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所说的天南地北是对自由的向往。
但我们只能留在成都。
02
包子铺冒起的白烟里还掺和着引人垂涎欲滴的香气。小型电动车和人群一齐停停走走,把这条道围的水泄不通。北京老布鞋的店员在店里啃着今天新一份的苹果,来了客人,便把手擦在衣服上迎接他们。
路边摆摊的小贩不停地提醒着行人的脚别踩在他们的菜上。
提着鸟笼,腰间挂着收音机响亮的放出老一辈的曲子,不顾旁人厌烦的神情,悠悠哉哉地像在渡河般过了这条街。
我则踏着人字拖,一大清早的便吃着冰棍跟在他后面。
这世间与我们无关。
我一直都很喜欢我和爷爷待在一起的相处模式。
03
我爷爷当过饭兵。
给那些打仗的兵们煮饭乘菜是他们那时的日常。但他除了享受老年生活才尝到了酒肉之香,一直陪他过下去的便是那些青菜米汤。
奶奶和他是同一期的兵。他们俩突然对上眼便开始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整出了我爸,我爸和我妈呢又从小是娃娃亲便又整出了我。
但我绝对不想和任何一个人又整出下一代。
这件事给全家人一说后我爸变常在我面前叨叨,“你这可是要断了我们家好几辈的香火啊。”
叨叨久了,我妈也叨,我姐也叨,就连七大姑八大姨也叨。
就我爷爷不叨。
于是我便开始跟他走南闯北,日子有多逍遥就多逍遥。
他为人直爽潇洒,思想也紧跟时代。
他说,“你不生孩子也行,只要你开开心心的过完这辈子。”
04
“嘿,过来看看。”
我爷爷一脸阴笑呼唤着我,背后似乎藏着什么。
我如了他愿,在他拿出一条雪白的小狗时用尽毕生的惊讶感动到流泪。看他一脸慈爱也不知他的年纪老了耳朵背,那奶狗饿的叫唤我可听的一清二楚。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照顾那只小奶狗,彷佛时光流逝回到他在照顾着还是婴儿的父亲时那个没什么经验手忙脚乱的他。
或者是照顾正牙牙学语时的我的他。
那份慈爱,要留给多少幼时的回忆。
全部被保留在了那只飞蛾上,滚烫的玻璃灯下,它尽情舞蹈。
05
大家都是普通人,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提着切好了的西瓜跟在爷爷背后。
江边的夜晚像是一副油画,绚丽多姿。城市与乡村之间仅隔着一条向往大海的江。我们坐在灯火璀璨的城市这头,向往着宁静的乡村那头。
我递给他一块西瓜,好让他这一直讲着往事的嘴休息休息。他接过来,籽也不吐,一并咽了下去。
迎面扑来的风热情地与我相拥。
他却沉默了,我偷偷地望向他。
两人间仅此的沉默里,混杂着某些感情。
06
自从跟爷爷一起,那手机就被打入冷宫有一段时间了。
我不愿意去开机也不想再得知这世界存在的什么好坏消息,或者是朋友间的情感纠葛。
我们爷俩就像在工作一样,早起晚归,把成都的大街小巷都走了一遍。甚至还会破坏城市环境,在墙壁上留下某些擦不掉的特殊画印。偶尔也吃一吃特色的小吃,川菜。偶尔用父亲给他转来的生活费买点小酒和下酒菜,一起坐在公园的亭子里品酒赏月,没月亮就望星星,没星星就看大爷大妈们跳广场舞。偶尔兴致一来,他也加入其中。我就变成了那位知世懂世的老骨头,带着七十几岁的小孩子出来玩。
我们俩,怎么说呢。
是离不开这座城市的灵魂。
07
后来暑假一过,我便开始上大学了。重新拿起手机的第一件事便是给爷爷打电话,一个月的开支有一半都交给电话费了,索性后来用学校的公用电话,但是时间有限,我们俩的交流越来越少。
好不容易等到过年回家。我也知道爷爷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关了电话,搞得和失踪一样,谁也找不着他。我苦哇,又是端茶倒水的,在家里活脱脱成了小二。我爷倒是有兴致的给我发了一张他和老年共青团的老人家们去西藏旅游的照片,把我气的哭笑不得。
我躺在床上翻着他发来的照片。那些富有朝气的老人们,还真没法跟他们比。
“喂,爷爷……”
小房间里顿时洋溢着浓浓的的温馨。
08
暑假又回到了爷爷家。我打开铁门,一股夏天的古尘味打在我脸上使我咳嗽了几声。他在阳台上枕着安乐椅哼歌,手里不缓不急地摇晃着蒲扇。
日子依旧过的平静。连那只小奶狗也在无声中长大,它一睁眼看见我就从窝里摆动自己尾巴,但是它现在却下不去地了。
爷爷在前两个月和我说,它出门时被对门一孩子抱起来从三楼甩下去没把命摔掉却摔断腿。
知道这件事我便在网上搜各种诅咒惩治那小孩一家,并为此哭了好长一段时间。
也不知爷爷是怎么做到,硬生生把那家人给逼的搬了家给了钱,点头哈腰直道歉,差点没给我们家狗跪下来叫祖宗。
我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放下行李和背包走过去。
“来啦……锅里熬着粥呢……不过爷爷太饿了就先吃了唷……”
我对爷爷这种还正值青春的活力笑出声,这闷热的空间里竟有一丝清风拂来,令人清爽。
晚上坐在客厅里,因为节约所以四周的灯都被关掉。电视机的白光过于刺眼,我郁闷地低头埋进腿里。从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如蚊子般细小,再抬头,爷爷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把风扇移到他旁边,回屋悄悄地关上房间门。
“晚安。”
09
爷爷喜欢讲故事。
只要是他所见所闻,他都会高兴地告诉我。
我也非常乐意去听那些有趣的生动的故事。他就像是专业讲故事的人,会震撼出强烈的感情吸引人去听。偶尔在某个热烈的下午,没有风,只能听见蝉子叫的如痴如醉的声音。风扇摇头晃脑地散播那最后一点凉爽。汗水从我们的额头滑下来,但我们却不顾炎热专心致志。
一个说,一个听。
两人偶尔到好笑之处会一同大笑起来,震耳欲聋。或者是到了紧张的环节,我不禁把手捏成拳头状。总之,我喜欢他讲故事。
除了他的所见所闻,还有那些名著经典,小说散文。
只要他乐意讲,我就甘心听。
讲一辈子也行。
10
近来他老人家神神秘秘的,我没起床时就出门,到了晌午时才回家。
有次把他抓正着。只见他慌忙地把药藏在背后,支支吾吾的说慌。我才知道,他生病了,但不知道这病到底严不严重。
索性那之后,我偷偷跟在他后面去医院。到了医院等他走后便去询问医生他的病情。肺癌中期。我得知这件事后回去大吵大闹了一顿。
比如说埋怨他不戒烟的事情。爷爷在我第一次来之前就喜欢抽烟,一天能抽两包。他烟瘾大的出奇,在我来后却看不到一点烟的影子,后来爷爷说,他一犯烟瘾就去厕所抽。我还天真的以为是尿频。
再比如说他不告诉我们自己生了病,准备一拖再拖。大家都认为老年人偶尔咳嗽很正常,没想到爷爷却一直都在忍着那瘙痒难耐,没有咳出来,一直表现的健健康康。
在别人没法知道的地方痛苦着。
我拉住他的手,颤抖着。
“一定要治疗。”
11
爷爷的病情全家都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一个接一个的提着补养品上门。这空荡荡的屋子竟热闹了起来。看大家都这么关心他时,我顿时觉得有家人照顾的时候也挺不错。偶然瞟到他的表情,格外的烦闷不安。
在一片喧闹中我听到了与关心身体之外无关的事情。
房子,遗产。
“滚……”
我黑着脸,站在中心。
“滚出去,你们这群良心狗肺的大人。”
即使得到了许许多多的责备,但我却气愤地说不出什么能够让这群良心被狗吃的人能听懂的道理了,我只感觉我是对的。爷爷也附和我,把他们都赶出去,甚至补养品也被扔出。
我明白了。
所以我跟随他。
“不去治疗了,就这样吧。”
“那能过得幸福吗?”
“怎么不能,我这一生有你成为我孙女已经无憾了。”
我也无憾啊。
恢复冷清的屋子流动着的空气也变的清新。
12
那也是最后在一起相处的日子。
我回到了大学。
13
知道爷爷的死讯时,我正起夜。
打开手机,母亲就发了一连串的信息。
我回复她,把他埋回老家吧。
母亲立刻回过来问我难道不伤心吗,毕竟爷爷和我相处的最亲。
我说,伤心啊,但他说了不能看到我哭,会走不安稳的。
母亲没有回话了。我四处张望,躲进厕所里,小声地抽泣着。
“我就哭一会儿,爷爷您就放心大胆的往前走吧。”
14
爷爷说不治疗的时候,我的父母百般不同意,倒是其他的亲戚正美滋滋地做着遗产梦。
最后无论怎么劝,我爷爷那倔强的性格终是折服了父母。他们都红着眼眶想借此改变他的想法。爷爷拉住他们的手,没说话。
我猜想他走的并不痛苦,反而是解脱。
这样他就不必要留在成都,而是随处漂泊。
人们都羡慕自由,他也是。那就祝福他吧,我们都要祝福他解脱,他完成了一生的心愿,他终于面临过死亡。
我把忘忧草放在他的墓碑前,还有酒和肉。
父母烧完钱纸,必须启程回家了。这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把杂草吹的东倒西歪,一座又一座的山绵延起伏,石板路上弯弯曲曲向着天南地北。
那狗狗的坟墓也被安在他的身边。他们俩紧挨着一起,仿佛在向我招手,呼唤着我。
我抬起手挥动。
“晚安。”
完
赵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