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小被抱养，为了更好地照顾养父母，嫁给了同村比她大许多的父亲。不知道爱情为何物的两个人结合在一起，总是话不投机，一言不合就拌嘴，如此争争吵吵了几十年。我所有关于家的回忆中，几乎找不到父母心平气和交谈的画面。
印象中，吵完架后，母亲总是一边抹泪一边哭诉着说：“要不是为了两个老的，我怎么会嫁给你个没良心的！”后来养父母都故去了，母亲的台词逐渐换成了“要不是看到几个孩子可怜，我早就一走了之！”那时觉得母亲很伟大，总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但同时也很害怕，万一母亲真的走了怎么办？
母亲最终没走，一直留在这个家里继续硝烟弥漫的生活。经验告诉她，父亲是没有指望，于是她把所有幸福的赌注都下在我们姐弟身上。她常常说：“你们如果不争气，我一生就算是白活了！”母亲所谓的争气就是什么都要会做，而且要做到最好——干活要干得人人竖起大拇指，读书要获得“三好学生奖状”，否则少不了一顿打骂。为了不挨打受骂，也为了不让母亲白活，我们拼尽全力争着那么一口气。终于我们仨因为会干很多农活而备受村人关注，甚至在农忙时被人大鱼大肉地请去帮忙；终于我们仨因为会读书而备受称赞，甚至因为一家两个上一中、读大学而远近有名；终于我们看到母亲干瘪的脸上绽放的久违的笑容，终于我们给她争到了一口气，但是她不知道的是，为了争这一口气，我们憋了多久的气，我们憋得有多累有多苦！
永远忘不了每次考试前惶恐不安、紧张失眠的心情，永远忘不了妹妹写下考一中的保证书后中考受挫而自暴自弃的样子，永远忘不了弟弟高一时成绩不佳、深感愧疚而决意退学的场景……时至今日，每每想起那一个个细节，都心有余悸，感觉噩梦一场。读书的确改变了我们的命运，但也改变了我们的性格。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我们老气横秋，沉默寡言；我们顾虑重重，畏首畏尾；我们缺少朝气，不懂快乐！
当初我们为了母亲不白活，而甘愿委屈自己；如今母亲不见得有多快乐，我们却也迷失了自己的幸福，一如当年母亲为了养父母、为了子女牺牲自己的幸福，我们感觉不到快乐！反观这一切，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我们都为了别人而伟大地牺牲自己，最后谁也不幸福不快乐！但实际上我们每个人在潜意识里又是在极力地追求幸福和快乐，只不过把自己幸福快乐的权利拱手交给了别人，不然母亲不会说“你们如果不争气，我一生就算是白活了！”
我们百般努力让母亲快乐了一时，却未快乐一世。现在每每我们不合她意时，她总习惯地说：“一个个都不成器，我这一生算是白活了！”若是以前我会深感愧疚，但是现在我只会沉默不语。因为我不知道如何让在农村待了一辈子的母亲懂得她习惯性的一句话给子女带来的压力与伤害，我不知道如何向一生自怨自艾的母亲解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这句话的内涵。
我只知道一个不懂得爱自己的人是无法更好地爱别人，；我只知道我会像所有母亲那样尽全力爱我的子女，但我会爱得悄无声息；我只知道我要告诉每一个学生，人生只需做到无怨于人、无悔于己就好！因为每个生命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没有谁该为你的怨悔买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