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郁症

正是雪天初霁,大清早警局就迎来了不速之客。

一个流浪汉在警局门口探头探脑,一个干警走过来问他,“干什么的。”

“死人了,死人了。”流浪汉冻得直打哆嗦。

干警一听,直觉这事假不了,忙把他带进警局,倒了一杯热水给他。

一旁的警员看见,凑过来问,“什么情况。”

流浪汉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捧着热水,直往边上缩。

“他说有地方死人了,”刚才那个干警解释道,“我觉得一般流浪汉都不会来警察局,见了警察不跑就不错了,这事肯定假不了。”

那个警员一听,也意识到不对劲,将目光又放回流浪汉身上。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我就想找个地方躲躲,就找了个垃圾房旁的小茅屋,刚开始还没觉得不对,后来我想着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啥东西,能拿来取取暖,就往里面摸,然后摸到了个圆圆的东西,拿起来出去一看,是个头,我吓得赶忙一扔就往外跑,大半夜路上也没啥人,我就只能过来了。警察同志,我这算不算检举有功,能给点馒头不。”流浪汉吭哧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

“算,你们赶紧给他弄几个馒头,再拿杯热水。”聂文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

“通知队里,出外勤。”聂文远转向楚青秋。

“是。”



警笛声打破了雪天的宁静,闪烁的警灯在白色的世界里异常得醒目。破旧的茅草屋偏距在垃圾场的一隅,周遭的宁静被嘈杂所取代,一排排车辙印纵横交错。

从茅屋里出来的脚印若隐若现,一个骷髅头半埋在雪里。

“这个地方可真偏,附近都没几家住户,凶手怎么找到这的。”楚清秋打量着这个破败的地方。

“凶手一定非常了解这里,知道居民少,而且环卫工人不会经常来这边。不然尸体也不会等到白骨化了才被发现”带上白手套,聂文远推开了茅草屋的门,“不,是夏天死的人,冬天才发现。”

一具没有头的白骨化尸体被扔在离门不远的地方,身上穿着夏天的衣服,地上还有些脱落的指甲和头发。“死者性别暂且不清,身高167,年龄大概在二十六七岁。颅骨存在多处放射状骨裂。初步推断死亡原因是机械性打击造成的颅骨损伤。目前只能得出这些线索,再详细的得回到队里再说。”高嘉仔细的对尸体进行了检查,“已经完全白骨化了,冬季裸露在外的尸体白骨化的时间大概在三周左右,夏季相对较快,碰上下雨天就更快了。死亡时间无法确定。”

聂文远点了点头,转头问楚清秋,“能找到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吗?”

“死者身上除了衣物什么都没有。”楚清秋顿了顿,“但是她身上那件衣服是今年夏季的新款,而且本市只有东城区有一家专卖店。”

“一组带人去专卖店查销售记录,二组去查今年全市夏季记录在案的失踪案报案。”聂文远沉默了一会,“务必缩小范围,尽快查出尸源。”

“是。”


“从那家店的销售记录来看,这款衣服消费群体是年轻女性,其中,上层白领占五分之一,男女比例一比一,中层白领占五分之三,男女比例为一比三,普通白领占五分之一,且只有女性。”负责查销售记录的警员报告说。

“局里没有找到与死者相符的失踪档案。”

聂文元皱了皱眉,“没有报案,也就是说死者的家属认为无死者的音讯是合理的,或者说死者是孤儿。那身边的同事不应该不报案啊。”

高嘉推门进来,将尸检报告递给聂文远,又将重要部分说了一下:“死者,女,身高167,年龄大概在二十六七,死亡时间在今年六月以后。死于机械性打击造成的颅骨破裂。在对死者脱落的指甲的检测中,我们发现她所用的指甲油中含有大约百分之八十的致癌物质邻苯二甲酸酯,且指甲油脱落后指甲呈暗黄色,这是长期使用劣质指甲油造成的。尸体有三处明显的骨折痕迹,骨折时间都不超过今年六月,且时间相隔很近。”

聂文远斟酌了一下,“那这就很好办了,全队分四组,全区范围内走访治疗骨折的小诊所。死者一定是短时间内多次就医。重点在无医生执照的诊所。”聂文远迅速做出判断,并给全队下发了指令。

待警员们散净,楚青秋凑过来问,“队长,你怎么知道死者一定是咱们区的呢。万一凶手特意开车来这里抛尸呢。”

“你考虑的不无道理。衣服明显是别人送的,什么人能送她这种衣服,一般是男人,这个男人肯定是她男友。若是要攒好几个月钱,那么他没有车,不可能借车开过来抛尸;对于能买得起这样一件衣服,但经济会稍有困难,他不仅没有车,而且一定特别忙,没有时间开很远抛尸。所以无论是凶手还是死者,肯定都是咱们区的人。”聂文远点了根烟,“死者生活拮据,生病了也不可能去大医院,只能找小医院,更有可能是无医生执照的黑店。她必是看病之前多方比较,口碑与费用之间再三比较,找出一家两者都不错的,一直在他家就医。而且,很有可能是别人介绍来的。”

“那队长,万一送他衣服的人是情人,或她男友是高收入人群呢。”楚青秋若有所思。

“若是男友或情人是高收入人群,能很随意地购买这样一件衣服,那么他必定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对于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他还很熟悉,那么他肯定是这个区的人;而情人,一般都是上层人士。不过,既然连这种衣服都可以随便买,那么一定不会吝惜买指甲油的钱。所以她男友一定是中下层人士。”聂文远将手中的烟按灭在了烟灰缸里,“无论如何,女友失踪他却没有报案,这个人都很可疑。”

“那有没有可能是死者的亲属。”

“近期送过衣服,五个月没有联系,却没有报案,这不大可能吧。”

整整一下午,办公室内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一种紧张的氛围弥漫其中。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负责走访的警员兴奋地说:“队长,找到了,死者谢梦瑶,女,二十七,在今年六月至七月之间有三次就诊记录,时间分别在十号,十八号和二十七号。她和她男友徐政就住在垃圾厂旁边的花园小区十二号楼四单元五零六。”

“看来有必要上门一趟。”聂文远放下手中的资料,站起身。


五六辆警车围住了寂静的单元楼。正是黄昏,夕阳的血色染红了天际。楼房后面就是墓地,阴森森的。

“这什么破地方啊,”楚青秋打量着四周,“还挨着墓地,也不嫌晦气。”

“就因为这,这栋楼大概比这个小区其他的楼房子的价格便宜不少。他们的生活确实很拮据。上去吧,注意安全,嫌疑人可能还在屋里。”聂文远将注意力从五零六的窗户上移开。

一队训练有素的警察迅速猫身进了单元楼,聂文远楚青秋跟在后面。

当大门破开的一刹那,所有的人愣住了。另一具白骨化的尸体冲击着警员们的眼球,夕阳的余晖从窗外飘进来,落到白骨上,尤为诡异。

“队长。”有一个警员回过神。

“叫痕检人员和高法医来吧。”聂文远叹了口气,收起枪,站在门口打量着屋内的情况。

整个客厅被砸的不成样子,仅有的几个凳子也倒在地上,木柜子上的东西都被扫到了地上,玻璃桌子上还有明显的成放射性的裂纹,满地的玻璃碎片,陶瓷碎片,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干硬的食物残渣在地板上凝结,还有的被人踩踏,留下黑色的痕迹。

很快痕检科的人员以及郭嘉都赶来了,所有人套上鞋套,进入现场。

聂文远直奔陶瓷碎片而去,蹲下身子,小心的捏起几片较大的陶瓷碎片,比对了一下,又放下碎片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满满的,腐烂的蔬菜水果,还没清洗的锅,案板,刀。聂文远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他伸手打开了橱柜,空荡荡的,是了,比起一般人家,没有多余的碗筷,也没有盘子什么的。

聂文远迅速走出厨房,他又打开卧室的门,走进去,一张相片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拿了起来,里面是两男一女,显然女的是谢梦瑶,男的中间有一个是徐政,那另一个男人是谁。聂文远将照片收了起来,离开卧室。

此时郭嘉的初步检查也已经结束。“死者徐政,男,三十岁,身高182,死亡时间大概在今年七八月份,颅骨有多处放射性骨裂,左臂有骨裂的痕迹,疑似抵抗伤。死于机械打击造成的颅骨损伤。疑似与谢梦瑶同时被杀。”

痕检人员这时候走了过来,“时间过去太久,对于指纹足印等已无法提取,但我们在一个凳子的角上检验出了人血。疑似为凶器。”

聂文远听到一半时有些不对劲,忽然径直走到了窗边,手指附在了一个黄色的残胶上,“痕检科的看一看门上有没有这种胶痕。”

“这有。”一个警员指着卧室门。

“这也有。”很快又有了新发现。

“很好,凶手肯定多次出入现场,他一定住在这附近,至少不超过一公里。让人到垃圾处理厂询问一下这一片是谁负责的。”聂文远笃定极了。


办公室里,聂文远出了口气,将大家召集过来,“这件案子是熟人间的激情杀人。客厅里的陶瓷碎片最多不超过三个碗两个盘子,还有三双筷子。我去厨房看了看,没有备用的碗筷。门口有一双拖鞋,另两双肯定穿在两个死者身上。这说明凶手一定常来他们家。”

“为什么不是预谋杀人案。”楚青秋问道。

“厨房里有刀,而他行凶时却是用了板凳,更像是随手抓起来的。若是预谋作案,他是为了什么,谋财,刚刚我进了卧室,并没有翻动的迹象;为情,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只可能是激情杀人。”聂文远解释道,并拿出从死者卧房里找到的照片,“我们现在的工作重点要放在死者们的社交方面。尤其要注意这个人。”

又是一个忙碌的不眠夜,有的人熬不住在桌子上趴一会又起来忙。早上天不亮,就有人出去四处走访,所有人都想着能尽快破案。

“徐政和谢梦瑶都是孤儿,二者幼年时生活在同一家福利院,后谢梦瑶被领养,但前两年养父母相继去世,辗转多年后两人再次相遇。谢梦瑶热情开朗,自己经营一家花店,花店在区医院左600米,左右店铺的店主说,六月十号左右,谢梦瑶曾说要回趟老家,然后就毫无音信了,但是大家都没太注意,后来就觉得谢梦瑶退了房子回老家了。经查证,那家店铺的法人是谢梦瑶。徐政有多次就职经历,均因酒后发疯被老板劝退,最近的一次是在今年五月份,在一家餐馆当服务生。餐馆就在离他所住小区500米的一米阳光餐馆,从餐馆老板那了解到徐政话少勤快,但是喝了酒以后好撒酒疯,很少见他和谁有什么来往,只听说他有个女朋友,轮到他休班时,临时有事也联系不上他,劝退徐政后就再没见过他。经查证,那栋楼房里只有死者一家住户。”楚青秋将查到的资料汇总后摆在桌上。

      聂文远盯着资料出神。

“怎么了?”楚青秋问道。

“没什么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仔细一想又没什么。”聂文元皱了皱眉,“他们以前是在哪一家福利院。”

“简安福利院”

“咱们一会过去一趟。”聂文远敲了敲桌子,“没准院长认得这个凶手啊。”


“你问他们仨啊,徐政,萌萌,哎呦,和当初没啥变化,当初他俩关系可好了,还有这一个,我记得是、是、王建,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院长办公室里,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老花镜,拿着两张照片,面目和蔼。

“徐政啊,就是个孩子王,可皮了,领着一帮孩子上蹿下跳的,王建就是很安静,太安静了,让人觉得他阴沉沉的,每每大家一起玩,他就在一旁看着,要不是后来萌萌来了,缠着他玩,他怕是也不会参与进去。萌萌啊,特别好,可乖了,小嘴又甜,可让人疼了。”

老人家絮絮叨叨的,聂文远二人硬生生的在那呆了一下午。

待到他们回去时,警局的灯已经亮了,给人暖暖的感觉。

负责走访的警员已经回到警局,“垃圾处理厂的人说负责这一片垃圾处理的人叫王建,胖胖的,高高的,垃圾处理厂的人都说他有点神神叨叨的,夏天时不时的来一趟,入冬以后到现在还没来过。给他打电话吧,也不接。但因为实在是找不到其他负责人所以不得不用他。”

“王建的嫌疑非常大,他与两名死者幼年相识,同时还负责小区内部的垃圾处理,无论是时间方面,还是尸体处理方面都很便利。”聂文远沉思了一下,“垃圾处理厂方面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状况。”

“今年夏天王建来的很勤,每次来嘟囔半天,说是,‘今年夏天不知怎么了,垃圾特别臭,也就是我,不然谁还处理啊,要不你们谁跟我换’之类的。”

“咱们要马上控制住王建。”聂文远敲了敲桌子,“我们再去一趟垃圾处理厂,你们找一下王建的信息。”

垃圾处理厂的办公室里,聂文远正询问一个老职工。

“王建今年夏天,不是,就是今年也好,去年,前年,有没有什么异常行为。”聂文远站在窗户边,“你好好想想,异常的话什么的,有没有。”

“去年的时候,有一阵子老听他说有人追杀他,当时我们就笑,一个破清洁工有什么好被人惦记的,然后他就发疯似地冲过来,可吓人了。前年也是,不知道什么事惹了他,他就打人骂人。”垃圾场的人员坐在椅子上。

“那你知道他住在哪么。”

“听说就住那个小区,有次听他说窗户外面有片墓地。”

黑色的轿车疾行在夜色中。

“凶手也住那栋楼么。”聂文远问。

“就住在死者对面,我说有哪里不对,对面那家说是一直没人,但门把上灰只有薄薄一层,凶手之前肯定住在那。”

刚进警局,有几个警员围上来。

“聂队,没有嫌疑人在本区的居住信息。”

“聂队,没有查到嫌疑人在火车站,汽车站等出入的记录。”

“聂队,银行方面也没有查到嫌疑人的信息。”

“不用查了,凶手就住在死者对面。”

警车开得飞快,很快又停在死者家楼下,或是凶手家的楼下。

啪哒,死者邻居的门被打开,一个人蜷缩在客厅的一角,呆滞的看着他们,王建,与消息极其不符,挺高的,瘦瘦的,皮包骨头,病态的瘦。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王建被扶着坐进了警车。


经过近两周的心理诊疗,王建终于开口交代了他的罪行。

“我没有...我没想杀他们...当时徐政喝了酒,要打萌萌,我去拦,他就打我,还骂骂咧咧的,不知怎么了,我突然就有了一种想让他闭嘴的冲动,我随手抓了一把凳子,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有意识了,我发现徐政死了,萌萌也死了,他俩还直勾勾地看着我一动不动的...我也怕啊,我就寻思着,把他俩藏起来。我就把梦瑶扔到小茅屋里,后来听人说茅屋那太臭了,我就不敢把徐政也扔那了...我想着反正他俩住的地方也偏,就没动。没几天,他们屋也臭的不行了,我就拿胶带把窗缝啥的都贴起来了,后来又去揭下来了。我没想杀他们,我真的没想杀他们...”王建呆滞的坐在椅子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还有一副暴戾的面孔。

玻璃窗外,楚青秋不禁感叹了一句:“人性复杂啊。”

“他这是一种精神病,躁郁症,夏天变现为狂躁症,冬天表现为抑郁症,要是单就一个时期看,是看不出来什么的。”聂文远将目光落在楚青秋身上。

“你怎么发现他是躁郁症的啊。”楚青秋问道。

“孤儿院里的孩子多半心里有一些精神扭曲,从现场破坏程度来看,有暴力倾向,从垃圾处理厂员工的陈述来看,王建伴有癔症,暴力倾向,思维奔逸,这是典型的狂躁症表现。从他家里的东西的磨损程度来看,使用时间都不超过半年,木桌的边边角角还留有击打的痕迹。而他负责小区的垃圾处理超过三年,很明显他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去支付他大量更换易碎物品,那他为什么大量更换,只有被外力破坏了,他的性格决定他不会有亲密的朋友,所以造成这些的只能是他自己,这也很符合狂躁症的特点。

咱们控制住他时,他有木僵现象,表现为抑郁症,且桌上有半开的治疗抑郁症的药物。”聂文远向窗户哈了一口气,画了一个心。“你明白什么意思么。”

“大概是人心冷漠吧,要是医生全面了解他的病,而不是急着开药;要是周围人对他多一点关心。他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窗外依旧刮着凛冽的风,寒凉的,萧瑟的,一如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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