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在上班的路上总能看到那个女人,一个人在人行路上散步。黑色的半袖T恤,黑色的长裤,黑色的长头发编成了一条麻花辫,随着她身体的摆动而来回晃动。
女人我认识,是十几年前的旧同事,和我不在一个部门,彼此只是面熟,只不过待我又回头看她时,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让我有些惊愕。因为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家庭,要这个孩子负担太重。我听过她的故事,是听和她一个部门的姐姐说的。
女人的年龄和我们差不多,今年四十六七岁,二十多年前也曾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含羞带怯地等待着自己的白马王子的到来。
二十二岁的时候,经媒人介绍,认识了她的第一任丈夫。男方在部队是军官,长得一表人才,尤其是在一身戎装的衬托下,更显得英姿飒爽。女人喜欢男方的帅气,男方对女人的娴静沉稳赞许有加。两个人按照乡村里的习俗,见了两次面就定了结婚日期,利用男方探亲的机会,两个人闪电般的结了婚。
婚后两个月,原本搬到婆家去住的女人有一天又把行李搬回宿舍。面对室友们的疑问,她只是说已经离婚,至于什么原因绝口不提,只不过从那以后,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经常自己坐在一旁发呆。
约莫有两个月的光景,有一天她的舍友们正说笑着,忽然听到一声阴森森的笑声。她们看到坐在床上的女人眼睛直直地盯着墙壁,冲着墙上的影子傻笑。
女人休了病假,被家里人接回家,听说她的父母带着她到处求医问药,跑了好多地方,病情才渐渐好转。
一年后女人又回到厂里,胖了不少,脸上的气色好多了,人也比以前开朗了,看起来她的病已经完全好了。
二十四五岁的女人风华正茂,那些欲上门提亲的人在了解了女人的婚史和病史之后,都默默地走开了。女人同宿舍的姐妹走了一波又一波,只有她还在靠窗的那个床上,一住就是十年。
三十二岁那年,造纸厂的一个小她五岁的独眼龙男人迎娶了她,她的父母终于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把女儿嫁了出去。
独眼男人家里穷,父亲早逝,母亲把他姐弟四个带大累出了一身的病,每个月都要花掉一笔不小的药费。结婚时没有彩礼,没有婚房,他们租住在城郊的村子里,每天上下班都要骑半个多小时的车子。
一年后他们的儿子出生,给这个贫困的家里增添了很多欢乐,女人脸上的笑容也增多了,每天抱着儿子给他唱儿歌,讲故事。
儿子三岁那年,独眼男人的单位分房子,他凭着十几年的工龄分到了一间平房,虽然小了点,地方偏僻了点,但终归是有了自己的房子,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搬了进去。
女人经历过的第一场婚姻对她打击很大,接着又是一年多的疾病煎熬,生孩子照顾孩子的劳累,让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天她觉得不太舒服,到医院检查,化验结果让她如五雷轰顶般一下瘫坐在地上,“乳腺癌”这三个字像三把明晃晃的刀子插进了她的身体。
独眼男人望着痛哭流涕的女人唉声叹气,手术费要一万多,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啊!女人年迈的父母赶了来,拉起女儿就去住院,说甭管花多少钱,他们担着。
医院里,别人的病床前有老公陪着,女人的身边,只有老母亲拖着一条老寒腿为她忙前忙后,独眼男人要挣钱养家,不能让他耽误了挣钱。
病魔折磨的女人更加瘦弱,出院时体重只有八十多斤。病魔也让她的精神又受到刺激,神情越来越呆滞,话越来越少。
厂里给女人办了病退,女人每天的工作就是给独眼男人和儿子洗衣做饭,接送孩子上下学,有时间就去离他们家几里路的娘家串串门,女人状态好的时候,这些活完全做的来。只是她的精神时好时坏,那几年,每年都要闹几次,去附近的工厂大喊大叫,赖在人家那儿不走,最后只能让家里人强拖回家。
直到一年前,在一个精神病院治疗了几个月,才算稳住了病情,孩子上初中的三年中没有再犯。
这些年很少见到她,偶尔一两次也是看到她骑着自行车,从她家去她父母那里。她的家就在路南,还是厂里分的那一间房子。现在那里很少有人住,因为那个厂多年前已经垮掉,厂里的职工早就另谋职业,也早已在市中心买了楼房,只有她家还住在那里。
就在这几天每天看到她在路边散步,挺着大肚子神态安详。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会给她和她的家庭带来幸福还是痛苦,只有到以后才能知道,至少,现在的她,看起来是幸福和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