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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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注释】
1、黍、稷:黏者为黍,不黏者为稷,即糜子和谷子。
2、离离:行列貌。
3、行迈靡靡:走路缓慢的样子。
4、中心:就是心中。
5、摇摇:心忧不能自主。
6、此:指苍天。
7、人:通“仁”,此句意谓“苍天不仁”。
8、噎:气逆导致呼吸困难。
【拙译】
那里糜子排成列,那里谷子刚发芽。脚步缓缓沉如铁,心烦意乱愁难解。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高高在上的苍天啊,你如此不仁所为何由?
那里谷子结成穗,那里糜子排成行。脚步沉缓零且碎,忧心忡忡如酒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高高在上的苍天啊,你如此不仁所为何由?
那里糜子排成阵,那里谷子结实成。脚步缓慢似铁沉,心中郁结塞如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高高在上的苍天啊,你如此不仁所为何由?
【荐评】
关于《黍离》的主旨,《毛诗序》讲得很清楚:“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正因其为东周大夫闵宗周之作,故得列于《王风》之首,因而成为诗说正统。
近世之人读此诗者,虽新说频出,然罕有切中肯綮者。诸如“贵族破产说”、“流浪者忧思说”、“志士忧国怨战说”、“农夫家园难舍说”等等,皆难以令人信服。问题的关键在于,行为主体都搞不清楚,何以能更好地理解“黍离之悲”的真正意涵?诗中的主人公确实应该是东周士大夫,他在平王东迁洛邑(成周,今河南洛阳)后,赴故都镐京(宗周,今陕西西安)所在地行役,亲眼看见宗庙宫室皆被夷为田地,田地里遍种黍稷,不仅令他忧伤彷徨、悲从中来,闵周室之颠覆,三问苍天何仁,悲叹昊天不惠。
诗歌作者托物起兴,为何偏偏选择“黍、稷”来倾诉内心的忧郁和悲苦?宋儒程颐曾经一语道破天机,“彼稷之苗”指的就是后稷之苗裔,因为后稷本为周人的始祖,也是农耕的始祖。黍、稷之苗、穗、实本是无情之物,但在身为“稷之苗裔”的诗人眼中,却是勾起无限愁思和黯然神伤的引子,诗中“一切景语皆情语也”。诗人拖着缓慢的步履,徘徊在“彼黍离离”的田间小径上,遥想当年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乃至平王东迁时的“最是仓皇辞庙日”,犹如一幕幕悲凉的荒诞剧,内心不禁充满“故国不堪回首”和周王朝日渐式微的忧思和怅惘之情。然而,更为令人悲叹的是,这种忧思和怅惘却不为众人所理解。在“众人皆醉而我独醒”的悲愤之中,诗人不仅大声质问:“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全诗共三章,每章十句,托物起兴,结构相同。“三章只换六字,而一往情深,低回无限”。最能理解和体会这种情感,甚至会产生强烈共鸣的当属南唐后主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当然,东周大夫的忧愤诗作,也开启了士大夫忧国忧民的千古传承,在历史的长河中绵延不绝,“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辈有志于传承士大夫精神和“位卑未敢忘忧国”的诗歌鉴赏者,亦应时刻保持清醒的忧患意识,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