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那年 那月 那片一望无际的棉田呦

作者:文心怡然

【按】故事发生在19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的夏末秋初,鲁南边陲的某县、某公社革委会、某生产大队、某生产小队:一群“识字班”【注:“识字班”是时下当地人对有文化且未婚女青年的美称。】和一男青年,在大队革委会集约棉田种植与管理过程中,由于他们正直青春年少,天性蕴含着时代过渡期所赋予的拘谨而又活泼的性格,在他(她)们开玩笑过程中发生意外,并就此将故事循序渐进展开......情节曲折感人,友谊经久不衰、情谊无价、催人泪下......

(一)

吃生产队那会儿,小队长官职不大,却是响当当的实权。大凡看守瓜地、田野巡视庄稼、管理棉田等轻松加愉快的农活,基本上都让他们自家的孩子以及走得近、相着好的家庭里孩子包揽了。

那些生性耿直,不为权贵所折腰的铁杆社员家里的孩子,也就只好信天由命的份儿,随大伙干那些诸如挖沟、扒河、深翻地、割麦子、锄高粱和大豆地等力气活路。

而博得小队长青睐的家庭,则又有长辈父母做主,将那份美差事交给家中娇生惯养、又身单力薄的孩儿们去做,这必然就落到了女孩儿家身上。

因而,大凡棉田管理者,基本上都是清一色的识字班。

由于时兴花架的农业工程,大队革委会统一划定棉田种植区。所以,每个生产小队的棉田便勾肩搭背、相互毗邻。

当棉苗儿茁壮成长的季节,一眼望去,绿油油一片。在蓝天白云的映射下,恰似碧波万顷,犹如绿浪滔天。

忽如一夜秋风来,千株万棵棉桃儿花开时:翠绿色的叶,粉红、粉黄、蓝白色相间的硕大花朵儿,在微风的吹拂下,争奇斗艳,好似春光乍现、花的海洋。一阵阵馨香四溢,陶醉了人们心扉……

继而,花谢棉桃儿挺起,一颗颗棉桃儿肚子鼓鼓的,仿佛是憋足了劲儿,硬是将翘首以待的棉桃儿吹出个缓缓收敛尖嘴儿:宛如一盏盏绿里透着浅红色的迷彩小灯笼,在和风习习的摇曳中,翩翩起舞,恍若醉意初醒,又似寂寞难耐,争先恐后地从茂密的棉株枝叶间探出头来,渴望一览这个未曾知晓的世界。它与枝梢延续连绵的花朵儿遥相呼应、如梦随行,一派生机盎然,浑然天造花屏。

待到棉桃儿成熟、笑口常开的时候,则又是一番十分别致景象:棉绒儿洁白无瑕,好像是一个个顽童儿,在争相炫耀一大朵、一大朵的棉糖球儿;又好像是一夜之间天造地设,银装素裹、白雪皑皑一片,与蓝天白云交相辉映、相得益彰,蔚为壮观......

星转斗移,日月往返,年复一年,今有绿色迷眼。唯一不同的是:在识字班那如梦如幻的队伍中,又多了位机灵透顶的男年青。

据知情人士透露,是一捆老白干高粱酒的变故。

灵动自由灵动的裨益,机智自由机智的好处。不几天,男青年便与识字班们融为一体、打成了一片。

每每除草、喷洒农药、去棉杈、脱“裤腿”、摘棉芯儿等劳作之余,十几个识字班们便不约而同地围拢着男青年转,倾听他天上人间胡吹海侃,痴迷了他妖魔鬼怪、八仙过海传奇的瞎蒙乱诌。

当男青年满肚子货倒尽并开始翻来覆去的时候,听腻了的识字班们便尖刻的挖苦、耻笑他——“假装半神仙,忽悠老百姓......”。在一系列言高语低之中,双方谁也不愿退让,谁也不甘心认输......

就这样,一来二往,识字班们与男青年之间,慢慢演化为相互逗趣取乐,忽而嬉笑打闹,再没了男女有别尴尬和拘谨。

(二)

随着时间的推移,棉桃儿挂满了枝头。

男青年也便为识字班们一一起了绰号:那个身段儿高挑俊俏的叫高粱杆;身材矮胖的唤作山地瓜;体型瘦弱乖巧的叫作赛黛玉;生来腼腆、文静的唤作嫩豆芽;嗓音嘹亮、喜欢说笑逗闹的叫作爆米花;脸蛋儿天生红润如霞的称之为红山茶......。

每当寂寥兴至之时,男青年也不管该不该休息,梗起脖子便是数落黄瓜、道茄子似地,逐一数落一番、乱喊一气:“高粱杆、山地瓜、赛黛玉、红山茶、羞答答的嫩豆芽、合不拢嘴的爆米花,说来你们亲连亲,道来你们家挨家,实际你们不一姓,原来你们都属青蛙!哇哇哇、呱呱呱、叽喳叽喳、嘎嘎嘎——嘎嘎嘎——,呱——呱呱……”

男青年这一通似喊非唱的狂喊乱叫,朗朗上口、合辙押韵、抑扬顿挫,极富有挑逗性。 只惹得识字班们一拥而上:揪头发的揪头发,拧耳朵的拧耳朵,掐鼻子的掐鼻子,搬腿脚的搬腿脚......

一阵嘻嘻哈哈、穷追猛打,只疼的男青年呲牙咧嘴,嗷嗷怪叫。最后,又亲姑、好姐姐的转着圈儿求饶,并保证不再就犯,直至跪地求饶,方罢干休。

再后来,男青年便开动脑筋、花样翻番,挑衅起来愈发嚣张、大胆;叫唤起来更加肆无忌惮,更加没有了节制和章法。

识字班们依然是围追堵截、穷追猛打、不依不饶……

吃一堑长一智,男青年从中学的更加机敏聪慧,凭借着他灵活腿脚,腾挪跳跃,圈圈绕绕的机智应变,巧妙迂回和躲闪手脚。令识字班再也无法抓住他,一个个气的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垂手顿足。

有一次,在识字班们乱哄哄围追堵截的过程中,男青年却有意识地朝着每一个识字班隆起的胸部上着实地摸了一把,只臊得识字班们鬼哭狼嚎、嗷嗷喊叫......一个个面红耳赤,垂头丧气、怯生生散去。

起初,男青年自知这个玩笑开过了头,打心底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当他怦怦乱跳的心稍微缓和,重新理了理纷乱如麻的思绪后,不免又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得意和庆幸:毕竟在这个不轻不重玩笑之中,亲手触摸到了有生以来最令他激动、最让他兴奋的女孩儿家之“奥秘”!以至于心跳加速、透不过起来的感觉......

男青年思前想后,不由得心中一阵阵窃喜。而后,他便装模作样、若无其事地梗起脖子,声嘶力竭的喊唱起:时兴样板戏中李玉和的那段唱腔——“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

识字班们个个觉得吃了哑巴亏,随以横门冷对,用唾弃不止的方式给予还击。

然而,男青年却余兴未了、激情亢奋,嚎叫声无休无止。不禁她们个个愈加意识到,蒙辱后的羞愧难当,打心底里自悔与自责过后,增加了对男青年恼怒和愤恨。以至于心神不宁、思绪混乱、如卧针毡。

也许是男青年声嘶力竭的唱腔,感召了不远处公路两旁知了,它们也便叫唤的更加疯狂、更为猛烈,仿佛是在拼了命的叫喊:啊热——啊热——......

日头尚未正午,识字班们便不约而同地凑到一起,一阵七嘴八舌、窃窃私语过后,便一个个无精打采、垂头丧气,悄无声息地向回家的路走去…..

(三)

午饭后,男青年放下碗筷,便急不可耐的去了棉田。可是,左等右盼的就是不见识字班们的身影。在百无聊赖之际,他嘴里哼着样板戏《智取文虎山》中,杨子荣打虎上山的片段,在棉田地头小路上寻一片树荫,就地铺上了蓑衣......

然后,他左瞅瞅、右瞧瞧,整个农田里悄无声息。唯有远处的大片红高粱,在风力的作用下,依然还在不知疲倦的“噗莎莎......噗莎莎”作响。

男青年弯下腰,将塑料凉鞋脱下抖了抖砂子,对叠后枕于脑袋下面。随闭目养神、胡思乱想起来。在不知不觉中的进入了梦乡......

识字班们显然比往常来的晚,但步调却是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

她们不见了以往边走边嬉笑逗乐氛围,却一个个屏息静气、蹑手蹑脚的向着酣睡中的男青年围拢过来。看得出,她们个个脸上都在竭力抑制着内心的兴奋和快乐。

“噗嗤......”爆米花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又立即又双手将嘴捂住,赶忙下意识地看看姐妹们:她们几乎是同时,在用手和脸上的表情比划着,暗示她——千万不要吱声!

随后,她们相互神秘地眨眨眼、努努嘴,再用手比划一下,指一指自己的鼻子,一个个悄无声息地行动起来:有的去解喷雾器的背带,有的去拿提水用的绳子、布条......

当万事俱备后,高粱杆朝着识字班们点了点头,大家立刻小心翼翼地,在男青年的身上动起手来......

只是一刹那的功夫,男青年全身上下被绑了个横三竖四——活生生一个玉米棒槌!识字班们见状,立刻兴高采烈、哄堂大笑,个个只笑得前仰后合,身不自支......

男青年梦中自认为躲闪的技术炉火纯青,咋就让她们给抓住了呢?只觉得浑身上下让她们连挠加拧的,不知道哪儿痒痒哪儿疼,没有好地方。

正心思、纳闷之间,识字班们突如其来的捧腹大笑,方使男青年从美梦中惊醒,他急忙想到快点跑,这才发现自己是绳索捆绑,再也无法脱逃了!

“俺得姐姐、妹妹来,您这是干什么唉,有话好说、好说,赶紧给我解开、解开哈......” 高粱杆一面大笑一面说:“哈哈哈哈解开,呵呵哈哈哈、今天你就是叫俺姑奶奶,也甭想给你解开哈哈哈哈......”

爆米花挥舞着手,高嗓阔门喊道:“姐妹们,报仇的时候到了,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啊......”

识字班们应声而上,尽在男青年的鼻子、耳朵、咯吱窝上煞气......

一时间,既疼痛又痒痒,只弄的男青年脚蹬手刨,鬼哭狼嚎、嗷嗷怪叫,连连叫喊“大姑、 二姐、三小姐姐求饶”,识字班们越发笑的前仰后合......

“看了嘛!他这个小子还不老实、净耍贫嘴......”

“可不是,今天非叫你心服口服、低头认罪不可!”

“那个稀罕做你的大姑、二姐姐呀?看你再胡咧咧......”

“今天俺就叫你小子知道,姐妹们可不是好惹的、哼!”

“看看你小子还想好事不,还占您老姑奶奶便宜吧?”

“对、对,就得给他小子点颜色看看!”

“就是嘛,不叫你知道俺姐妹得厉害,你就不会痛改前非!”

“真事!要不他就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哼!”

“那好!让他坐老虎凳......”

“还是坐飞机好——刺激!” “给他灌辣椒水......”

“哎.....哎哎,姐妹们、您说的这些咱们哪里去找来......”

识字班们七嘴八舌,个个兴奋得手舞足蹈......

“哈.....哈哈......给他弄点眼药水滴滴......”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

于是,识字班们又是一哄而上:有的捧头,有的扒眼,有的便往男青年的眼睛里滴“眼药水”。

“姐妹们、抓住他,别让他乱动,对、对对就这样......”

“好、姐姐们,您放宽心就是了,看俺的......”

“看你往后还敢......敢不敢、再赚......赚您老姑奶奶的便宜......”

“嗯,俺这回就叫你应改毕改,永世不得、不得翻身......”

(四)

顿时,男青年疼得浑身颤抖、再也没了人腔;也再不大姑、三姐姐的呼唤。而是亲娘、祖奶奶的破口大骂,犹如杀猪般的哭叫、嚎啕......

识字班们见状,个个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慌了手脚......就在这慌乱之中,不知是谁弄翻了敌敌畏瓶子,浓烈的刺鼻气味立刻在空旷的田野中散发弥漫,个个被呛得咳嗽、阿嚏不止,鼻涕眼泪横流......

顷刻之间,识字班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个神色慌张,瞪大了惊恐万状眼睛。

再看看男青年:已是痛得大汗淋漓、瑟瑟发抖,整个身体蜷曲成一团。 从他那痛苦万分的表情,识字班们预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于是,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红山茶急切并颤颤巍巍地说:“姐姐们,快、快点——赶快送他去医院……”

识字班们这才从惶恐中惊醒,一个个战战兢兢、七手八脚地给男青年解开捆绑着的手脚。

男青年不再黄天爷娘的叫骂了,只是双手抱头,全身剧烈抽搐着,龟缩成一团。

嫩豆芽和红山茶已从远处乡亲们那里借来了平板车,大家七手八脚的将男青年抬上车后,有拉有推,一起簇拥着飞也似地向公社革委会驻地的卫生院跑去……

身穿白大褂、大口罩蒙脸的医生见状,便以另类般的眼神,盯得识字班们个个浑身发毛。

当听完高粱杆对事件简短的陈述后,医生两手一摊,现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而后,又摇了摇头,这才忙碌起来:冲眼、服药、扎绷带、挂吊瓶……

三天之后,男青年蒙着眼睛的绷带一层层拆开了,男青年却依旧不敢把眼睛睁开。医生连忙扒扒他的两个眼皮,又分别用小手电灯照了照,叹口气摇摇头说:“您弄他转院吧。”

抵达县人民医院后,依然是冲眼、服药、打绷带、挂吊瓶。

一周后,男青年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然而,那双灵动的眼珠子上却蒙了一层厚厚白雾,满眼呈现出浑浊的灰白色,再也看不见一丝光亮。

好端端的一双眼睛,就这么变成了瞎子。男青年说什么也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整日里,哭哭啼啼、以泪洗面,将脑袋撞的墙壁“砰砰”作响。

男青年的娘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平日里即便是丢失一只老母鸡,她也要举着明晃晃的菜刀,剁得菜板哧咔哧咔山响,绕着整个大队骂上三天三夜,可就是不带哑嗓的......

这会儿,她右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左手指指点点的比划着,一跳老高,疯了般叫骂着。只骂的两嘴角泛白沫,净把世界上最下流、最不堪入耳的脏话往识字班们的头上泼。并且一天变换一套骂词;一套换一个花样的叫骂;一会儿变一种方式诅咒;一会儿便一个姿势撒泼。只骂的家家落门上锁;只骂的户户闭门不出。

并一再斩钉截铁地喊叫:如果不把他儿子的眼睛给治好,识字班们中间就必须有个一人嫁给他儿子当老婆,为他的儿子铺床叠被;为他的儿子擦脸洗脚;为他的儿子生儿养女;为他的儿子端屎倒尿!最后再为他的儿子养老送终。若不然的话:“老娘俺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千刀万剐,阴曹地府转三圈,也要给俺儿找回公道!呸、呸呸呸......”

男青年的娘抄起褂子前大襟,毛毛糙糙地擦几下两嘴角的白沫,接着,一字一句的叫喊道:“您都给俺听着,如果您不答应哈,俺就是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亲手把您这伙喝了一肚子洋墨水,不长人肠子畜生;丧尽天良的识字班,遭千人骑、万人骂的贱货;一个个的双眼珠子给挖出来,扔到地上当泡泡踩,当毒蛇蛋跺吭——吭吭吭……”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过后,男青年的娘用拳头“嘭嘭嘭嘭”地捶打了一阵子前胸口,又一跳老高得喊叫道:“您都给俺听好喽——别依仗您人多势众,见老娘俺守寡独身好欺负、哼!您是瞎定双眼了!您眼里没有米了信不信!也不睁开眼看看——现如今,可是俺共产党的天下,资本主义当权派造就被打倒了,贫下中农说了算。别以为您一个个不是当官、就是当将,就可以胡作非为、无法无天、哼——呸、呸呸呸......”

男青年的娘又擦了擦嘴,嗓门更加高亢嘹亮:“别看俺现在只是骂您——:叫您长喉——;叫您长钉——;咒您不得好死——;咒您断子绝孙——。不要您一个个净是装聋作哑,整天关在鳖窝里不出来,呸、呸呸呸!您就是耳朵里塞上驴毛,俺也叫您火烧火燎、不得安生——阿嚏......阿......”或许是太阳光线过于刺眼吧,她连连打了几个十分响亮的阿嚏,鼻涕一喷老远,她重新又抄起褂子前大襟,胡乱朝着脸上摸几下,又擦了擦嘴角的白沫。

稍稍停顿了片刻,男青年的娘咳嗽两声,干脆一屁股做到了大街中央,又继续喊叫说:“俺先给您说清楚哈:这是老姑奶奶先给您高抬贵手、手下留情!先给您说好听的,您可要听清楚、记好了!您一个个全家都仔细商量商量、琢磨琢磨......

她低头心思了一下,又叫唤起来:“您把俺儿的眼给弄瞎已经过去十几天了,俺就再给您一天的时间,如果俺说的两条您都不答应,哼!哼哼哼!俺就告您到革命委员会派出所、告您到公安局法院,让您一个个全家都叫公安局逮了去,去戴手铐脚镣!去蹲一辈子监狱!坐一辈子牢房,叫您不得好死,下辈子脱生猪马牛羊......”

识字班们的长辈父母经她这么无尽无休的诅咒和谩骂,个个心惊胆战,如坐针毡,寝食不安。他们各家曾数次凑到一起商量对策;也曾委托中间人进行调解说和......

怎奈男青年他娘满口的胡搅蛮缠、任性撒泼;盐腌不入,软硬不吃:只认“识字班其一做她瞎眼儿子的老婆”这个理,其他一概免谈,任何条件一口否决。

为此,神人对她也是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再说,她又是出了名的古怪刁钻寡妇娘们一个,睡倒站起一般长,谁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所以,识字班们的长辈父母们,犹如说花相的嘴巴,遇上了哑巴——有口无处说,有理也难辨!再说,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参与事件之中,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所以,一个个苦不堪言,好似“老牛掉进了枯井里”——有力无处使,有气无处发。整日里愁眉不展,怨气满腹,唉声叹气,不住生不住气大发牢骚......

识字班们本身就追悔莫及,悔恨交加,再加上整天外有如雷贯耳的诅咒谩骂;内有锥心裂肺般训斥、埋怨、恼怒充耳,一个个痛心疾首,犹如经过霜打、冰冻后的幼苗:深深地埋下了年少青春的头颅,再也没有颜面外出见人……

还是高粱杆儿年长两岁,她趁着夜色未尽,晨星点点,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家门,沿着墙跟儿逐一找到识字们,相互拥抱一起,不住地流泪抽泣......

随后,她们附耳一阵窃窃私语,又分别像是做贼似的,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向着那片一望无际棉田里奔去……

(五)

日头已近中午,不远处公路两旁行道树上的知了仍然不知疲倦、声嘶力竭地“嗷嗷”喊叫着。

识字班们仍然围拢拥抱在一团,嘤嘤啼哭、抽泣不止,汗水浸湿了她们的衣服......

高粱杆用力拧了拧泪湿手帕,轻轻地擦了擦红肿的双眼,深情地说:“妹妹、妹妹,咱们都不能再这样哭下去了……”她又擦了擦不由自主的泪水说:“妹妹,您都仔细想想,今天咱就是哭死在这里,事情也完不了呀?!”她稍作停顿,咽了口苦涩的唾沫,接着说:“今天,咱姐妹们已经被逼上绝路了,大家都好生想想,无论如何也要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高粱杆看着妹妹们一个个红肿的眼睛,心中更不是个滋味,长长的叹口气说:“妹妹,俺只是觉得,事到如今,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即便是死,咱们也要拿出来怎么个死法,不是吗?”

其她人听到高粱杆这么一说,分别止住抽泣,抹去满脸如洗泪水,一齐将目光投向高粱杆那张面无血色、十分憔悴脸。

“姐!要我看,咱姐妹总不能任她诅咒、谩骂下去,咱不如豁出去这条命,给那个老妖婆拼了算了!”爆米花咬牙切齿地说。

“行!人生反正早晚都是死,咱就出上了!掐死那个骂起人来没有吞咽子的绝活头,也给咱们村里百姓除去一个祸害!呸!”山地瓜恶狠狠吐出口唾沫,“啪”的一声挂在了不远处的棉花叶子上,在阳光的映照下,活像一枚倒挂的水晶簪子。

“姐妹们,我、我觉得咱们不能这样做。”红山茶用那噙满泪水的一双大眼睛环顾着大家,不无怜悯地说:“他儿的眼睛毕竟是咱给弄瞎的,如果他娘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还能靠什么去活呀?俺只是觉得......”她又瞅瞅高粱杆。

赛黛玉低垂着头,长叹一声说:“唉——自打出了这事,俺爹整天默不作声,净拿着那一塑料桶的地瓜干酒和红烟柳出气;俺娘她不是摔摔砸砸,就是骂俺‘死不要脸,也是老大不小的姑娘家了,咋就是不知道皮是皮、脸是脸呢?咋就不知道丢人现眼值几个钱呢?俺看你往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人!哼 '......”

“可不是吗?俺娘每天一大早,睁开眼就是那一套:‘人家都说,狗多了狂群、女人多了遭殃,一点都不假。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咋哑巴了?你倒是出去给那个老绝活头对骂呀?去呀,去给她打呀,咋的了......' 姐,俺真的想去死,死了倒也干净、一了百了......”嫩豆芽又哽咽了。

“其实、其实......俺从家的菜厨里,端出盛盐卤水的碗两次了,好想闭上眼睛,一口气喝下去,可是、可是每当碗沿子触到嘴唇的一刹那,俺又放了回去。因为、因为每到这个时候,俺就想、真的好想再见上咱姐妹们最后一面,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唉!今天咱姐妹总算是见面了,哭也哭够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红山茶又抽泣起来。

“俺也是这么想,这不,俺把上吊用的绳子也带来了,俺老是想了又想:与其说是外人骂、爹娘怨、天天活在猪嫌狗臭里,倒不如死了的干净......”

“俺也在想——这人啊,其实活在世上很难、很累、也很窝囊!一旦绳子往脖子里一套,两条腿一蹬,什么都解脱了.....”

赛黛玉听到这里,忙说:“姐姐、妹妹来,咱们怎么死也不能上吊啊!哦......是这样的,俺听老人拉呱说:‘去年深秋,刘家庄一个耕地的和一个耙地的,中午凑到一起依着木拖(注:木拖无轮,以两头翘的方木着地,配以木架,其上放置耕犁、长耙、茶罐、煎饼咸菜等家什,由耕牛拉着拖地行走。)歇晌、拉闲呱,耕地的说谁谁家的女人又上吊死了。耙地的问:您说说,上吊是个啥滋味呀?耕地的随口说:俺不知道、也没试过,你试试不就知道啦?’没想到那个耙地的真就用木拖上捆绑犁耙的绳头打了个扣,将头伸了进去.....”

她看看姊妹的表情,接着是:”耕地的听着不对劲,急忙扭头看时,但见那耙地的脚蹬手刨、两个眼珠子外凸且伸出了长长的舌头!耕地的赶忙用镰刀割断那绳头,耙地的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脸色蜡黄、嘴唇紫绀,一个劲的咳嗽过后,第一句话就说:‘俺的娘来!俺这个头进去容易,要想再拿出来可真难啊——只觉得头顶上有一万个马蹄子连蹬加踹!俺说亲大哥来,今个您救了俺一命,俺就给您说一句实话:如果以后您想死的话,怎么死都行,可千万不要上吊啊......’”

赛黛玉一席话若是在平时,识字班们造就笑得坐地上了。可是,今天谁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笑意,一个个耷拉了下脑袋......

爆米花有些不耐烦了,火粗粗地说:“俺昨天问了一下邻墙的巧乖姐,他说现在东大河里水深浪激。依俺看,咱干脆去跳河吧,据说,人到水里几口就给呛死了,也不像上吊、喝盐卤那么难受!”

“行!要死咱姐妹一起去死,也好早死早托生!”山地瓜十分坚决地说。

“姐妹们咱都挽起手来,走!”随着山地瓜一声吆喝,识字班们个个面容严峻,“呼啦啦”挽起臂膀便走。

刚走出几步,高粱杆又将拉紧的手抽了回来。她非常冷静地说:“妹妹们,都等一下,听我说一句话哈。”

识字班们一个个铁青着脸,各自回到了原处。

高粱杆无比深沉的说:“妹妹,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咱们谁也不怪了,怪只能怪咱命苦,命中注定会有这么一遭,任谁都无法逃脱......”高粱杆呈现出了一脸的惆怅无和奈。片刻,她抬起头看了看偏西的日头,若有所思地说:“妹妹,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大家同意不?”

识字班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姐、您说吧,俺都听您的——您就是俺的亲姐姐。”

“嗯,我想、我想……”高粱杆紧盯着每个人的脸,十分干脆地说:“ 妹妹,咱们就捻土为香,共同结拜为干姊妹吧!就算是到了阴曹地府,咱们姊妹也好有个照应。”

于是,识字班们齐刷刷原地而跪,一个个面面相觑,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珍珠……

(六)

不知何时,一群花喜鹊落到地头的那棵大杨树上,一阵欢雀跳跃后,嘎嘎嘎地叫着,向着东南方向飞去......

高粱杆缓缓抬起头,将那两条大辫子摔到背后,又用手指理了理凌乱鬓发,深情的说:“从现在起,咱们姐妹就是患难生死姊妹了,在今后的日子里,咱们要同生死、共患难;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嗯!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识字班们再也抑制不住悲伤加激动的心情,互相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热泪噗簌簌洒在了对方的肩头。

一会儿,又将目光齐刷刷的凝聚到高粱杆那张深沉而毫无血色的脸上。

高粱杆擦干眼泪,缓缓地说:“今天是咱们姊妹结拜的日子;也是咱们心交心的纪念日;更是咱姊妹抉择生死的关键时刻。我从内心里总是不停地追问自己——怕死吗?可又一次次的自我否决……”她用手帕擦了擦干裂的嘴唇,又深情地看一圈姊妹们汗湿的脸,继续说:“咱姊妹说一句到家的话,既然被逼到这个份上,谁都不怕死!可是,即便咱们死了,又会怎样呢?妹妹您都想想看看......”

识字班们个个低下了头。

“大姐说的是,咱就是都死了,她那个骂人不要舌头根子的也饶不了咱们!她还不把咱姊妹从坟子撤退拉出来现眼阿!” 爆米花愤愤的吐口吐沫说。

“嗯!她肯定会,咱们想不到的事她都能做上来。”赛黛玉害羞的直摇头。

嫩豆芽眉头紧皱着说“嗯,您说的是,静下心来想想,死确实不是个好办法,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可不是,如果咱死了他那双瞎的眼睛能好也行哈,唉!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急死人了”山地瓜说完,懊丧地跺了跺脚。

“可是、可是,给她拼个你死我活不行,俺去死又管不了事,那究竟该怎么是好哎?郁闷死了、郁闷死了!”赛黛玉焦急的说。

红山茶又抽泣起来......

高粱杆忙说:“妹妹,别再哭了哈,姊妹们咱都别再难过了,我已经拿定了主意......” 高粱杆话音未落,识字班们个个投去了十分惊愕困惑的眼神。

高粱杆抬起眼睑,一字一句地说:“俺想好了,俺嫁给他。”

“不!姐姐,你不能嫁他!你嫁给他,那你表哥怎么办呢?还是让我嫁给他......”

“还是我嫁,反正是嫁鸡随鸡,嫁给狗跟着走,就由着他去吧......”

“姊妹们,我还没有对象,就让我嫁他......”

“姊妹们来,您的性情都过于老实,就他娘那母老虎、破家庭,您根本适应了!俺今天说句掏心窝的话,义气是义气、现实是现实,俺绝对不能叫您嫁给那瞎子,如果您任谁嫁过去,还不是羊落虎口、肉搁在菜板,任由她们刮、随意她们切吗?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爆米花恶狠狠的吐口吐沫,擦一把嘴接着说:“俺算是豁出去了,姊妹您都请好吧,看俺怎么去收拾她那个老妖婆吧!”爆米花深明大义,斩钉截铁地说。

“俺得妹来,您都是俺的亲妹妹,还谁跟谁呀,咱就别再争了哈。咱姊妹中顶数俺年龄大,既然俺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有更改之说!至于俺表哥那边,俺自有办法哈。好了,就这样吧。”高粱杆非常固执地说。

“姐姐——您都是俺的好姐姐,俺从内心非常感激,深为感动......”一直低头不语的红山茶非常虔诚、慢条斯理地说:“俺今天一直琢磨,咱姊妹不能给她拼,因为是咱欠她们的,欠了帐早晚是要还的,不然,咱们的良心也不会饶过;咱也不能去上吊、跳河,那样做不明不白,老庄邻也不知道是咋回事,死了也不会有人同情,反而会遭到乡里乡亲们谩骂和唾弃,让咱们在阴间也得不到安生......”

她深情地看一圈姐姐们,又说:“如果大姐一人承担起咱姊妹共同的罪过,咱们也会愧疚一辈子的,不是吗?如果就这么争相嫁给他,最终不管咱们中间确定谁嫁,可是,无论对谁都不公平,到后来始终是一个难解的情结。更别说,在天长日久的日子里,终究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哎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什么样行啊,俺的妹妹来,你快点说嘛!”爆米花听不下去了,火粗粗地说。

一双双渴望的眼神,一齐投向红山茶她那微微颤抖的嘴唇。

“可不是嘛,妹妹你说的句句在理,可怎么办来......”

“还是的哈,哪能让姐姐一个人承担呢......”

“确确实实,无论是谁一个人承担都不合适......” 一时间众说纷纭,不知所措。

红山茶看看姊妹们,接着说:“俺觉得,咱们还是、还是唉!俺就是不知道合适不?”她的眼眉紧缩着。

“妹妹、你快说、快点说......”,大家几乎同时在催促她。

“哦、俺想......咱们实在不行的话,就信天由命——抓阄、抓阄吧。这样最公平合理,抓到了是缘分注定,就要好好地待他;抓不到也是上天安排、命中注定!”红山茶说完,如释重负。

识字班们听到“抓阄”,有的说“行”,有的说“好”,还有的说“赞成”——一致同意。 高粱杆发现姊妹情谊至深至重,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频频的点头说:“那好、那好,咱姊妹就抓阄吧!”她眼睛里满是泪水。

红山茶待心情略微平静些说:“大姐,俺想向您要一样东西,不知道您舍得不?”

“俺得亲妹妹来,您姐姐还有什么不舍得的,你尽管说便是了。”高粱杆慷慨地说。

红山茶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说:“大姐,俺想要您那块表哥给的手帕用。”

高粱杆从衣兜里掏出那湿漉漉手帕,用力拧了拧、又抖抖褶,手帕上那精工套印的一束腊梅花和“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的字句,赫然呈现在大伙眼前:“妹妹,这是俺表哥从上海给俺带回来的,说实在的,俺很喜欢。不过,只要小妹用得着,给你就是了,拿去吧哈。”她稍一停顿又说:“等下次他再来的时候,俺叫他给咱姊妹们每人都买一块哈。”

红山茶双手接过手帕,无比感激地说:“谢谢、谢谢大姐。”

随后,红山茶环顾着姊妹们那一双双疑惑不解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姐姐,说来咱们姊妹中,就数俺年龄小,如果姐姐们信得过俺,这个阄就由俺来做,您都看看行不?”

“行!”识字班们一致点头赞同。

红山茶非常恭敬地向众姐姐深鞠一躬,然后,独自一人急匆匆向着远方那片红高粱走去。

(七)

当太阳距西山顶还有一杆子的高时候,红山茶疲惫不堪地回来了。只见她那双水灵灵丹凤眼依然红红的,右手里握着一把东西。

识字班们本来沉默席地而坐,见状,随即站起身来。

红山茶声音略带沙哑地说:“姐姐您都看看,这是我用咱大姐心爱的手帕做成的阄,这一个个小圆柱,是用手帕裁成长条用力卷起来的,除了其中一个中间是被剪开的以外,其它都是一个个完整的小布条。这就是说:谁抓到那个一剪两开的小布条,就是命里该着嫁给那个瞎子当老婆的姊妹......”说到这里,她感到嗓子眼儿里痒痒的难受,剧烈地咳嗽起来。

识字班姊妹们紧盯着红山茶干裂的嘴唇,聚精会神地听着。

红山茶略加停顿,擦了擦噙满眼圈的泪水,接着说:“我之所以用咱们大姐的手帕做阄:一来是分享大姐对咱姊妹的真情厚谊;二来表示咱姊妹的友谊就像大姐的手帕一样,尽管让我暂时给分到每一个姐姐手中,但是,如果咱姊妹一旦走到一起,把它拼凑到一块,它就会立刻还原成一个十分完整的手帕和固有的图案。以此来祝愿:咱们姊妹的友谊天长地久,生生死死永远也不会分开。”

红山茶这一番饱含深情话语,令识字班重新泪如雨下,嘤嘤哭泣......

红山茶擦了擦止不住的眼泪,又理了理鬓发,将那双长长的发辫抄到身后,满含深情地看着高粱杆,问道:“大姐,咱姊妹现在可以抓阄吗?”。

高粱杆将头转向一侧,用手背擦了擦满脸的泪痕,又朝着红山茶点点头说:“妹妹,你少等一下哈。”而后,她环顾一圈众姊妹的憔悴不堪的脸,语重心长地说:“妹妹们,都别再哭了、咱不哭哈......”她又擦擦她那不由自己的泪水,接着说:“妹妹,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待识字班们都止住哭泣,高粱杆说:“在咱们姊妹们开始抓阄之前,我想以你们大姐的名誉,把前后话都说开:既然咱们都同意抓阄,我是这样想的:无论是谁抓到那个分为两段的布条,就证明谁命中注定应该嫁给那瞎子,就必须心甘情愿地嫁过去,再没有别的价钱可讲,姊妹们更不要互相争抢。另外,既然嫁给那瞎子,咱就得一辈子诚心诚意地对他好,也好替咱们姊妹赎回一时的过失之罪......”

识字班们相互看看,一再点头示意。

高粱杆长长的叹口气,接着又说:“还有、还有就是:无论是谁嫁给那瞎子,谁就是咱姊妹今生今世共同的恩人,咱姊妹一生都必须无条件的报答她,她家里的事情就是咱姊妹共同的事情,如果情况需要时,咱们就是把家里的一切活路都放下,也要去给咱姊妹的大恩人帮忙;当她遇到困难需要用钱时,咱姊妹都要义无反顾地一起凑份子,任何人也不能说出半个不字......”

高粱杆话音未落,姊妹们已将一双双紧紧相握的手连在了一起,并一致点头应允,异口同声地说:“行、俺保证按照大姐说的去做......”

高粱杆逐一看看姊妹们坚毅中略带稚嫩的脸,苦笑笑说:“那、咱姊妹就抓阄吧。” 每个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每个人的手中都紧紧握着那发烫小布卷......

此时此刻,又传来了知了那声嘶力竭呼喊声:“啊热——热——”

一个个小布卷在她们炙热手心里缓缓地展开了,识字班们的呼吸变得不再那么急促......

但唯独红山茶的小布卷一直没有打开。她瞟一眼姐姐们如释重负的脸,也许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现实,便随手悄无声息地将那小布卷塞进了衣兜里。脸上现出了些许无奈和任命的表情。

就在这时,识字班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各自整了整衣领和褂襟,又用双手理了理的头发, 然后,不约而同地跪倒在红山茶的面前,并异口同声地喊:“妹妹、妹妹.....”

(八)

改革开放的大潮风起云涌,席卷着祖国的大江南北,滋润着城市和乡村的每一寸土地,陶醉了千家万户乡里乡亲们的心扉。

花落花开,冬去春又来。时光在魔幻般的妖娆中吐露着清新和芬芳气息。

随着一声声布谷鸟鸣自天空滑过,一群喜鹊在庭院的大槐树上蹦蹦跳跳、嬉笑打闹着......

红山茶和她那患难与共的丈夫恩恩爱爱,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小日子过得如糖似蜜,分外幸福。她们俩膝下一胞龙凤胎,更是生得聪明伶俐,乖巧可人。

红山茶正忙于分别向一红一篮、两个背试的书包里装着彩笔盒和卡通小人书......

“爹——爹来,俺娘说幼儿园的阿姨可好了,她们不会骂人的,爹、爹——是真的吗?”一双儿女簇拥在正忙于用柳条编织篮子的爹爹,兴高采烈的问道。

“哈哈哈......可不是嘛,您娘说的一点也不错,阿姨都是你们的老师,她们亲切可爱,可喜欢乖孩子了,怎么会骂人呢?”红山茶的丈夫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身分别摸摸一双“儿女”那天真无邪的小脸蛋,乐呵呵地回答说。

“那、那......俺还有一个问题,爹、您再说,俺娘给俺买了那么多的彩笔,阿姨能不能教俺写字、画画呀?”小男歪着头,紧盯着合不拢嘴的爹,十分投入地问。

“哥——哥哥,你别先问好不好嘛!”小女孩嘟囔起小嘴,一脸生气的样子说:“哥哥,你咋来的那么多问题呀——没完没的,烦死人了!”而后,她一扭身子说:“唉——爹、爹爹,俺想学跳舞、学唱歌,您说说,阿姨她会教俺吗?”

高粱杆孩子他爹将儿女搂入怀中,忍俊不止的说:“好——好好,我就一 一给你俩小淘气说道说道.......”

“爹——看您说的,谁个淘气来着......”

“哎——吆,奶奶回来喽、奶奶......”一双儿女又蹦又跳地向迈进大门槛的奶奶奔去。

“呵呵呵豆豆、丫丫,俺得乖儿来,快看看、看看——奶奶给你们摘来了什么呀?”

“啊——奶奶,草莓、是草莓,好大的个哩!丫丫给你......爹——娘......”豆豆一手抓着两个草莓,向房屋跑去。

红山茶连忙接过满满的一篮子草莓,嘟嘟囔囔地说:“俺娘来,您又去咱地里干活了?快进屋歇歇,看把您给累的......”她把娘迎进屋,又拿过一张椅子说:“娘,您快坐下歇歇哈。”而后,又递上一条洗过水的毛巾。

“看俺闺女说的,整天拿俺当外人是的,地里的活早已让您姊妹们给干完了,俺只是去动动手指、摘几个草莓就累着了?哈哈哈,不累......”

“呜——旺旺、旺旺旺......”小花狗叫唤起来。

循声望去,识字班姊妹们又蜂拥而至。令红山茶眼前一亮的是:高粱杆也来了,而且是走在最前面。她们一个个笑逐颜开,进的门来就是大娘、兄弟、妹妹的呼喊......赛黛玉和爆米花早已将豆豆和丫丫抱在怀里,又是亲、又是逗乐、又是调笑......

“姑姑,今天俺要告诉您个密码,明天俺和丫丫就要去幼儿园了,您可要常去看俺吆.....”

赛黛玉哈哈哈大笑着,又朝着豆豆的小脸蛋亲了一口:“姑姑会的,这不,姑姑们都来祝贺了,呵呵呵,小精灵......”

红山茶兴高采烈的忙着招呼各位姐姐“快屋里坐”......

一阵寒暄过后,红山茶的脸色愈发红润丰盈,乐呵呵地朝着孩子说:“豆豆——丫丫、乖儿来,听娘的话,别再叨扰您的姑姑了哈,跟着奶奶去姥姥家玩玩去吧,姥姥和姥爷又该想你们两个了......”接着又说:“娘来,您领着豆豆、丫丫去俺娘家里看看吧,今天俺大姐从上海大老远的赶来了,这下可好了,俺姊妹总算都到齐了,怎么说俺也要一块儿好好的乐呵乐呵呀,您说是吧——娘。”

“好嘞,豆豆、丫丫俺得乖儿来,咱们到姥姥家玩去喽。”接着,她又乐呵呵的喊:“豆豆、丫丫,赶快给您这么多姑姑说:再见——”

“娘、娘,您可别忘了给俺大爷、大娘带些草莓过去哈,他二老最喜欢吃草莓了——呵呵呵”

“俺得儿哎,你就请好吧!俺忘不了——呵呵呵......”

“大娘,俺还有从上海带来的点心,您都拿一些过去,替俺看看他们二老,今天俺就不过去了哈、大娘。”高粱杆十分开心地说。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我就替俺亲家俩谢谢你的孝心了——呵呵呵......”

高粱杆忙说:“大娘,看您老说的,俺做女儿的孝敬您老人家是份内的事情,可是不敢接受谢谢的吆——哈哈哈哈”

豆豆他爹欣喜若狂,连声致谢......

红山茶已将洗净的一盘硕大红润、馨香欲滴的草莓端上桌,姊妹们开心爽快地吃起来,一个个赞不绝口......

一阵说笑过后,识字班们便有条不紊地各自忙碌起来,有的摆放饭桌、凳子、碗筷;有的将成品菜肴往碟子里摆弄。爆米花更是不甘落后,早已将大瓶装红葡萄酒开盖,分别向着每一个高脚酒杯倒酒.....

. 眨眼时间,一桌子十分丰盛的酒宴展现在大家眼前......

(九)

酒逾三巡,菜过五味。

识字班们依然是互相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其乐融融。个个脸上绽放出了红润娇艳的丽色。

红山茶满心的高兴、激动和由衷的感激自不必说,她将从结婚到生儿育女;从生活的枝枝节节至分田到户、发家致富的全部过程中:姊妹们如何关照,如何体贴帮助,如何含辛茹苦面面俱到等,如数家珍般倾吐出来。

其丈夫更是对识字班们深厚的情谊频频点头,万分钦佩,不住地用“嗯”、“是的”、“可不是吗”、、“真是”、“太感谢了”等予以附和与赞感。并一再说:“大姐那么老远的,生意又是那么忙,还专门舟车劳顿、辛辛苦苦的赶来,连同诸位姊妹们一起,为俺一双儿女就读幼儿园祝贺,俺对您姊妹的情谊佩服的五体投地,激动的心情不知道怎么来表达才好啊......”

高粱杆连忙接过话茬说:“看您俩说的,这是说到哪里去了呀——呵呵呵,咱们姊妹都谁跟谁呀?千万不要客气,再客气下去,还不是显得见外、生分了不是——呵呵哈哈哈......”

“就是嘛......”

“还是得哈......”

“妹妹、兄弟,您别只是说俺哈,您不也是一样吗?”

“可不是嘛!每当地里产出稀罕,就给咱姊妹各家挨户的送......”

“哈哈哈就连俺兄弟编织的出口篮子,俺还不是应有尽有吗、呵呵呵......”

“姊妹来,咱老百姓有个比喻说得好,这叫作——姊妹情谊深,四两对半斤、哈哈哈哈......”

一时间,众姊妹七嘴八舌,此起彼伏。

山地瓜挥挥手,调侃地说:“嗯?姐姐来,不——对,你说得可是有点儿洋味儿了咳。”她又挥挥手说:“姊妹们、姊妹们都听俺说,如果用一句恰到好处、恰如其分的话说,这就叫——地上、席上、狗皮上——一个样、呵呵呵......”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顿时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爆米花沉不住气了,她强忍着笑,连连说:“哎——哎哎,姊妹们打住、就此打——住——”姊妹们又对她格外滑稽的声调和举动大笑起来。

爆米花随摆了摆手说:“过去的话呀,咱姊妹都不用再提了,咱们啊!这叫啥、叫啥来着?大姐你说......哦、俺想起来了,咱们这就叫——世间万物均有衡,最是情义独无价!来来来、姊妹们——喝、喝酒......”

又是一阵大笑,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劲地抹眼泪......

待笑声过后,高粱杆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继而又摇了摇头,用十分同情和忏悔的目光盯着红山茶的丈夫,一字一句地说:“兄弟,俺这些姊妹当中,就数我年龄最大,这你是知道的。可是,有一句话我始终觉得就像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整天压在我心里,不知道怎么向你说,唉——”她长长地叹口气,接着说:“这么多年来,只要俺迈进您的家门,我都想把话说出来,但是,内心深处总是没有这个勇气,所以,一直也没有说......”高粱杆低下头,用手帕沾了沾眼角,看得出,高粱杆心里的确非常郁闷。

丫丫她爹意味深长地说:“俺得大姐来,您是各位姊妹和丫丫她娘的大姐,也是俺亲大姐,您有什么话尽管往小弟俺说,千万不要拿俺当外人哈、大姐,您尽管说就是,俺听着——姐。”他的话语直截了当、非常中肯。

姊妹们也都七嘴八舌的说:“大姐,您有话一定不要闷在肚子里,既然咱们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亲姊妹,就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您说,俺都仔细听着哈。”

红山茶好像猜出了大姐的心思,连连说:“俺得大姐来,咱姊妹之间情同手足、不分你我,您就是打也好、骂也罢,丫丫她爹绝不会说出半个不字。大姐、您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吧,早早解开心结,对大家百利而无一害!大姐、您说。”

“是啊,大姐您说吧......”姊妹们恳求似的说。

“唉——”高粱杆又摇了摇头说:“今天我也是故意多喝了点酒,一来是看到您夫妻俩恩恩爱爱,家庭关系和睦融洽,生活非常幸福,我打心里高兴;二是看到豆豆和丫丫两个孩子长得聪明可人,并且明天就要上幼儿园了,令人羡慕不已。所以,咱们这酒喝得特别尽兴;三是我感觉也是时候了,应该、也必须把堵在俺心头这么多年的话说出来......”

姊妹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姐。

高粱杆随端起酒杯,深情地对着各位姊妹说:“来——来来兄弟、姊妹们,咱们共同碰一杯。” 大伙同时站起身,酒杯响过,一饮而尽。

高粱杆又叹口气说:“唉——兄弟,都是俺姊妹们当年的鲁莽,给你带来了终生的残疾,让您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大的罪,今天俺就替姊妹们,郑重地给您以及俺最小的妹妹赔礼、道歉——实在对不起。”

“哎吆——俺得大姐来,看您把话说到哪里去了......”红山茶火粗粗地说。

豆豆他爹连忙说:“大姐唉、大姐,这是天意,您可别这么说了......”

“来、来来,妹妹们,咱共同给妹妹和妹夫磕个头,以示谢罪,求得他们俩的原谅和饶恕。”高粱杆和姊妹们一同跪下,个个现出了无以言表的追悔莫及表情......

(十)

“啧、啧啧——看您这些当姐姐的,真把俺给羞死了,快点、都快起来、起来.....”红山茶连忙去扶起各位姐姐:“姐姐、俺的姐姐来,您也真是的,咱不是一伙的吗?咋还分出里外间了呢?再说了,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您可千万不要再提了......”

“呵呵......哈哈哈,大姐唉、俺的亲姐姐们来,您这是要羞煞俺这个当小弟的吖?哈哈哈哈——看看、您看看,俺这不是很好嘛呵呵呵,俺感激您还来不及呢、只想在您面前打个滚哈哈哈哈......”

豆豆他爹喝口茶,深有所思地说:“今天呀,咱们是大年初一吃饺子——没外人哈,俺就说一句真心实意话,也不怕各位当姐姐的笑话:俺时常在想,俺这因祸得福啊!娶了丫丫她娘这么一个温柔体贴,善良贤惠的好老婆呵呵哈哈哈......”

他擦擦嘴角,又笑嘻嘻的说:“就连俺娘、呵呵呵......俺娘她都活脱脱换了个人似的呵呵呵”他高兴的活像一个孩子,又摸摸下巴说:“今天啊,俺就借着大姐的话题说一句到家的实话——非常感谢各位姐姐成全、帮驾,在下有礼喽!嘎嘎嘎......”

红山茶环顾着众姊妹,朝着丫丫她爹噘噘嘴说:“姐姐,俺丫丫她爹呀,今天说的可都是掏心窝的话。”她又将目光转向高粱杆,语重心长地说:“俺得大姐来,咱姊妹今天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过去的事情呀,咱们就一张纸掀过去,从此不再提了哈。若不然呀,俺丫丫她爹还不得专门设酒宴、以示答谢啊!哈哈哈哈......”

红山茶一席话,又说的众姊妹开怀大笑起来......

高粱杆说:“姊妹们,俺说句实在话:自打事情出了以来,咱们姊妹之间的友谊,可以说是经过了千辛万苦的考验和历练,大家个个问心无愧,互相之间照应周全,付出了很多、很多。为此,我这个当大姐的再次提议:咱们共同喝下这杯情谊永恒之酒,愿咱姊妹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好嘞、干......”大家又是一饮而尽。

“呵呵——哈哈哈哈,今天咱姊妹这个酒啊,喝的忒好了,姐姐、妹妹,哦、还有妹夫,请您都原谅,俺自己单独再喝一杯哈”。话音未落,爆米花自斟自饮的又喝了一杯。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爆米花接着说:“咱先说下哈,俺这杯酒虽然是主动喝的,可也不是白喝的哈。俺有个请求,希望姊妹们给通过、通过......”

大家相互瞅瞅,又都看着爆米花那酒意乍现泛红的面颊,说笑开了:

“哈哈哈,姐姐太逗了......”

“还通过、通过?妹妹你这是咋了哇呵呵哈哈哈......”

“哈哈哈笑死俺了......” “姐姐真的是喝醉了、哈哈哈哈......”

大家又是笑得前仰后合。

“没、没有、俺没喝醉,告诉您姊妹们,俺清醒着呢!”爆米花一字一句地说:“俺至今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咱们小妹说的那番话:‘俺之所以用咱们大姐的手帕做阄:一来是分享大姐对咱姊妹的真情厚谊;二来表示咱姊妹的友谊就像大姐的手帕,尽管暂时分到每一个姐姐的手中,但是,如果咱姊妹一旦将它拼凑到一起,立刻就会还原成一个十分完整的手帕。以此来祝福:咱姊妹的友谊天长地久,生生死死永远也不分开’。可以说,小妹的那番话,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俺心里了,难道大姐和妹妹您都给忘记?......”

爆米花醉意朦胧的话语,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姊妹们个个摇摇头,陷入沉思。

“哎吆,姐姐真的是醉了,来、来来姐姐,小妹俺扶您到隔壁屋里睡一会、醒醒酒哈......”红山茶边说边去扶爆米花。

“别、别动——小妹......”爆米花推开红山茶,接着说:“姊妹们、俺真的没醉,俺在想:今天,既然咱姊妹什么话都说了,咱们的妹夫又不是小肚鸡肠之人,看得出,他拿得起,也放得下!何不就此将大姐那手帕还原起来,咱们姊妹也好就此加深记忆、进一步增进感情和友谊,今后无论大姐是去国外发展她们的企业,还是其他姊妹到其他城市打拼,在咱们的心中,都能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念念不忘,互为关心照应,永结并蒂之好......”

高粱连连点头说:“妹妹这话说得好——呵呵呵,还真看不出,妹妹竟然把咱们以后的事情都盘算到了,我先说好——同意!”

其她姊妹个个喜出望外,手舞足蹈。

可是,红山茶却呈现出了满脸的尴尬表情:“各位姐姐,实在对不起,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小心给弄丢了,实在对不起哈。”

“妹妹、哎——妹妹,您说什么呀......”

“怎么会呢、妹妹......”

大家都在焦急的盯着红山茶,不住声、不住气地追问着......

“是真的,姐姐,实在对不起,俺给您各位当姐姐的赔罪哈......”红山茶深感无地自容。 姊妹们已将一个个布卷放到高粱杆手中。她小心翼翼地一一展开拼在了一起,唯一缺少了“犹有花枝俏”那小布条。

姊妹们聚精会神地看着手帕偏右缺损的部分,个个深感惋惜、叹息着......

高粱杆擦擦模糊的眼睛,极为深情地盯着红山茶说:“小妹,你就是不拿出来,俺也全明白了......”她长长地舒口气,平静了下心情接着说:“小妹,你拿出来吧,只有你拿出来咱姊妹的心才是完整的;只有拿出来,最终才能抚平你内心伤痕。小妹,你就拿来吧哈。”

丫丫他爹十分爽快地说:“咱大姐说的多好呀,太感人了——丫丫她娘,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呀,快拿来哈,省得姊妹们留下遗憾、呵呵呵呵”

红山茶泪眼欲滴,看着高粱杆慢吞吞地说:“好吧,俺听大姐您的......”一转头,眼泪再也无法抑制,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高粱杆从红山茶那微微颤抖的手里,接过那用红绸子包裹的小布包。

姊妹们无不聚精会神的看着。

“丫丫她娘,拿来了吗——呵呵呵呵”丫丫她爹眨了眨眼睛,侧斜着耳朵仔细的听着,乐呵呵地问道。

高粱杆将红绸子布包一层层打开—— 一个与姊妹们的同样大小布卷呈现在众人面前。

姊妹们个个平心静气,空气出现了暂时的凝结,场面令人窒息。

当高粱杆将小布卷展开的刹那,全体姊妹们不由得“啊”一声,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随即,发出了一片轻轻的抽泣声......

丫丫她爹摸摸索索地从高粱杆手中小心翼翼拿过那片小布条,又翻翻正正、上上下下十分仔细的探摸起来......

突然,“哇......”的一声,嚎啕痛哭起来......

(全篇终结,致谢编辑老师!感谢文友们阅览、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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