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里树林茂密,粗壮的绿色树枝相互交叠独成一国,枝叶藤蔓穿梭其中,没有其他的颜色,只有因为光和影而变幻的绿,时而有白色无形质的小精灵跳跃其间,虽然不发出声音,但是飞来飞去也觉得很热闹。
程野是一个人类,但是作为公园的管理员已经有数百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和公园长在一起了。
这个公园叫森森公园,在城中心,据记载是民国初年建立的,公园中心有一个废弃的火车站,不知道通向哪里。
头几年,城市发展很快,市规划局准备要拆迁公园的一部分,作为商业用地,公园里着实恐慌了好一段时间,不晓得该怎么办。后来倒是很多城里的老人家出来抗议,那些七八十岁的老爷爷老奶奶说,他们的童年在这里,要是敢拆公园,他们就会拿着手里拐杖去敲规划局局长的头。
后来,这个公园就继续存在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公园究竟有多大,傍晚的阳光常在某一个小路的尽头拐个弯,就跳开了,无尽的森林就这样安然静立着。
公园里各种生物与程野熟识,因为程野很温和,大家都愿意亲近他。森森公园里有很多这样的小路,多得数不清楚,像湖边那棵老树上的树叶那么多。不过,人类是很难找到的,他们眼里的小路都是一些幽暗的人迹罕至的路口和可见的拐弯,拐弯后面就是看不到的路。
偶尔会有贪玩而大胆的孩子不小心走到入口处,但是很快他们焦急的父母就会赶来带他们离开,在老祖母们的故事里,那些小路都通往神秘而恐怖的地方,会有狼外婆之类的生物,每日不怀好意地等着不听话的孩子。
程野在前面慢慢的走,小精灵们就排成一队跟在他的后面,学他走路的样子,程野有点跛脚,小精灵们学得夸张,程野也不介意,微微笑着拍拍小精灵们的屁股,小精灵们哗地散开,然后再聚拢,飞过程野的耳朵,嘻嘻哈哈,它们存在的原因是森林的富足,所以每天快快乐乐的就完成所有意义了。
“唉,都是熊孩子,要是那条该死的龙也能彻底把自己弄丢,我就再也不用找他了。”
程野嘴巴里的龙是一条忽然在天上飞啊飞掉到了荷花池里的家伙,母的,不知道为什么眉心处是有一朵红莲花。她忘记了很多事,就依着眉心的红莲花叫了名字,但是又很嫌弃那个草字头,说会让她命不好,于是名字最后变成了龙连。
龙连记性不太好,走着走着就不知道去哪里了,程野倒是高兴他不在,否则这个咋咋呼呼的家伙总会把事情弄糟,她实在太活泼了些。
穿过长长的枝蔓甬道之后,四周就变得暗而潮湿阴沉,不再有光,也不再有阴影,只有无法抵达的黑暗,森森公园里很少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2.
“喂!你在吗?”
程野终于走到那个洞穴外,这只刑天和其它的刑天不太一样,他很安静,并不好斗。
很少有刑天能安静地呆在一个地方,他们的宿命从那一战之后又加上了寻找,无止境地寻找,他们分裂成一个又一个,固守在某个点上,或许是个时间点,或许是个空间点,徘徊在那些的时间和空间里,无法离开。
他们有的愤怒,有的好斗,有的绝望到怯懦,有的因妄想而疯狂,也有的只能固守最后的一点孤独,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而据程野所知目前最后一只刑天,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流浪到森森公园的这一只。
洞穴里没有回音,程野看了看洞穴,黑黢黢的,他从怀里掏出一盏小灯。如豆的灯光轻轻地跳跃着,小精灵们都不喜欢这个透着寒气的地方,全部都退回有枝叶的地方去了。
于是程野只能自己走进去,他不确定可以和这只刑天交流,但是不管怎么样,试试总是要的。
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寒气越来越重,那股寒气让程野有些不舒服,一种孤立无缘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好在他手里的小灯虽然微弱,但是没有丝毫残喘的模样。
程野慢慢地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张开毛孔,让寒冷从毛孔中进去,把自己与寒冷融合在一起,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不过慢慢地那种绝望的感觉就消失了。
程野继续向里面走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那是一个苍凉的男声,声音的尽头仿佛是一片荒原,一片无限的没有生命的荒原。
因为歌声的语言非常古老,程野作为一个只活了数百年的人类,并不清楚他唱的是什么。
程野记起他在翻阅古籍的时候读到,刑天曾经是个非常喜欢音乐的人,《路史后纪三》中记载:“炎帝乃命刑天作‘扶犁’之乐,制‘丰年’之咏。”所以他猜测,那歌词大约应该是:“肥沃的土地上,辛苦地劳作、愉快地收获,我们跳舞唱歌,庆祝收获,感谢太阳与月亮,感谢山川与河流。”
程野是个老好人,不禁十分同情起这只刑天,他想大约在所有的刑天中,他是最可怜的一只了,因为即使是外面那只似乎经历了一场大战昏迷不醒的刑天,也还有支撑他继续存在的意义,而这一只……
他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你的斧头敲着盾牌,会不会敲出节奏。”
“嗯?”
歌声停了,那个声音有些疑惑。一团寒雾的后面,程野看到一个后背,那后背上尽是刀砍斧劈的痕迹,而且那些伤口很多还在流血,和外面那个历经战斗而昏迷不醒的刑天一模一样,每个伤口的位置和受伤程度也都一模一样。
后背慢慢转过来,以乳为目的眼睛并没有完全睁开,肌肉拉成的眉毛粗而重,他原本该是肚脐的嘴巴很大,满是干裂的口子,在他的胸膛上也有很多伤口,程野有些奇怪,这只刑天已经几百年未曾离开这里,为什么身上的伤痕都是新伤呢?
“呃,我来这里……”
“没有,节奏。”刑天忽然说。
程野愣了一下,刑天又说:“斧盾敲击,没有,节奏,戚,最锋利的斧头,干,不最坚固,的盾。”
他说得很慢且不连贯,不过程野倒是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大约是说因为刑天的宿命是战斗,战斗至死,而用来保护自己的盾,并没有那么重要。用最锋利的斧头去敲击并不坚硬的盾,除了破碎,哪还会有节奏呢?
刑天说完,又慢慢地转了回去,背对着程野。程野酝酿了一下,说:“公园里又来了一只刑天,他似乎被什么人打伤了,醒不过来,我想你与他是同类,是不是知道怎么救他……所以我冒昧来打扰……。”
“另一,刑,天?我们,没有,名字。”
“……”程野抓了抓头,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不过刑天似乎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他又慢慢地说了几句话。
第一句是:“愤怒,仇恨,久,忘记了,黄帝,死。“
第二句是:“常羊山,大。”
第三句是:“不怕,战斗。”
他说完了之后,寒气忽然散开了,周遭只是沉寂,刑天缓缓地站起来,向前走去,他的洞穴前面因为是黑暗,程野看不清楚,只是那刑天走进前方,一步一步,没有了踪影,而他走过的洞穴和周遭的黑暗融合在一起。
程野手里的灯只能照亮他的手掌,其他的地方都是鞭长莫及,根本看不清周遭环境,程野急忙追了过去,却撞到一堵墙上。
3.
在回去的路上,他细细琢磨刑天的话,大概整理出来的意思就是:时间太久了,愤怒和仇恨都会慢慢被忘记,而黄帝都已经死了,愤怒和仇恨似乎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第二句他没有太明白,常羊山是公认的刑天头颅被埋葬的地方,那是什么意思呢?或许是说太大了,找不到?程野觉得这有些过于简单了。
第三句不怕,不怕战斗吗?可是洞穴里那一只并不好斗啊,怎么能说不怕战斗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回到了自己的小屋。谁知道刚到小屋门口,就听见一阵打呼的声音,三长一短,很有韵律。程野走进小屋一看,龙连四仰八叉地歪在自己的床上,一边睡一边还吹出了鼻涕泡,满屋子都是酒味。
龙连虽然平时不修边幅,就是一个大白袍子飘来飘去,但瞧着也唇红齿白的,挺秀气的一个姑娘。可一喝醉的话,就变得邋遢又讨厌,龙连酒量很浅,但还老喜欢去老树那里喝,她虽然总迷路,可老树那里有酒香味,她就从来不会丢。
程野无奈将龙连的鞋子脱掉,给她盖了被子,打开门窗散了散酒味儿,又把窗户关上了,怕龙连着凉,然后他去找老树讨解酒药,顺带也问问老树刑天的事。
老树是一棵一半在湖里,一半在陆地上的一棵很老的树,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个公园里呆了多少年了。老树变成人的时候腿有些不好,他就总坐在椅子上,在腿上盖一个毯子,面对着湖水烹茶或者酿酒。那湖面有四时之景,总有许多意趣,也是程野最喜欢的地方。
“程先生。”老树正在整治他的汝窑玛瑙釉小茶杯,看见程野来了,抬眼温温地笑,他是公园唯数不多几个唤程野“先生”的,不像龙连和森林东边那只爱拍照的松鼠,她们就总是聒噪地喊“程野!程野!程野!程野!”
“嗯,树先生您可好?”
其实老树长得很年轻,像民国时候的教国文的先生,程野平时没事的时候也喜欢来这里坐着,安静。
老树点了点头,道:“天凉了,腿有些疼,不过上次程先生的方子我用了,很有些效用的。”
程野挥挥手:“没什么的,一个偏门的方子,也是先生心静,才找得到那么多药。”
老树笑道:“还是很谢谢您的。”他将打好的湖水放在小铜壶里煮上,开始弄茶,程野说:“龙连又在您这里喝醉了吧,但愿没生什么事。”
老树道:“不妨的,少年人,能醉也是好事,解酒药我都备好了,就是一转眼,她又不见了。”
“不知道怎么的,走我那里睡着了。”程野接过老树递过来的茶,闻一闻,很满足地笑了,程野虽然没有老树那么懂茶,但是那股子沁人的味道还是很舒服的。
“其实来找您,还有一件事。昨天夜里不是下雨吗,公园又来了一只刑天,都是伤,还昏着,我去找了洞里那只,可是他说的我也不太懂,所以就想来问问先生。”
老树自己饮了一杯,道:“昨晚雨大,我也睡得不是很好,倒是听见响动了,却不知道是这件事。”
程野点了点头,老树又道:“刑天这一族也是很值得敬佩的,要如何唤醒他……程先生不妨去找找梅林里的梅姑娘?”
程野想了想,这倒是个法子,此事了了,二人又絮了一会闲话,程野便告辞了。
4.
龙连吃了解酒药,又睡了几个小时,直到月上中天才醒来,看到程野在一旁倚着桌子昏着,她有些抱歉了,小心地起来,跻了鞋,走过凑在程野的脸下面。程野一睁眼,就是两只似乎是包了一包泪的眼睛,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翻过去。
龙连急忙扶她,道:“你做什么啊!”
程野借了他的力,坐了回来,道:“你才做什么,醒了就在这里吓人。”
龙连一撇嘴:“我又不是故意的,人家……”
程野急忙阻她,道:“你别总是人家人家的,听得我肠子疼。”
龙连俩眼睛一瞪,嘴嘟成一个包子,哦了一声。
经了这一吓,两个人也睡不着了,月亮出来的时候也是森森公园最热闹的时候,程野想着梅姑娘应该也起了,于是准备去找他。龙连一听也来了劲,梅姑娘平日虽然冷冷的,但其实骨子里是个热心肠,龙连好喜欢她,程野拗不过,二人只得一起去了。
森森公园白日里醒着的生物不多,老树喜欢白天呆着,爱照相的松鼠也是,程野觉少,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就行。至于龙连这个家伙,就是要睡睡两天,要醒就一直醒着,瞪着俩红彤彤的大眼睛到处迷路,除此之外就没什么白天的活动了。
反而是晚上,月亮一升,大家伙就都醒来了,程野和龙连一路上走着,迎面色狼先生走过来,向程野和龙连脱帽问好:“程野先生,龙连小姐,你们好哇。”
程野微微点了点头,道:“您也好。”
龙连撅嘴不理,他最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家伙了,说他伪君子。
色狼喜欢穿小西装,打领结,拿绅士棍,看见人也是温文尔雅,不过龙连就是说他假,色狼都打过招呼走出挺远了,龙连还啰啰嗦嗦说程野就不该搭理那个王八蛋,就该一棍子打他的屁股,怎么还能跟他问好?
说着说着就走到了一处梅林边,这里的气候与森森公园其他地方不同,总是下雪,一片灿烂烂的红梅花就那样在雪里开着,一大片一大片。龙连刚走到梅林边,就听见里面呼呼呼呼地枪声,一激动,扑腾着就往梅林里钻,谁料地太滑,她不小心栽倒,就滑溜溜钻了进去。
然后一杆红缨枪就停在了她的脑袋顶。
龙连脑袋一动不敢动,只呆呆道:“梅姐姐,你别动,小心扎出我一个血窟窿。”
程野急忙过去,就看梅林里那个一身利索劲装的红衣少女将梅花枪“咻”地一收,冷脸看着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龙连。
龙连感觉梅花枪走了,这才敢站起来,不过她从来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转眼又拍着手道:“梅姐姐你好厉害!”
梅姑娘看着他,也不说话,倒是看见程野过来,才微微颔首。这梅姑娘倒不是梅花化成的精怪,她的本体是一杆梅花枪,初来森森公园的时候也是满身的血,睡了大概有十几年,醒来之后她就化了这片梅花林,搭了一个小小的茅草屋,住下了。
程野说明了来意,最后道:“树先生指点,我才想起梅姑娘也是……”他本想说“好战斗的”,可想了想又觉不妥当,改了言语道,“也是有相同经历的,说不定你有法子。”
梅姑娘点点头:“刑天我认识,初来公园,有时间会去找他。”
“咦,梅姐姐和刑天是朋友啊!我怎么不知道。”龙连惊讶坏了,程野也是挺吃惊的,梅姑娘一直少言寡语,在公园里似乎也没什么朋友,还真没听说过她竟然和那只洞里的刑天交好。
“刚来时寂寞,有时会去他的洞口耍枪。”梅姑娘听了程野的叙述,不知为何似乎有点感同,竟意外地多说了几句,还和她的情绪有关,程野和龙连听了,也没敢多问。
梅姑娘倒再没多说后来,问了那只突然摔到公园里的刑天在哪里,便和程野、龙连离开了梅花林。
5.
昏迷的刑天是摔在森森公园北面的一片森林里,那里的森林好似和天连在了一处,都是墨色的,只有月亮也孤零零地挂在天边。龙连一边走,一边哆哆嗦嗦念叨:“冻死了,怎么这么冷,程野你让我靠靠。”
程野无奈,只得让她靠在身上,走得两个人都很难受,程野就将夹克脱下来给她穿。龙连急忙把夹克套在她那件土不土洋不洋的白布袍子外,还挺夸张道:“程野,好暖啊。”
程野有些赧然,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梅姑娘,不过她依旧面无表情,一杆梅花枪背在背上,腰背挺得比枪杆还直。眼看着龙连又不知死活想往上凑,程野急忙把她拉回来。
“就在那里。”程野向梅姑娘说了一句。
忽然三个人听见一阵压断树枝的声音,回头一看,是老树转着轮椅过来了。老树向他们笑道:“梅姑娘,程先生,龙姑娘,你们也到了……”
梅姑娘微微颔首,程先生道:“您也来了。”
龙连倒是高兴,冲过去道:“老树,你也来啦,真好真好,这里好冷,你不冷吗?”
老树道:“我穿了隔壁池塘鲤鱼姑娘去年冬天送的毛衣,很暖。抱歉没告诉你们,我也是想来看看能帮上什么。”
程野急忙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们走吧,就在前面。”于是龙连乐呵呵推着老树往前走。
刑天就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月光澄澈,他身上的伤口每一道,都新鲜而清晰,程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确定他是活着的,龙连也不说话了。
梅姑娘:“树先生,我该怎么做?”
老树道:“梅姑娘如果能唤起他的战意,说不定他就可以醒来。刑天身上的伤痕只会让他们疼痛,但是不会让他们死掉。”
梅姑娘点了点头,忽然一声轻叱,梅花枪飞向半空,梅姑娘上步一握,斜点一侧,接着便在空中呼呼使开,初时还是点点星光,可她枪法越来越急,就只见星光一片,地上的落叶被她连风带起,旋成飓风,霎时间其余三人都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
龙连怕程野和老树支撑不住,化作白龙环绕在两人身侧,而半空中的梅姑娘,似乎与那枪已经融成了一体。
地上的刑天呜呼一声,忽然就那么站了起来,梅姑娘停在半空,看着他,接着就一杆枪直直刺了过去,谁知道那刑天就呆立立站着,不闪不躲的,梅姑娘急急将枪撤了回去,后撤的大力让她撞到了一棵树上。
“梅姐姐……”龙连喊了一声,老树却道:“莫急,相信梅姑娘……”
那只刑天就与梅姑娘对视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刑天忽然就张嘴大喊起来,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那声音似乎在喊:“黄帝……黄帝……黄帝……”
那声音震动着大地,整个天地都剧烈摇晃起来,林子中的鸟扑簌簌飞起,就那时梅姑娘忽然眼睛里发出红光,一杆长枪又扫向了刑天。那刑天也不躲,就继续一声一声喊着,然后一斧头一斧头地凭空砍着,梅姑娘似也发了疯,在空中使劲又扎又刺。
程野捂着耳朵,使劲儿放大了声音问老树:“这可怎么办啊?”
老树也对他喊:“你看他们,没有相互对打,是各自在和虚空打呢,那个啊……是他们各自的敌人,这糟糕了,得让他们停下来啊。”
“怎么停呢?”程野都没听清其他的话,就只听了最后那句。
这下,程野就看老树嘴在动,什么也听不见了。龙连也是急得发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刑天和梅姑娘外面似乎有一个大大的屏障,她根本钻不进去。
就那时,程野忽然听见一阵遥远的歌声:
“倬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自古有年,今适南亩。或耘或耔,黍稷薿薿,攸介攸止,烝我髦士。”
那声音似乎是从很古老很古老的地下传来,程野知道这是那个洞里的刑天,就这时,忽然一杆枪驮着已经昏过去的梅姑娘从那个屏障里飞了出来,然后理也不理众人就飞走了。
密林深处,另一只刑天缓缓走出来,随着他的歌声,那只不断嚎叫的刑天声音慢慢低了,可是随着他的声音低了,他的身体也开始消散,好像一阵烟雾,竟然就那么化掉了。
他真的变成最后一只刑天了,程野看着他孤独地坐在地上,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清晰地看着他,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
最后这一只刑天一直在思考当年那场战争的意义,他用那首庆祝丰收的歌在回忆战争之前的安宁与快乐,而当所有刑天都执拗地悬挂在仇恨与战斗上的时候,他悄悄地离开了。
现在他用他的歌声,重新唤起了这一只刑天的记忆,可是要放下斧头的刑天,还是刑天吗?
最后一只刑天最后还是站起来了,他没有回头,没有看注视着他的任何人,但是他也没有再唱歌,他开始向前走,他的面前已经不再是森森公园的森林,而是一片荒野,没有人知道他要走向哪里去,唯一陪伴他的,只有一轮枯月了。
老树最后说:“对于刑天来说,他们存在的还有一个意义,就是不停地走下去……”
【end】
注:原载于个人公号“那谁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