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芳华,美好的年华。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一代芳华。有的人的青春,如一地鸡毛,只是匆匆散场,没有光华与璀璨可言。
整部电影,描写了一代人的青春。那是上个世纪70年代部队文工团的一群年轻人:何小萍、萧穗子、林丁丁、郝淑雯、刘峰和陈灿。看完这部影片,我没有发自内心的快乐,即便荧屏上他们都在酣畅大笑,也没有悲从中来,即便他们面临队伍解散把酒泪别。有的,只是我对于他们命运的唏嘘感叹,只是一种与命运抗争的压抑感无力感。在青春散场的繁华落幕背后,我看到的,是冯小刚理想的幻灭,是严歌苓理想的幻灭。他们二人,一个用电影,一个用文字,都在想我默默诉说人生的无力与苍凉。锦绣文字背后,是说不尽的凉薄。
细思量,整个文工团,不就是大观园吗?多么像大观园啊!其间,有贾府的权,有薛府的钱,有林黛玉的寄人篱下卑微敏感,还有妙玉的冷眼旁观,在三界之外俯瞰终生……
第一个层次的幻灭,是身份的幻灭。文工团中,基本可分为三个层次。首先是郝淑雯和陈灿,他都是将军司令家的孩子,典型的高干子弟。所以他们在部队里高人一等,很多次郝淑雯自夸“这江山是我们打下来的”,也只有陈灿敢讽刺她:“这江山是我们打下来的,但不是你打下来的”,无疑,他们是大观园中鄙视链的最高端。
所以,即便陈灿因何小萍跳舞时浑身汗臭不愿与她搭档,分队长也毫无办法,除了大声训斥几句,很无能为力。甚至当她看到何小萍舍友因“内衣事件”而羞辱何小萍甚至撕扯她衣服时,她也只能说出“太过分下不为例”之类毫无力量的话。因为她太清楚这些人的身世了。看不清者如何小萍,她无能为力。看清者如分队长,她同样无能为力。
林丁丁呢,出生于大上海,虽不是将军家的孩子,倒也家境殷实。如果说郝淑雯和陈灿是金子,迟早会发光,那么林丁丁就是银子,有了银子,自然会发亮。再加上长得好,在文工团这种地方,自然是加分的。所以,她即便出身不如前者,亦可凭借美貌和歌喉污舞姿,跻身鄙视链上层。
而萧穗子,可以说,介于两个层级之间。她不如“金子”和“银子”,但也比刘峰何小萍强得多。我想,这也正是导演以她为叙事者贯穿影片始末,而没有以女主角何小萍为旁白的原因所在。因为她的身份,她既可以揣测林丁丁郝淑雯的心思,亦可体察何小萍林峰的想法。她穿梭于两个层级之间,也算自在。
刘峰和何小萍,是鄙视链的最底端,彻头彻尾。刘峰,他是木匠家的儿子,因童子功不错被选进文工团,对于这个家庭层级而言,真是天大的恩赐!为了报答上天的奖赏,他只能在部队拼命表现。所以,队里的猪跑了,他去抓;丁丁的表坏了,他专门读修表的书自己修;班长要结婚,他亲手做了一对沙发;每次去北京,他都要为队友们捎家里人送的东西……他只能拼命表现,做一个权贵们都需要的人,做一个“活雷锋”。似乎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不断收获好感、不断为人尊敬、不断被需要。
何小萍呢,他的父亲是一个劳改犯,6岁那年母亲改嫁,于是跟着母亲随继父一起生活。奈何继父一家不肯接受,对她百般欺凌,母亲为了讨好继父,于是也对她不理不睬。为得到温暖,这个姑娘自己把自己冻坏,为的只是换来母亲的拥抱。
因跳舞功底好,她被文工团选中,但被权贵们挤掉。第二年,终于托领导进了文工团。但不明不白的她,却始终是队友们的一个笑话。
一是“军装事件”。她为了拍一张帅气的军装照寄给劳改的父亲,于是趁舍友们吃饭时间,偷偷穿着林丁丁的军装拍了照片。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正巧碰上队里出去排练,碰巧被队友们看到她穿军装的照片被挂在照相馆的橱窗里。于是大家夜审何小萍,终于,她的照片被大家从被子下面翻出,于是被羞辱成“偷”军装。
第二次是“打靶事件”。陈灿和郝淑雯比赛打靶,最后以郝淑雯的103环胜出。聪明如陈灿,始终觉着不对,原来是何小萍脱靶,将靶打在了郝淑雯的靶上。于是,在靶场上,她成了全军的笑话。
第三是“内衣事件”。她的衣服里塞了海绵,被队友们一致怀疑弄虚作假。是啊,人穷了,不仅人品被怀疑,就连身体也被人怀疑是假的。于是,她在宿舍门口被舍友撕扯衣服当众。她歇斯底里,她怒不可遏,但分队长也只是淡淡训斥,她只能噙着泪跑掉……
在这个集体中,要想获得尊重,被人需要,她选择有限。要不像刘峰那样做一个“活雷锋”,脏活苦活累活通通大包大揽,这样的结果是不断让渡自己的利益,甚至连上大学提干的机会都拱手让人。这样的结果,是被人认为很“傻”,甚至连喜欢一个姑娘都被人指责“耍流氓”。可惜,她不是全能,做不成“活雷锋”。
要么是不断提高自己,于是,她只能拼命练舞,她在闲余时间不断旋转练习舞步,但结果是浑身汗兮兮,被搭档嘲笑“臭”,于是没人愿意和她搭档。
要么是傻,要么是臭,这就是刘峰和何小萍这样人物的宿命。
第二个层次,是青春年华的幻灭。
林丁丁是刘峰心中的女神,被刘峰暗恋多年。因担心影响林丁丁进步,故而一直隐忍,拼命压抑。那个晚上,在听了邓丽君的歌后,他感觉邓丽君的每一句歌词都唱到了他心里,让他欲罢不能。林丁丁也正式过了预备期,于是他鼓起勇气像林丁丁表白,甚至亲不自禁搂抱。结果,被林丁丁认为是“耍流氓”。就像萧穗子猜测林丁丁的心理,“一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忽然坠落凡间,还对你说他惦记你了很多年,她心里觉得紧张害怕,觉得肮脏恶心。”
别人都劝说林丁丁,别人也揩油,为什么不反感呢?林丁丁哭着说,“谁都可以,就刘峰不行,谁让他是活雷锋呢?”
为什么倒霉的都是活雷锋?其实倒霉的不是活雷锋,是活雷锋的傻。究其本质是穷。刘峰不仅傻,还穷,穷才是致命的。林丁丁当然不会如此选择。她选择了那个顶替刘峰提干的男人,后来又甩了那个男人,嫁给了一个澳洲华侨,去国外享受美好生活去了。当然,刘峰不会明白。
当活雷锋向心中的女神伸出手,刘峰就注定崩塌了。他被审讯,被羞辱,被流放边境。凄风苦雨中,只有何小萍一人送他。站在大门口,又是一场风雨,何小萍在黑暗中敬礼。“一个始终不被人善待的人,最能识得善良,也最能珍视善良。”
刘峰被下放到中越边境,何小萍对文工团彻底失望。后来队员摔伤,分队长让何小萍演A角,这曾是何小萍梦寐以求的。但现在她不想演,她觉得恶心。
于是她假装高原反应,她调换温度计,又被宿友拆穿。她们从来不相信她,这一次也不例外。老谋深算的政委不让拆穿,反而将计就计,让何小萍带病演出。结果何小萍带病举动,获得了前线战士的高度赞赏。文工团演出获得圆满成功。
演出回来后,团里抓住庆功会的机会,把何小萍赶出了文工团,让她上前线野战医院锻炼。
刘峰也在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前线,他带领驼队,运送物资,结果遭遇伏击,损失了一条手臂。但刘峰更希望自己战死,成为一个烈士,然后被林丁丁知道,让她唱着歌颂自己的歌曲,在歌曲中最终领悟自己的真情。然后流下清纯的眼泪,感到悔恨,他希望这样,如果真能这样,那该多么完美……
但这一切转眼成空。
何小萍在救助战士的过程中,用生命掩护受伤的战士,成为英雄人物。从过去人见人嫌,何小萍突然成了一位人人欢呼的英雄。如同范进中举的巨大刺激,何小萍精神崩溃,突然发疯。
刘峰和何小萍,这两个苦人儿的奋斗之路,最终殊途同归。所幸的是,他们都活了下来,只不过一个成为残废,一个成为疯子。残废和疯子已经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文工团最后的一场演出是慰问越战英雄。作为英雄的何小萍也在。当她看到熟悉的旋律,熟悉的舞蹈,一个彻底发疯的人,竟然不知不觉被往日的记忆唤醒。她不知不觉走出礼堂,在雪地上完成了一个人的独舞。这是何小萍一个人的独舞,也是一个人的涅槃,更是一个精神生命的觉醒。
在不同的空间里,她们在同一个节拍完成舞蹈,天衣无缝。但何小萍是单独的,是迥异的,是个性的。她用生命完成了这一曲独舞,她的精神疾病奇迹般的复原了。
另一个悲剧爱情就是萧穗子,她深爱着陈灿,为他无怨无悔。在陈灿出车祸,撞坏了牙齿之后,她把自己珍藏的一条金项链拿出来,一定要给陈灿做牙托。好让他还能留下来,继续吹小号,大家还能朝夕相处。但在离别的那天晚上,郝淑雯告诉萧穗子她和陈灿好上了。平生第一次写下情书,刚偷偷放在陈灿箱子里的萧穗子一下子风化了。她傻乎乎地问:“你们不是经常吵架吗?你不是最讨厌他吗?”
郝淑雯笑笑:“是的,过去我最瞧不上他,后来发现他也不算坏,我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龙配龙,凤配凤。萧穗子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在黑暗行进中,萧穗子偷偷从陈灿的箱子里摸出情书,在泪流满面中撕毁,扔向广袤大漠。这是她的青春,这是她的爱情,这也是她的挣扎。
第三个层次,是英雄主义的幻灭。
很年之后,老同学聚会。萧穗子考上了大学,勉强成为一个中产。她经营着一家书店。
陈灿和郝淑雯结婚了,强强联手,早已经发了大财。
只有刘峰,战斗英雄,又有何用。没钱娶媳妇,后来在红灯区娶了一个女人,但后来还是跟一个大货车师傅跑掉了。不是跟一个有钱人,而是跟一个大货车师傅。过去刘峰虽然是一个穷人,但他是一个正常人,还是一个大能人,但现在他是一个残疾人,一个残疾人不如一个大货车师傅。
在朋友的指点下,他甩着一条空荡荡的衣袖,给书店运书,挣一点辛苦钱。不幸的是,他的车被扣了,要交1000元罚款。刘峰买了一条香烟,想要通融通融。他讨好献媚,但联防队长就是不肯通融。刘峰说要看罚款的依据,但却遭到一顿毒打。
英雄末路,只能卑贱地讨生活,这是第三层幻灭,但也是最大的幻灭。理想主义的死去,让位于可怜的现实。
这一幕正好被郝淑雯看到,郝淑雯大骂:“草你妈的,你们打一个残疾军人,打一个战斗英雄……”
我以为这一次军长女儿要伸张正义,把这些恶人一个个给收拾了。但结果还是罚款1000元了事。
在越战陵园里,刘峰和何小萍相遇。孤零零的陵园里,来看望这些人的只有他们的战友。后来,他们在一起,他们没有结婚,相依为命。
冯小刚的电影,严歌苓的文字,他们还在挣扎。如今,芳华已不在,徒留一地清冷。
看《芳华》,思芳华。芳华不见得人人都有,但唯愿人人都能有一代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