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的手指痒痒、手心痒痒、心里也麻酥酥的。他真喜欢这只小狗，同时心里还有种说不明白的感情。这只狗这么小就被“人贩子”拿出来卖了，那它肯定也像团团一样没有爸爸，说不定也没有妈妈。

团团回头看林雪，林雪还在挑草莓。团团努了努嘴唇，没敢出声。他觉得就算他恳求妈妈也不会答应。

团团多么希望妈妈能像别人的妈妈那样不用他开口就主动掏钱买下来，当作礼物送给自己，狗脖子上还系一根漂亮的蝴蝶结。

可惜，团团心里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他妈妈从来不乱花钱，而且不喜欢狗。

团团再次看了看小狗，恋恋不舍的缩回手。他把头偏向一边去，对面的小狗也学着团团的样子歪了歪脑袋，那圆溜溜、毛茸茸的大眼中满是期盼。

卖狗人一看团团的表情就知道他这笔买卖做不成了。这孩子完全没勇气开口朝他妈妈提要求。他打开笼子把狗扔进去。

小狗啪嗒一声跌在笼子底，一骨碌又爬起来再次用两只前爪搭在笼子上望着团团，继而使劲把鼻子和嘴挤进笼子上那些小小的格栅里。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它想要从笼子里钻出来。

团团的心难受极了，眼睛开始湿润。他扭头看妈妈，林雪正拿出钱包付账。团团看见妈妈拿出一张红色的钱，老板找给她一张绿色的钱。林雪教过团团认识钱，他知道红色的钱是一百元，上面还写着一个“1”和两个“0”；绿色的钱是五十元，上面写着一个“5”和一个“0”。

一只小狗五十元，就是妈妈放进皮包里的那种，只要一张就够了。团团盯着林雪的钱包，心里默默想了会儿，他鼓起勇气小声的说：“妈妈，咱们买只小狗吧。”

“嗯？”林雪没听清，不过她早已习惯儿子含混不清的说话方式，她收好钱包一手拎着三个塑料口袋一手拉上团团往蔬菜区走去，“快点走。买完菜赶紧回家，你还没写作业呢。”

团团低下头被妈妈拉着往前走，但是他的双脚却拖在地上迈不动。他边走边侧过身回头去看笼子。

小狗的眼睛那么亮，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汪！汪汪！”

团团的眼睛开始湿润，嘴角越抿越紧。

林雪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她在想着晚饭，于是问：“团团晚上想吃什么？”

团团没心情回话。

林雪自问自答：“买几个柿子椒做个青椒肉丝，买一斤菠菜做个凉拌果仁菠菜，要不还是拍黄瓜吧……”

“妈妈，我想买只小狗。”团团终于忍不住再次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这回林雪听清楚了，她使劲扥了一下团团，让他抬头看向她：“不许再说买狗了，多脏啊。” 林雪松开团团的手，弯腰挑选柿子椒，嘴里小声念叨：“我养你一个负担就够重了，哪来的闲钱养狗。”

林雪后面那句纯粹是她积攒多日的牢骚。她有时候压力大了或者心情烦躁了就会对团团抱怨两句。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跟儿子抱怨总比跟别人抱怨安全，反正孩子小也听不明白，却能让自己有个可以放心倾诉的对象。

团团低下头抹了抹眼睛，心里忍不住想：“小狗的妈妈肯定也嫌弃他，要不然怎么会舍得让它被卖掉。”

林雪打开钱包付账，看见刚才水果摊找给她的五十元钱上又是红的又是绿的，不知是粘上草莓汁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总之脏兮兮恶心巴拉的，于是她放弃直接付零钱的打算，用两根手指捏出那张钱递给卖菜的。

卖菜的说找不开，问林雪有没有零钱。

林雪无奈只能换成一张十元。卖菜的把找开的大把毛票连同之前的五十元钱递给林雪，林雪看看那些毛票摇着头一股脑往钱包里塞。她的钱包满满登登的，大部分是她记的各种纸条，用来提醒自己某件事，卡和钱反而不多。

手机响了，林雪一看电话号码立刻胡乱把钱塞进钱包再扔进皮包里，然后赶紧接通电话，即来不及关上钱包也来不及拉上皮包的拉锁。好在团团就站在她身边，手里牵着她的皮包带子。

林雪一只手拎着大大小小四五个塑料袋一只手拿着电话：“喂，你下班了？”一边掉过头用眼神示意团团帮她关上皮包。

“到家了吗？”林雪温柔问。

团团抬眼看见林雪脸上的笑意。他知道妈妈最近总是接电话，只要有电话她说话的语气就会温柔起来。他慢腾腾的伸手、慢腾腾的捏住拉锁，然后，团团看见妈妈敞开的钱包，看见那张绿色的五十元钱。

“你明天睡到自然醒再过来吧，别太早了，难得休息一天。”林雪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往菜市场外面走，眼角余光随时留意团团是不是跟在身边，一心多用的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一些、再温柔一些。

菜市场快要关门了，买菜的人少了大半，个别摊贩已经开始收拾摊位。

母子二人路过水果摊时又有人在挑草莓，林雪故意放慢脚步打算看看卖草莓的女人是不是降价了。草莓不比别的水果最多搁两三天，若不赶紧卖出去就该烂了。

团团走在林雪的另一侧，右手紧紧的攥成拳头。

“这都要关门了，你便宜点吧。十六块钱一斤得了。”挑草莓的人果然开始讲价。

林雪立刻停下脚步，一边笑着对电话说：“不麻烦，我都准备好了，你来了直接吃现成的，就是别嫌弃我手艺不好。”一边拿眼睛瞟买水果的女摊贩。

团团则看着狗笼子。

卖狗人也看见团团了，他记得这个小男孩不像别的小孩似的敢向家长开口要东西，于是他没理团团而是继续抽烟。抽完这只烟他就坐车直接回村里去。进城好几天一条狗都没卖出去，还凭白搭进去几十块钱车费和市场卫生费。

卖狗人正在懊恼，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小小的拳头。拳头打开，里面躺着卷成一团的钱币。虽然没打开，光看颜色也知道是五十元整币。

卖狗人惊讶的抬头，然后看见了团团。

团团把食指竖在嘴唇上。

卖狗人一个激灵，赶紧把将要冲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小狗也看见了团团：“汪，汪汪！”

卖狗人伸手一拍笼子，小狗不敢再叫唤，改成小声哼哼。

对面水果摊主大声说：“那可不行，我这是正宗的奶油草莓，进价都要十七块五呢，我总不能赔钱吧。”说完同样瞟了一眼过道中间的林雪，满脸“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的表情。

林雪翻了个白眼，头一仰把脸扭到另一边去，不曾想刚好看见一个男的几乎是贴身站在她和团团身后。

林雪“啊！”的一声叫出来：“你想干什么？”

周围的嘈杂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视线都被这一声尖叫吸引过来。

团团全身都僵硬了，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儿里。他睁大眼睛看着卖狗人。

“我……我干什么……”卖狗人结结巴巴的说，“我要去上厕所！”说完从林雪身边匆匆走过去，径直走向斜对面的卫生间。

周围有人发出低低的笑。

林雪一张脸涨的通红，她抓起团团的胳膊大步往外走。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雪一连走出去好几米才回答：“没什么，刚才有个卖狗的忽然站我身后。吓我一大跳。”

“没事就好。你买完菜赶紧回家吧，天快黑了。”男人在电话里说。

“好的，我现在就回去。明天见！”

“明天见！”

林雪挂掉电话把手机扔进包里。

市场大门外面是一溜大排档。林雪看见刚才摔跤的老人正坐在凳子上，地上放着她买的鱼和菜。

老人刚好也看见林雪了。

林雪冲她点点头，脚下速度不减，拉着团团往家里走。

老人的视线一直看着她们的背影尤其是团团。天色虽然有些暗，但她还是看得很清楚——团团的书包竟然在动，里面好像藏着什么活的东西。

老人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这时，一个黄色的、毛茸茸的小脑袋顶开书包盖探了出来，背书包的小男孩一边走路一边伸手向后拍拍书包，小脑袋又缩回去了。

老人恍然大悟，笑了。

林雪进门后给自己和儿子换拖鞋，团团小心的把书包放在地上，换完鞋之后立刻又把书包抱在怀里。

林雪说：“团团，把书包放下然后洗手，吃点水果赶紧写作业。妈妈去做饭。”

团团“嗯”了一声抱着书包跑去自己房间。

林雪弯腰去拎菜口袋，忽然闻到一股臭味儿，她打开所有的塑料口袋仔细闻了闻，除了鱼腥味和肉腥味没有别的异味。林雪放心了。刚才她差点以为自己买的鱼或者肉坏了呢。

林雪进厨房做饭，团团则坐在屋里的地上一本正经的对小狗说：“不能随地大小便，你把我的书都尿脏了，被妈妈发现咱们俩就惨了”

小狗一脸无辜的看着团团，努力摇尾巴。

团团抽出纸巾擦书本，擦完了凑近鼻子闻一闻，整张脸立刻皱成一团：“还是臭的！”

小狗“汪汪”叫两声。

团团一把扔了书本捂住小狗的嘴：“不能叫！我妈妈能听见，她耳朵和鼻子可厉害了！”

小狗开始舔团团的手。

团团笑了，他又抽了一张纸象征性的在小狗屁股上擦两下，然后抱着狗钻进他的玩具屋里躺下。

林雪先用电饭锅焖上米饭，紧接着把草莓洗出来一小盘，然后端去给团团。她看着鲜红的、散发着甜香的草莓，忍不住吃了一颗。

她推开房门，看见的是满地的书本和揉皱的纸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骚味儿。林雪的脸和心情同时垮下来：“团团，出来！”

她端着盘子皱着眉头推开窗户散味儿。团团还在玩具屋里磨蹭，用极轻的声音窸窸窣窣说着些什么，就是始终不见出来。

林雪生气了：“团团？！”

“汪！”

林雪一愣，以为自己幻听了。她提高声音：“团团？”

“汪汪！”

林雪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她把草莓盘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搁，转身就抬起了玩具屋房顶——团团和一个土黄色的狗正坐在里面，一人一狗一起仰头看向她。

林雪感觉自己头皮都要炸开了。

“这东西是哪来的？”她尖声问道。

团团不说话，小狗夹着尾巴紧紧贴靠着团团的身体。

“我再问一遍，这狗是哪儿来的？”

“买的。”团团小声说

“谁给你的钱？”

团团不说话了。

林雪把屋顶往地上一扔，转身冲向客厅。她粗暴的翻找出钱包，打开一看，里面果然少了一张五十元。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卖狗的吆喝的就是五十元一只。

到底是团团主动偷的钱还是那个卖狗的怂恿他？

林雪迅速返回房间，团团和小狗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没动。

“我问你，是你自己拿的钱还是那个卖狗的让你偷的？”

团团抿着嘴不说话。

林雪不敢相信的盯着儿子的脸，盯着他紧抿的嘴角，盯着他倔强的眼睛。她眼前看见的仿佛不是儿子而是前夫。

团团和他爸爸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专门和她对着干！一想到前夫，林雪浑身血液全都冲向大脑。她一把抓住小狗转身就往外走。团团一看立刻爬起来跟在后面。

林雪穿上鞋拿上钥匙推开屋门。

团团立刻也穿上鞋也跟出去。

“妈妈，妈妈！求求你！”

林雪假装听不见小狗的哀叫，假装听不见儿子的哀求。她硬着脸坐电梯下楼。

团团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喊：“妈妈，妈妈，你要干什么？”

小区里绿化和灯光设施很好，花园里有几个孩子和家长还在玩耍，听见这边的声音一齐望了过来。

林雪就那样拎着嗷嗷叫唤的狗、身后跟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小区大门。

刚好有几个人走进大门，林雪远远看来来人不知为何脚步忽然慢了，团团立刻撵上来抱住她的腿：“妈妈，求求你，求求你！”

前面走过来的竟菜市场里那位摔倒的老婆婆，一位身高一米八以上、穿警服的男人一手扶着她另一只手抱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儿。

老婆婆很远就听见林雪这边动静了，没等走近就开口问道：“这不是团团吗？这是怎么了？”那位警察也同时看向林雪和团团。

林雪只觉得那警察的眼神有一种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刚才上涌的血液忽然降了温。

——未完待续——

阅读：爱，听不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