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水产区的正中心有档画风清奇的鳟鱼店。
店口竖着个银面电子屏,显示一个二维码,用手机一扫能读出“尊贵”(鳟鲑谐音)二字。门面刷着混有金粉的荧光黑漆。白天金粉在日光和灯光下闪呀闪呀闪金光,晃得人眼花;晚上菜市场熄灯关门之后荧光黑漆兀自泛着幽幽的光,怪瘆人的。
老板娘和光说,这个装修风格叫“最炫黑科技风”,由老板和光的先生亲自设计。最炫黑科技风?黑旋风?看不懂,欣赏不来,他们自己喜欢就好。
和光原先在香港,听说生活优渥,在青山精神病院旁边有间别墅,闲来无事就溜达溜达去精神病院里面逛一逛——她说里面环境好得不得了,比她住的别墅区还好。去逛得多了,就跟里面的医生护士熟络得不得了。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但凡有亲戚朋友急着住院的都会找她,医生护士卖她几分熟人面子,都会尽快帮忙安排个床位。
那她好端端的精神病院,啊不,香港别墅不住,跑来这小城的菜市场卖什么鳟鱼鲑鱼?
说来话长。她大学同学的大舅的中学同学的牌友的小学同学,一个叫三姨的,在这个青山菜市场做商贩委主席。机缘巧合下,和光认识了三姨。某日语音闲聊,三姨控诉这犄角旮旯的菜市场居然不卖鳟鱼!这让自在德国起就吃鳟鱼成瘾的三姨悲从心起涕泗滂沱,和光足足开导了三姨四个小时浪费了爱疯百分之五十的电量才让三姨止住泪。好奇之下和光细细一问,才知道小城人不知鳟鱼,无论鲑鱼。
和光当时就震惊了,价值观坍塌了,世界观颠覆了!在如此先进的二十一世纪,还有如此蛮荒不开化的地方!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知道了此事就不能不管,和光毅然决定去小城,开鱼店,以鳟鱼鲑鱼为先锋,引入大量高精尖科技,让现代的曙光照亮大地!
跟先生一说,先生非常支持——无论和光想做什么先生都是支持的。先生当天就让秘书买好了菜市场摊位、联系好了鳟鱼供应商。那滑溜溜一股腥的鱼,总不能让娇滴滴心软又善良的和光来杀吧,于是和光先生让手下研发团队连续加班七日七夜,做出了一部现代化的杀鱼机器。把整条活蹦乱跳的鳟鱼倒进机器入口,按需选择动作:1. 杀鱼;2. 去头; 3. 去皮; 4. 去内脏;5. 切鱼片; 6. 剔鱼骨;7. 剁鱼酱。选好后点“开始”,五分钟之内,处理好的鱼就从出口蹦出来了,用盆子接好就是了。
和光带着机器雄赳赳气昂昂地到了青山菜市场,艰难地控制着内心的汹涌澎湃和作为现代文明使者的“上帝感”,挽起袖子准备来翻云覆雨大干特干。
被“启蒙”的小城民众们却似乎不太买账。开张第一天,三姨一早过来捧场买了一斤虹鳟,为表感谢和光又送了她一斤山女鳟。三姨之后来了不少客人,这么一档画风清奇的鱼店也是蛮吸引眼球的。但是看热闹的人多,做成的生意少——
“这什么鱼啊?咋没见过?”
“不是草鱼啊?基因突变的?” 哟,这大爷还懂基因突变?
“咋这么贵咧?隔壁花老板的鲶鱼才十块钱一斤。”
“这咋煮咧?别煮不好有毒跟那叫河什么豚的一样。”
“你这机器好玩咧,变戏法的?”
第一天只卖出了一斤虹鳟送出了一斤山女鳟。第二天什么都没卖出去。第三天还是什么都没卖出去,连来看热闹的人都少了。养在缸里的鱼都厌厌地不大活动,和光担心,请了菜市场另一头的兽医叫阿喵的来看。阿喵说是因为不受赏识抑郁不得意,这些鱼有抑郁症前兆。
第四天,隔壁水产花老板可怜和光,过来买了三斤樱鳟做刺身,请了和光吃。和光心里正难过吃不下,花老板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便拿给客人和菜场诸位尝个鲜。嗨,别说,这么一尝,众人都知道了鳟鱼的好上了鳟鱼的瘾了,跟那三姨一样一样的!瞧这肉质嫩的,这颜色鲜得,连名字都特么这样高大上——鳟鱼,“尊”鱼!鲑鱼,“贵”鱼!尊贵着呢!
一传十十传百,这尊贵鱼店的名号就传开了,生意是越来越好。和光做得起劲,便长留在了这里,和光先生香港和菜场两边飞,公司和太太两不误。
留得久了熟人多了,和光似也忘记了她来“开化民众”的初心。有客就卖鱼,没客就唠嗑,她知道了一种叫“人情味”的东西。
开不开化又有什么关系呢,过得开心就好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