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都知道

清晨,阳光透过窗帘,房间微微亮起,拉过被子,把脸埋进枕头里,嘴角微微扯起,许久未在家里睡过,我仍旧痴迷于这独属的味道带来的安全感……

不久,朦胧睡意中就听到楼下狰狞的鸡叫声,便是父亲正准备杀鸡敬拜天地。

这是这片镇上一直以来保持着的习俗——

除夕的清晨,天还未亮,人们便早早地起床赶集市,准备贡品参拜,以表一家人都有平安顺利地结束这一年的奔波。

我怀念那浓浓的被点燃的香的味道,母亲点香时,我总是喜欢在她身边转悠,我贪心这镇上的每一个味道,也生怕错过母亲的每一个动作,那是我从小就熟记的忙碌的身影。

每每这时候,父亲就会从楼上揣着一捆对联,哒哒哒地往楼下走来,嘴里不停地喊道,“过来~过来~都过来帮忙贴春联!”

……

小镇的团圆饭是安排在中午的,说是这顿饭要慢慢吃,一年忙到头,这顿饭就不用赶了,吃上整个的下午也不为过。

我是喜欢这顿饭的,跟最爱的人们喝上一杯,再好好地聊聊这一年的细碎,便是最幸福的年终报告,对于一个常年在外打工的孩子来说。

家里没啥人,爸爸妈妈,我,还有弟弟,足够把厨房的小餐桌给围起来,画成一个圈,足够圆。

弟弟擅长活跃气氛,总能挑起一个又一个的话题,干杯劝酒不在话下,父亲几杯白酒下肚便跟着弟弟的节奏话也多了起来,母亲是捧角,我见惯了这场面,自顾自地吃菜,偶尔见他们争论得脸红耳赤,也只会觉得好玩,便咯咯咯地笑起来。

这样的年夜饭我们已经一起过了二三十个了,分工早已明确。

我们都爱着这桌上的每一个人。

……

“我们这儿的房子算中心的,以后价格也只会涨!”父亲拍着胸膛,自信满满地说道。

“对对,卖了重新买公寓,没必要!”弟弟附和道。

父亲喝了一口酒,抿了抿嘴角,“这房子是从你们爷爷那儿传下来,以后也是你们的。”

说完,又咕噜咕噜几口酒下喉,父亲把空酒杯放下,示意母亲添酒。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对着我说道:“可没你的份,这得说清楚。”

“我是认真的!”

这时,在一旁排骨啃得正香的我,一下子愣住了,手上的筷子像被什么绑住似的,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我抬头,一脸诧异对上父亲的眼神——父亲涨红的脸颊,额头上的青筋,布满双眼的红血丝,不断敲打桌面的手指头,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我从未觉得父亲的动作可以如此之具体,就像放映机上的演员一样,每一帧都如此的清晰。

母亲看着我的表情,把倒好的酒递给父亲,笑着开玩笑道:“这孩子,嘴巴都张大了!”

没等我回话,父亲便接着说道,“这房子不卖,但得修,水电都老化了。”

“是啊是啊,得修才行,安全最重要了!”

……

空气没有凝固,对话还在继续,外面还有鞭炮声,香炉上的烟还没熄灭,我也还在桌上,我们一起围成一个圆,吃着这越来越少的团圆饭。

……

其实,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好久,只是偶尔想起,父亲的每个神情还在眼前。

那时候我从未想过房子的事情,在我的概念里,它只是“家”,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是有爸爸妈妈弟弟的地方,是我跑多远都会挂念的地方,仅此而已。

我诧异的不是父亲告知我的这个结果,而是父亲在告知我的这个动作,我难过的不是房子没有我的份,而是父亲在告诉我——“我没家了”,那一刹那,心变得空落落是真的。

我是父亲和母亲唯一的女儿,是他们第一个孩子,从小父母对我百般疼爱,只要我提出来的,他们都会想尽办法满足我的,小时候家里不富裕,但我是他们捧着长大的孩子,我无论何时都对于家人有着自负感,包括现在。

在我这里,这两者并不冲突,伤心是真的,“反正女孩要嫁出去的。”“只要你弟弟过得好,你不会那么幸苦的。”“来讨债的孩子!”……这些或多或少的伤害是真的,但他们为了生病的我到处找医生是真的,为了我能读大学到处凑钱也是真的,给我熬的汤是真的,对我的爱更是真真切切的。

我能理解父母,父母有他们的局限性,时代和环境给他们留下的印记,彻底的擦除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他们已经给了我他们能给我的,所以对于他们爱我这件事我从来都没怀疑过。

我和母亲常常谈心,她有时会一脸歉意的说起以前家里的环境,我都会跟母亲说,“妈妈,我很满足,真的,我对于所有的一切都很满足。”

我想告诉他们的是,没关系,我都知道,我知道他们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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