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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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空是深邃的蓝,阳光落在荒凉的山坡上,泛着炫目的光。

杨子荣十八岁,瘦高个子,脸被晒成麦黄,眸子闪闪发着光,别看他岁数不大,可胡子已初显峥嵘。他的白色褂子满是补丁,手里拽着牵牛的缰绳,猴急地爬着山坡。

他往前冲的身体被牛拽得为之一顿,扭头见身后的老黄牛正泪汪汪盯着自己,摇晃着脑袋哞哞叫个不停。他拉了几下缰绳,老黄牛不为所动,气得大叫:“狗日的,赶紧走呀!”抡起鞭子狠抽了几下。

老黄牛别过头去受了几鞭,身体麻木地颤了几颤。刚才在上山的路上,它看到几撮泛绿的枯草,本想伸嘴去吃,没料到被杨子荣硬拉过了界。它抬头望了眼光秃秃的山顶,再瞧一眼近在咫尺的那一撮枯草,吸引着它怎样都迈不动腿。

这一次它想要强硬,之后会发生什么,它心知肚明。它要用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的立场,于是不紧不慢卧在了地上。

在杨子荣眼中畜牲就是畜牲,不听话就该用鞭子让它长长记性,老祖宗几千年传下的规矩,已经深深刻在他的基因当中。他绕着老黄牛一边抽鞭子一边臭骂:“行啊你,成心是吧?明知道我着急,偏在这个节骨眼给我使绊子。”

老黄牛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跟杨子荣对着干。气得杨子荣将鞭子狠狠摔在地上大叫:“好你个犟牛,是你自己想趴这儿,别赖我不管你啊!待会儿你自己走回家,别想让老子去找你。”说完一溜烟跑向山顶。

这座山并不陡但路很长,若将视线拉远拉低,杨子荣在一路向上追着太阳,某一刻他的身体遮住阳光,他的人也跟着停下。山的另一边是起伏、层叠的山脉和空旷、静寂的蓝天。他没心情去看这些,他看到一个背影,一个美丽的背影,因为她的出现,一切事物都开始黯然失色。

“小翠……”杨子荣的声音有些颤抖。

小翠扭头望向他,脸颊上飘着两朵红云。刚才杨子荣上山时,她一直在看着他,特别是在丢下老黄牛后,不顾一切奔来的情形,那一刻她的心特别甜。

小翠睫毛弯弯,琼鼻小嘴,长马尾搁在胸前,红色的大花袄更将她的脸衬得千娇百媚。她来到杨子荣面前,用袖子帮他将额头的汗擦干,嗔道:“猴急什么?瞧把你热的。”

杨子荣抓住她的手,急切道:“哪能不急?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过的,度日如年,我……”为能哄小翠开心,他特意学了不少成语,可话到嘴边又有些害臊,那些所谓的“甜言蜜语”竟一时难以启口。

“哟,放牛娃也学会掉书袋啦!”小翠掩嘴而笑。

“掉什么袋?老子才不稀罕。”杨子荣的身体显然比头脑更加实诚,话还没说完就把小翠搂进怀里,让各自的心紧紧贴在一起。

今年年初他们初尝禁果,那时的杨子荣并没有这般强壮,胡子也没有现在浓密,而小翠还留着两条小辫儿,身体也没有现在的丰腴。他们打心底认为,对方近来身体上这种明显的变化与自己息息相关,是各自的感情与思念在促使着对方快速成长。

老黄牛仍然卧在地上,只是已经换了好几个位置。它嘴里嚼着枯草,抬头望着山顶。远处的山峰重峦叠嶂,云朵在峰间飘荡,鸟儿支棱着翅膀飞冲而下。它的目光随着飞鸟移动到几棵柳树上,一片片金黄的柳叶缓缓落下,落在下方的小土包上,更奇的是那土包竟还绿草茵茵。


杨大头是杨家镇出名的恶霸地主,手底下养着几十名打手,平时看谁不顺眼,就派人把对方揪了来暴打一顿,还美其名曰“开导开导”。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却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书看的越多越觉得像是抓住了什么,于苦思冥想中终于大彻大悟,他将茫茫多的文字最终归结成两个字“压、榨”。他相信没有棍棒解决不了的问题:你不服,那就打;不干活,还是打;想还手?照死了打——只有让别人畏惧,自己才能睡得踏实。

年轻时,杨大头仗着家中有钱有势,没少干奸淫掳掠的勾当。有一次出外游玩,碰到一个漂亮女人,一时间淫心大起,当街将她掳了去。要不人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女人是左近山里土匪头子的相好。土匪头子听说有人给他戴了绿帽子,这恶气怎么能咽得下去?当夜点了几十名弟兄,就去寻那已经丢失的颜面。杨家得到消息时,杨大头已经成了阶下囚,为能救回这根独苗,颇费了不少钱财,可等到他回到家才发现,命根子已经留在了山上。

他爷爷曾告诫他:“咱家祖坟的位置,那是请宫廷风水师相的,几百年来朝局更迭,咱家却能顺风顺水,为啥?就是因为祖坟位置选得好。你给我记住了,无论怎样也要护佑祖坟的周全,这气运要是断在你的手里,就是做鬼老子也不会放过你。”

后来他爹跟他说过同样的话,原来祖宗们都曾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中。现在祖坟没出多大问题,可他的根断了,这岂非比坏了风水更加严重!

他退而求其次,决定把闺女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借此帮他招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俊杰做上门女婿,好让祖宗们泉下有知,给他这小鬼留一个可以容身的位置。而他的闺女就是小翠。

小翠的美名在杨大头授意下被迅速传开,各地乡绅、地主家的公子慕名前来,一瞧之下确实别有一番韵味,可听到需要入赘的要求后,又都打了退堂鼓。

“你杨大头闺女是好看,家里也确实有钱,可我家又不缺这双筷子,难不成还找不着像样的媳妇?”

杨大头听了这话很是气恼,大手一挥:“狗娘养的,就是抢,老子也要抢来几个。”

几年前,他就开始惦记这些富家子弟,其中有几个相当不错,这次派出的人手正是为他们而去。第二天各队人马悉数返回,要捉的人一个没落,只是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连他娘都不认识。小翠见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认为父亲没把自己的亲事放在心上。

杨大头气得嗷嗷直叫,指着一个年轻打手臭骂:“谁让你打的脸?小翠一个没瞧上,老子这些年的努力,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这打手红着脸低下头,支吾道:“要不,我……”

杨大头没给他自告奋勇的机会,狠狠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骂道:“滚你娘的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鸟样。”

2.

杨大头最近很是苦恼,小翠身体上这种明显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作为父亲,他明白也渴望,小翠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是家族的未来都寄托在她的身上,如果她选的男人没有这样的才能,甚至于跟哪个男人去过,这个家岂不是要毁在自己手上?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今天小翠已经出去很久,还不见回来,杨大头耐不住性子,带着几个打手气冲冲走出家门。

出杨家镇向北,有一条曲折的小径,过了小径就到了杨子荣所在的矮山。杨大头望着眼前的山峰,习惯性把目光投向自家祖坟方向。他皱起眉头,看到一头牛趴在坟头上,正悠闲地吃着青草。他以为自己看走了眼,慌忙揉了揉眼睛。

“老爷,你家坟头上有头牛。”不知是谁来了这么一句。

杨大头浑身打了个颤。先辈们护佑祖坟几百年都没出过问题,可轮到自己竟被人这样糟蹋,这不是骑在他脑袋上拉屎撒尿吗?

“妈了个逼的,哪个狗娘养的敢在我家祖坟上撒野?”杨大头夺过手下的棍子,咆哮着向老黄牛冲去。

小翠听到父亲的声音,吓得花枝乱颤,赶紧抽身向那边望去。这一瞧不要紧,浑身的欲火被浇了个透心凉。她瞥见杨子荣还想提枪再来,飞脚将他踹了两个跟头。

杨子荣不怒反喜道:“嘿,今儿还挺带劲。”

“别闹了,你的牛在吃我家祖坟上的青草。”她边说边穿衣服:“我先回家瞧瞧,你在村外待到天黑再回去,记得从村南走,被人撞见不好,记住了吧?”

杨大头在乎祖坟的程度,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多少年来没人敢靠近那片坟地一步。今天杨子荣急着见小翠,没多想就把老黄牛丢在了山下。现在大祸已经铸成,杨子荣偷瞄了那边一眼,赶紧躲在山头这边不敢再瞧,生怕被杨大头看到。同时又在心中祈祷,希望小翠能说动杨大头,不要来找自己麻烦。

老黄牛看到了杨大头,吓得飞跳而起。几天前,它碰见过杨大头当街杀牛的情形,只用了一刀,那头牛就呜呼哀哉了。此时杨大头身上的杀气,甚至比杀牛当天还要可怖。它想也没想就选择了逃跑,先是向杨子荣方向疾奔十来米,又绕了半个圈子,朝通往村里的小径跑去。

别看杨大头身宽体胖,速度却一点不慢,他抢先一步拦在老黄牛的必经之路上。老黄牛速度不减反增,它明白要是被这几个人包住,小命肯定不保。两者飞快接近,刹那间撞在一起。棍子落在老黄牛背上,牛头撞在杨大头肚子上。杨大头向后飞出,在地上滚了几滚,老黄牛已经奔进村中。杨大头翻身跳起,不顾身上被牛撞的那一下,吆喝上打手就向村中追去。


杨大牛躺在躺椅上,眯缝着眼睛惬意地晒着太阳。他五十多岁,身体瘦弱,头发花白,满脸的褶子饱含着沧桑。从懂事起他就明白,自己这辈子吃苦当奴隶是没跑了,没想到在人生的最后阶段,还能享两年清福。前两年,杨子荣被杨大头安排到小翠开办的学校当看门的,挣钱多不说,居然还近水楼台先得月,把小翠搞到了手。

杨大牛总得意地想:“杨大头,你当了一辈子地主,有一个闺女,但是个没用的男人。我杨大牛是个庄稼汉,有一个儿子,吃了一辈子苦。到头来,你家闺女成了我儿媳妇,给我生大胖孙子。嘿嘿!这就叫地主大家轮流做,肥水不流外人田。”

老头儿这样想着脸就乐开了花。忽然听到一阵急促地蹄子声,又瞥见门口有一道黄影闪过,好像是自家的老黄牛。他认为是自己眼花了,老黄牛还从没有,过家门而不入的情况。又过了没多久,他听到杨大头如雷鸣般的咆哮,绕着村子喊了很久。在他以为杨大头抽羊角风时,这帮人已经到了家门口。

“狗日的,整个村子都找遍了,也没找着牛的影子,肯定在家里面。”

杨大头带人冲进院中,看到躺椅上的杨大牛,臭骂道:“王八操的狗玩意儿,为了找你的牛,老子翻遍了整个村子,你居然在这里晒太阳?”

他冲过去一脚踹翻躺椅,忽然捂着肚子“哎哟哟”叫了两声,嘴角跟着淌出血来,喘着粗气道:“把狗日的拽起来。”

打手们清楚,这次不是简单的“开导开导”,连忙将摔得七荤八素的杨大牛拽起来,拖到杨大头面前。

杨大头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咬牙道:“你家牛呢?”

杨大牛迷迷糊糊道:“我,我不知道。”

杨大头将他一脚踹在地上:“不知道是吧,给老子搜。”

院子本就不大,打手们环顾一周,而后一窝蜂冲进屋中,没一会儿就把杨大牛媳妇拎了出来。

“老爷,除了她没别的活物了。”

杨大头连看都没看,冷冷道:“活着也是糟践粮食,丢粪坑去。”

杨大牛媳妇常年卧病在床,眼睛昏黄而无神,瘦弱的身体像纸一样薄。她的声音特别虚弱:“杨大头,我是活不成了,你怎么让我死都我都认,可你能不能饶了我家老头子?”

杨大头吐了口血唾沫,不怀好意道:“饶了他?行,告诉我你儿子在哪儿?”

听到这话,她强撑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倚在架着她胳膊的打手身上,有气无力道:“我不知道。”

“那就去死,给杨大牛弄桶好饭。”

杨大牛望着被拖向茅房的媳妇,奇迹般站了起来,来到杨大头面前,膝盖如同钉子狠狠落在地上:“杨大头,咱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邻居,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发这么大火?你让我说什么都行,别为难我媳妇好不好?”

“哼!早这样哪儿用遭这份罪?”杨大头让打手停下,问道:“到底是谁把你的牛牵到我家祖坟上吃草的?是不是你儿子?别跟我扯它是自己过去的鬼话。”

杨大牛难以置信地看着杨大头。今天是儿子把牛牵出去的,他那么喜欢小翠,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可要是说出关于他哪怕半个字的不是,杨大头那么在乎祖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眼神由纠结慢慢变得坚定,开口道:“是我干的。我被你剥削几十年,不想儿子也和我一样。今天我爬上牛背,让它驮着我到了你家祖坟那儿。牛很听话,看到青草就冲了过去。别人都说你家能一直是地主,靠的就是祖坟的气运。我就想,要是把你家的气运坏了,你的地主是不是也就做到头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就你这老寒腿,怎么可能回得来?”杨大头脸色变得铁青。

“我是爬回来的。”杨大牛面露微笑。

杨大头忍无可忍,拳头用力挥出。杨大牛的脑袋像是被石头砸中,身体一歪摔在地上,直接晕了过去。


太阳渐渐西沉,一丝淡月挂在夜空。杨家镇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点光亮,街上也没有行人,整个村庄都显得异常空寂。

不安的情绪折磨了杨子荣一天。他很想回家看看,又怕在半道碰到杨大头,一直在山上待到月上中天,才终于迈开归家的脚步。好不容易挨到家门口,望着紧闭的家门,他犹犹豫豫不敢上前。由于父亲腿脚不便,他不在家的时候,门都是开着的,可今天的门关着,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家里发生了什么。

“爹。”他轻唤了一声。

邻居杨四刚从家门口露出半个身子,低声提醒他:“阿荣,快别喊了。该死的杨大头执行了宵禁,要是让他知道你大半夜不回家,还在街上大喊大叫,非把你的腿打断不可。”

杨四刚见他仍愣在原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跑到他面前,将他拽到门口并把门推开,笑着说:“今天杨大头来过你家,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我爹说他肯定受气了,还说你爹是牛脾气,连杨大头都敢得罪。可我不这么想,我们天天受杨大头那帮鸟人的气,敢跟他较真,那才叫有胆量。不过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你好好劝劝牛叔,有什么话别当面说,背地里过过瘾不挺好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杨四刚一席话令杨子荣压抑的内心舒畅不少,他苦涩一笑道:“对对对,你说的没错,我待会就跟我爹说去,你也赶紧回去吧。”

望着杨子荣把门关上,杨四刚怪笑起来:“这小子,魂丢哪儿了都不知道,一看就没干好事。”

“爹……”

一声凄厉的尖叫,忽然从杨子荣家中传出。

漆黑的街道有了火光,邻居们从家中走出,由杨四刚领着,来到杨子荣家中。待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后,俱是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杨大牛趴在地上,脑袋被按进马桶,白色的蛆虫爬遍了全身。胆小的人不敢再瞧,有的忍不住吐了出来,一个女人尖叫着晕倒在地……

家中的突变像是在杨子荣心口狠狠刺了一刀,还没有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的他,根本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哭晕了过去。

杨大头家在隔街的大道上,独门独院高门楼十分阔气。他今天起了个早,准备再去寻那头老黄牛,结果刚一出门,就看到杨子荣正气势汹汹提着菜刀站在门口,吓得他打了个哆嗦。几个哈欠连天的打手连忙闭上嘴,将杨大头护在身后。

杨子荣用刀指着他们,恶狠狠道:“都给老子滚开,今天是我跟杨大头的恩怨,有哪个不开眼的敢碍事,老子就砍哪个王八蛋的脑袋。”

杨大头冷静下来,不屑道:“笑话,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狗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动刀子?听我一句劝,想活命立即滚蛋,要不然把你的狗腿打断!”

打手们本想动手,可听到杨大头的话,都愣住了。以往敢跟杨大头这样叫板的人,肯定会被乱棍打死,今天杨大头却发了善心。

杨大头确实想杀杨子荣,自己杀了对方父母,这个仇没人会忘;杨子荣在大街上让他下不来台,如果不弄死他,别的人会怎么想?怎么看?以后会不会有人效仿?可他又不得不放了杨子荣,因为昨天小翠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自己不要伤害杨子荣。

杨子荣嘶吼着向杨大头冲去,他已经失去理智,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杨大头,为父母报仇,哪怕因此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打手们握紧棍棒,等待着对方靠近。杨大头的耐心已被耗尽,正要下动手的命令,突然看到杨四刚自远处奔来,从杨子荣身后一把将他扯住。

杨四刚惊恐地看着杨大头,确认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后,低声劝杨子荣:“阿荣,你在做什么?这么干只会白白送死。你死了,你爹娘的仇谁来报?赶紧跟我走,咱们回到家再商量报仇这件事。”

杨子荣奋力挣着,可怎样也挣脱不了杨四刚如铁钳般的手掌,急得他将菜刀掷出,怒吼道:“杨大头,就是做鬼老子也不会放过你。”

杨大头听到这句话,惊得一连退了好几步。无数年来如梦魇般折磨自己的话语,再次在心中炸响:“无论怎样也要护佑祖坟的周全,这气运要是断在你手里,就是做鬼老子也不会放过你。”他像是着了魔,转身向家中跑去。

3.

杨大头病倒了,病因是被老黄牛撞的那一下着实不轻,再加上总是患得患失,汤药没少吃,病情却不见好转。大夫说:“你的病其实已经好了,现在还躺在床上,是因为心里面搁着事放不下,如果你总抓着不放,躺十天半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他确实在床上躺了十来天,身体虽还虚弱,但神志已经清醒。房间里很是阴暗,外间的桌上燃着半根蜡烛,小翠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杨大头拉开门走了出去,看到将满的月亮挂在天上,把半边的夜空都照的雪亮,褐色的地面上也蒙着银色的光。夜风已经很凉,身着单衣的他紧了紧衣服,瞥见蹲在地上睡着的手下。

他轻咳一声,见对方不为所动,皱起眉头将对方踹到在地。美梦遭到破坏的打手,恼怒地瞪了杨大头一眼,发现是他后先是吃了一惊,而后又狂喜着站起,问道:“老爷,你的病好了?”

杨大头本想发火,但见对方看到自己身体有所好转,竟然这样狂喜,心中生起些微感动。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对方到院里说话。

“那头牛找着没。”杨大头低声问。

这打手道:“我听村里人说,在附近山上见过那头牛,但并不保准就是它。老爷,你说它会不会已经死了?我们几十个人按你吩咐天天找,可十来天也没有找着。”

杨大头觉得有些道理,可还是不放心:“接着再找,阿荣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这打手道:“每天夜里,他家都会聚好些人。他们是不是想挑事?有好几次我们都想把他抓起来问个明白……”

忽然一阵冷风袭来,吹得杨大头头晕目眩。这打手连忙将他扶住,急道:“老爷,你还是回屋去吧。外面这么冷,你的身体又刚刚好,见不得风。兄弟们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你老人家病好了,带我们去收拾那帮不听话刁民呢!”

杨大头将体内的寒气呼出,拍着这打手的肩膀说:“我没事,不用担心。阿荣要想搞事情,不用等我吩咐,直接将他拿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那头牛。你们可以借着找牛的由头,去他家看看。”


老黄牛在村外转悠十多天,很想回家看看。它惦记着牛棚,想瞧瞧是否和走时一样,还在静静等着它回来。它趁着夜色悄悄摸到家门口,正要用头把门顶开,忽然听到院里有好多人在说话。

“我们每天吃得比鸡还少,活干得比牛都多,还天天要受杨大头的臭骂和毒打。这穷苦的日子你们还没有受够吗?杨大头手底下只有几十个人,大家只要合起伙来,肯定能把他打倒。”

“说得对,我们村所有人加起来有好几百人,只要一条心,我就不信斗不过他。”

“可要是没斗过呢?”

“你……”

门忽然响了一下,他们立即停止了言语。

杨子荣让大家不要慌,抄起一根木棍来到门口,喝道:“谁?”

半天无人回话。

大伙都瞪着眼睛望着杨子荣,挺冷的天,脸上竟都沁出汗来。

杨子荣暗想:“想要办成大事,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谁还会跟着我干?”

他深吸一口气,拔开门闩,还没来得及开门,门就被一下顶开。一个大牛头映入眼帘,把杨子荣吓了一跳。待他缓过神来,才发现是自家的老黄牛,赶紧侧过身让它进来,却听到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十多个打手举着明晃晃的火把,如火龙般向这边飞扑而来。他又吃了一惊,老黄牛忙往后退了几步。

打手们是冲着杨子荣来的,不成想碰到了老黄牛,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黄牛匆匆瞥了眼牛棚,还有杨子荣,扭头向村外跑去。

打手们大叫:“快,就是那头牛,别让它跑了。”

杨子荣望着火龙迅速远去,连忙把门关了,心虚地靠在门上,双腿开始不住颤抖。

杨四刚见大伙脸色都异常难看,皱眉道:“看这架势,八成是冲我们来的,还好老牛出现的及时,要不我们都得玩完。阿荣,杨大头肯定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接下来该怎么做?别再磨蹭了,要不然我们一个个都得被杨大头弄死。”

杨子荣攥紧拳头,咬牙道:“杨大头那个王八蛋,他不叫咱好好活,那就跟他抗争到底。你们现在马上回去,通知所有村民,明天都别去上工,到家庙去集合。我们跟杨大头挑明了讲,他要是敢动手,那就跟他拼到底,把那帮家伙全都赶出杨家镇。”

砰砰砰……

沉闷的敲门声把杨大头吵醒,他坐起身见小翠已经把门打开。那个被他派出去的打手又回来了,正对着小翠大献殷勤。

他一脸不爽地盯着这打手,骂道:“不长眼的狗东西,有什么要紧事?三更半夜扰老子睡觉。”

这打手忙道:“老爷,那老牛找着了。”

杨大头光着脚冲到这打手面前,揪着他的衣领问:“它在哪里?”

“在外面。”

杨大头抬眼望去,只见两个打手用力拽着缰绳,老黄牛一个劲儿往后㩐着脑袋,几个打手不时抡起棍棒打在它的身上。

“狗日的……”

杨大头浑身的病态陡然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比以往更加暴戾的架势。他推开这打手,在屋中如螃蟹般走来走去,忽然冲到床边,拔出挂在榻上的短剑,转身出了屋子。

老黄牛看到他,吓得用力㩐起缰绳。杨大头瞅准时机,上前一步,麻利一刀,捅进了它的脖颈,而后不紧不慢退了两步。正在奋力挣扎的老黄牛,身体忽然变得僵直,然后闷哼一声,无力地倒在地上。

小翠望着被杀的老黄牛,还有淌了一地的鲜血,肚子开始痉挛起来,实在忍受不住,捂着嘴跑到远处,俯下身子干呕起来。

次日清晨。

太阳爬上天边,燃烧着附近的云朵,将东方烧成一片血红。杨家镇家庙前聚集着上百名村民。随着杨子荣颇有感染力的话语煽动,很多村民在心中压抑许久的怒火,如燎原之势被熊熊点燃。

杨子荣举起右手大声喊道:“乡亲们,杨大头是怎样对付我们的,我们还要忍耐多久?只要我们团结起来,握紧手中的武器,就没有打败不了的敌人。”

杨四刚跟着道:“对,我们手里有镰刀,也有锄头和铁锹,我们足有好几百人,杨大头只有区区几十个打手。我们只要拧成一股绳,一定可以打倒他。”

一个中年男人嘟囔道:“打倒了杨大头,谁给我们饭吃?这帮小家伙光看着眼前的,咋不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一个年轻人生气道:“你就知道吃,好好看看自己的孩子,你现在是什么样儿,你的孩子以后就是什么样儿。他会和你一样,变成一个窝囊废,天天被人打骂,还得觍着脸给人干活……”

不知谁喊了一句:“杨大头来了。”

杨大头出现了,人声鼎沸的家庙,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他愤怒地望着每一个人,每个被他看到的人,都无力地低下了头,并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来。他来到刚才还愤愤不平的年轻人面前,眯缝着眼睛看着对方。

“二狗子,你他娘刚才嚷嚷什么?”

二狗子支吾着低下头去。

杨大头环视着众人,恼怒道:“现在几点了?怎么还不上工?不想干立马滚蛋,别以为没了骡子老子连面都磨不成。”

杨子荣见大伙儿被骂的全成了打霜的茄子,连忙道:“大家千万不要听杨大头胡说八道,我们有这么多人,为什么要任他摆布?”

他的话犹如石沉大海。

杨四刚提醒他们不要惧怕杨大头,可回应他的却是杨大头的怒视,还有一个个低垂的脑袋。

杨大头来到杨子荣面前,用食戳点着他的胸口,警告道:“我给你一个机会,收回刚才的话,立即去干活,否则要你好看!”

杨子荣死死盯着这个残害自己父母的凶手的眼睛,含恨道:“你杀我爹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放他们一马?现在全村的百姓都在这里,你有没有想过要对他们好一点?你没有,在你的眼里,我们只是你发泄的玩物、挣钱的工具。你可以让我们闭嘴,但遮不住我们的眼睛,你的所有恶行,我们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今天,我让他们来到这里,就是要他们拿起武器,将你打倒,结束你的狗命。”

杨大头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到最后忽然仰天大笑起来。杨子荣的话确实在村民心中掀起不小的波澜,可随着杨大头的大笑,又都开始变得举棋不定。杨大头忽又板起脸来,声色俱厉道:

“这点小阵仗也想把我杨大头吓到?也忒没把我当个人物。你们不是想造反吗?今天有一个算一个,我给你们三分钟时间,时间一到,谁还敢站在这里不去干活,全家三天不准吃饭……”

杨子荣望着转过身,背对自己的杨大头,多日以来压抑的仇恨爆发开来。他从背后掏出磨得雪亮的菜刀,举起来就向杨大头的后脑勺砍去。

杨大头后背好像长了眼睛,在杨子荣动手的刹那,迅速转过身,一把掐住他的右手,飞起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给我照死了打。”

打手们早就看杨子荣不顺眼了,听到杨大头的命令,立即抡起棍棒,向杨子荣的脑袋和胸口砸去。村民们见杨大头开始动起手来,害怕波及到自己身上,吓得四散而逃。

杨四刚看着迅速逃离的村民,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杨子荣,还有低头把玩着菜刀的杨大头。他慢慢弯下腰,捡起提前备好的镰刀,大吼一声就向杨大头的脖颈割去。

杨大头忽然抬起头,推开杨四刚拿镰刀的手臂,狠狠一刀劈在他的脖颈上。鲜血喷涌而出,将杨大头的脸染成了血红。

“老四,我的儿子……”

杨四刚的父亲看到儿子被杀,绝望地向那边跑去。一个打手在半道将他拦住,抡起棍子抽在了他的头上。

不知是谁家的小女孩,被四散的人群冲得找不到妈妈,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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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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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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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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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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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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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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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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