光亮越来越强,那黑暗突然碎成无数块碎片。锦帕还未曾反应过来,就听得身侧欣喜若狂的声音:"呵,锁妖沉壁碎了。"
锦帕灵台陡然清明,终究自己死罪难逃,这暗无天日的生活,不如尽力挣脱。她顾不上眼睛难以适应这突然的光明,念了个诀,随意择了个方向奔逃而去。
说来也奇怪,一路奔逃,竟一个神仙也未曾遇到。锦帕心里有些奇怪,这天界几时这般沉静?恍惚中仿佛有一道力量在拉着自己前进,锦帕心里微微的有些害怕,却又觉得了无牵挂,也无甚么可怕的。
锦帕好不容易适应了外面的光明,仔细辨别了一下方位,发现自己竟然在通天树洞门前。这地方极为隐蔽,传说是天界与人间的一条小道,今日这运气委实不错,锦帕深吸一口气,准备跳下去,犹犹豫豫的有些害怕,不经意间,发现身后树干上,垂下一片月白的衣诀。
锦帕转过身来,试探的叫了声:"苏慕。"
无人应答。
锦帕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苏慕,我在你穹华殿住了那些时期,说句不争气的,我竟然十分留念。即使你带我去拜仙宴故意害我,即使你知道我身陷囹圄竟然看都不看我一眼,即使往日你待我温和耐心都是假的,我也…我也并不恨你。看得出你与琳琅仙子情投意合,锦帕也祝你们终成眷属。可是事到如今,我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不是朱雀,我未曾存了心想骗你。"
"今日你大可重新抓了我去仙帝面前讨大功一件,可你今日若不抓我,我们也两不相欠了。"
"苏慕仙君,锦帕走了。"
那片月白衣诀倏忽跳下树来,锦帕看清来人,竟是那无量神君。锦帕有些微微的发窘,但事已至此,也只得昂首问道:"神君是来抓我回去的吗?"无量双手一摊:"本君最不爱管这些闲事,你要走便走,费这些话作甚。"
锦帕转身欲跳,想了一想,回头露出一个笑,那是历经生死的一个笑,清冽又动人心魄的美。她道:"神君,大恩大德,锦帕无以为报,烦请神君,听到的那些话,请忘了吧,不要让苏慕晓得。免得让他听了,平白惹人厌烦。"
无量略略一点头,算是答应了。锦帕再也无所顾忌,纵身跃下。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这一次,不知又要流落到哪里。
却说那通天树洞边,无量仙君无奈的扯出一笑,对着身后那人道:
"苏慕,废千年修为,破锁妖沉壁,就这么放走了她。你当真舍得?"
一棵参天大树后,悠悠转过一个人影,月白衣袍,襟前几抹骇人的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