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看红湿处

   身在何处，不知在何处。  

  早上醒来，盯着转动的风扇发呆，会忽然记得，这是在四川。

    是啊，这是四川，是向往了很多年的地方。是在很久之前写过了一句话的地方：

    进川入蜀，成王霸业。

    这八个字在和好友开玩笑时说过，在某一次郑重告诉别人却被嘲笑之后，再也没有提起。

    恍惚之间，我已完成了一半。

    余下的一半多是壮语，仰慕蜀汉繁华，写在太白醉后的诗篇上。也许是蜀锦绮丽，镌刻太多风华。也许是锦官城的名气太盛，追随者的影子绵延了千年。又也许是诸葛孔明的智慧照亮长河，使千千万万的读书人多了胸藏百万甲兵的豪气。

    而后我来了，虽然晚了四年，还是坚定的赴你一面之约。

    川地多豪杰，蜀汉古地英雄良多。我敬仰吴玠英杰，齐名岳飞却被后世埋没。李白所写《蜀道难》，纵横古今绝唱。苏轼有奇才，方成《赤壁赋》。李冰父子变沧海为沃土，开创了四川平原的盛世繁华。且看诸葛多智，而玄德仁治。有子龙跃马，子美结庐。相如文采，扬雄能辩。罗贯中得陈寿《三国志》而作名著，陈子昂登幽州台使天地惊。更有黄继光，邱少云，陈毅英雄，使我华夏万古。我怀揣梦想与之神交，愿得古蜀遗风。

    川蜀之地多有潮气，北方人尚需习惯。晴时湿气弥漫，雨时更是缠绵。想在北方，虽有大雨尽湿我衣，却透不过衣衫使浑身黏腻。大概是这等天机所然，川人生活斯条慢理，不疾不徐，颇有放浪自由的古人气质，成都被称为最适宜人类生活的慢节奏城市，理当如此。李白能够写出奇幻瑰丽的诗句，与这里的自由洒脱，不无关系。倒是我这等心急之人，总觉得有劲无处可使，心急火燎。而你看街头巷口穿着短褂的乘凉老人，摇着蒲扇，虽说着我尚未懂的川语，其悠然自得之情，开始弥漫。

    北方语言虽有差异，差之不远，多能听懂。川语讲究一个快字，听之如坠云里雾里，全然不知所云。而他们断不肯行个方便，商店老板和公司主管，一直在说着分不清四和十的川语。在数次碰壁之后隐隐有些不解，直到一位朋友指点我：“我们家乡是个开放包容的地方，会随时方便外乡人说普通话，这里不一样。”顿觉有理，一时间颇有自豪。

    成都多雨，一下就是一天。雅安更甚，多次在夜里被瓢泼大雨惊醒，伴着电闪雷鸣。似是在向我等新来之人宣告自己“雨城”名号。雅安环绕皆山，山则绿树葱茏，竞相群起，蝉鸣鼎沸。道路两旁全被大树所遮挡，光影婆娑穿梭于树叶缝隙。沿路行走，桂花香气袭人，如蜜甜美，如酒醉人，抵挡了很多酷暑的炎热。在群山包围下，雅安城显得小巧秀气，恰与我故乡类似。家乡人心灵手巧，智慧超然，遇水则有亭台水榭，逢山便是公园景致，古柳盘虬，楼阁井然，窄小而不拥挤，矜持但却豁达，风水宝地，绝无压抑之感，比雅安之凌乱，多有所长。顺着山道前行，翠竹摇曳，绿橘悬吊。青苔湿滑，石板与群山融为一体，仿佛置身奇境，比家乡之单调，反胜了几筹。地震不能够带来长久的伤痛，除了不多见的标语，雅安人民已经从伤痛中走出，生机勃勃，欣欣向荣。雅安三雅，已见其一，未曾食雅鱼，日后多有机会。雅女之说，谁人不知川女多姿？

    来四川许久，未能远行，颇觉遗憾。时日尚多，大地灵秀，且待我来。

疾风骤雨，几回看

第五天不见太阳。

雨肆无忌惮的下了五天。太阳被乌云压迫，不能出现。挂着几天的衣服依旧潮湿，凉意已逼人，我不敢撤了凉席。看惯了北方的乱石飞沙，在四川的无边水汽中发了霉。

我倒佩服起这雨来，不肯为了延长生命而改变脾气。早上醒来就能听到轰然而来的雨声，中午去吃饭短短一段路依旧可以尽湿了衣衫。一直下一直下，直叫人毛躁。等到我渐渐熟悉了，大概家乡的艳阳又在等待了。

时间往前推。在仁寿的实验基地，做了一整天的试验推开宿舍门，看到一只比我巴掌还要大的蜘蛛在墙上奔走如飞，我的内心瞬间崩溃。虽然之后它似乎离开的自己的家，我依旧不敢太过嚣张。在久未有人打扫的厕所里，我可以用数墙上蜘蛛的方式打发时间。它们怡然自得编织各种各样的网，张牙舞爪虎踞龙盘、我跟着重庆的师兄做实验，帮宜宾的师姐采样，又和一大桌认识不认识的天南地北的人一起吃饭，一起喝除了西夏之外的酒。

天气好的时候，要调查作物的性状。翻过两个不大的小山包，从田埂上的杂草丛中走过，蜿蜿蜒蜒的山路上无名的各色花朵，还有桂花醉人的香气。我们随手折下路边长茎草，咬在嘴里，或抽打着身边花草，听师兄教如何测定品种，看那些被兔子吃的面目全非的植物。绕过山丘，是一片人家，最纯粹的乡下小屋，片片田地包围。有背着背篓的农民，和我们打招呼。少壮多出走，留下的俱是老人。虽然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这最最乡下的方言，和地铁里超市中的四川话，多有不同。他们看着我们在地里走来走去，挂牌子，测数据。有时候会问我一两句，大都听不懂，师兄若不来解围，只好笑着用自己所理解的意思作答。就和许多年前，我在乡下的小路上奔走，去逗上村的老牛，去摘下村的酸梨，会有人问我“你是谁家的孩子”一样。时间虽然过了很久，那些熟悉的羊肠小道，那些不知名的黄色小花，又或者所有淳朴的乡下百姓，不论在哪里，从未改变。

刚下过雨，整条路上全是蜗牛，踩过去咔咔有声。我一个人在雅安收豆子，和四位都已白发的老阿姨。老师曾说，自己在雅安住了好多年，雅安的方言，仍有不识。几位阿姨大概看出了我眼中的迷茫，尽量用浅显的词义表达。我们坐在田边一起喝水，她们还会开各种各样的玩笑。把豆子捆好，晾晒已毕，坐在台阶前，我看着她们，突然在想，别的人，会在高楼大厦和世界各地的人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他们谈吐不凡衣冠楚楚。而我何时会想到，一个北方普普通通的青年，有一天会和相隔一千公里外的几位南方最普通的农村阿姨一起，在乡间的小路上小憩谈笑，去感受这贯穿于整个华夏大地最大众最淳朴的民风。你在飞黄腾达时会各奔东西，我在家长里短中循环着生老病死。人生的际遇如此奇妙，未来，永远未知。

雨潺潺，总会心烦。我在梦中，坐在老木桌子的教室里等待上课，突然看到初中的英语老师走进来。我一直在重复不停的梦着初中的故事，和老师说我们有五年不见。于是我认认真真拿出书想再听一次初中的英语课，可老师的板书竟和从前一样，一字不识。在一片嘈杂中站起来回答问题，我只好挠挠头，老师，我记错了，咱们，七年未见了。

七年过了好久，倏忽惊醒， 雨还在下。

白云峰顶，青城山深

时值中秋，偶遇良机，与大二某班少年同游青城后山。

沿路无话，路至尽头，为一古镇，名泰安古镇。所谓古镇，也不过是琉璃飞瓦，滴水檐台，均为现在所筑，仿古行迹而已。街上都是饭馆旅社，霓虹灯闪烁也写着“机麻饮茶，免费WIFI”。不过其间青石台阶，斗拱重檐，配上青山绿水，也确有几分味道。

过了浮桥，便为山间修筑的栈道。栈道依山临水，曲折蜿蜒。行不多久，就进了山中。山石嶙峋，立于谷底，其间飞流湍急，激起水花，拍打巨石，发出轰鸣之声。我本以为这水会和张家界一般，初时咆哮山间，而后隐于幽谷，谁想这一路走来，水声震耳一刻未歇。山间顽石不肯略略低头，没有一个被冲刷浑圆，反倒是棱角分明，更惹得水花飞荡，湿气四溅。水本无根，肆意而为。一者沿着河道直冲而下，遇到阻碍则被分为无数水汽，弥漫四周，又重新跌入潭中；一者学了乖巧，忽而单刀直入，忽而双龙戏珠，总是不被羁绊。山行数里，水流忽见平静，成一深潭，清澈见底，为深青色，颇见幽幽。再往前轰鸣声愈烈，是水潭下游，山石齐齐消失，落差极大，水成瀑布，万马奔腾而下，蔚为大观。行之越深，水流越急，盖因山势渐陡。而其中有无数股从山巅泼落的山泉加入，更使壮大。仰头观这飞泉，俱不是横绝百丈，或一股潺潺，或一缕悠悠。其中佼佼者，也不如谷中流水雍容，却有猛虎下山之势，万夫莫敌之勇，使人想起一马当先冲下定军山的老将黄忠，心怀必斩夏侯之念，狠狠砸在水底。这一路来，不曾见过一处相同的水流，不曾遇到一块形似的山石，正如这世上，不会有相同的人。

昨夜有雨，今天山谷中潮湿异常。栈道也滑，下脚处处小心。初入山中，颇有几分亭台楼榭，帝王园林的感觉，道路曲折蛇行，都在水潭上面。不知何时，呈上升之势，再走一段，全都成了直愣愣的楼梯。这楼梯修的参差不齐，有时一步三阶陡毫不费力，有时一阶就高的要比划比划。上便是直上，没有一个可供歇脚的平台，一口气爬上去，就已经双腿发颤，举目一望，又是一段更长，简直绝望。虽嫌吃力，我们还是赞叹着把路铺好的无名英雄百折不挠的决心和勇气。山路虽陡，也不险要，只是时有滴水凉了脖颈，又要小心突兀而出的石头撞了脑袋。看着旁边奔腾翻涌的山泉，感受着绿树葱茏，顿感惬意。

半山有水，非船不能过。水面如镜，船行其上，如在画中。水路很短，过对岸，立着一尊菩萨。

青城山乃是道教四大名山之一，天师张道陵于此结茅传道，发扬光大，故而青城前山道观林立，肃穆庄严。然而自明代以来，有三教融合之势，所以这后山，反而是佛像居多。前人在栈道旁雕塑了很多佛像，年代久远，都出现了损耗。只有一尊卧佛，宝相庄严，保存完好。佛家真理难以参透，很多佛像俱不可描述。

此时上山已有两个小时，前路仍然遥遥。腿已发麻，水亦告急。举目皆绿，层层环绕，心生急躁。山路也不一味上行，也会有向下趋势，可能是山路太陡，需要绕行。山间湿气环绕，偶见一片天空，也是阴沉沉的。到这时，山泉也已不见，秋日无蝉，也不鼓噪，可以听到细细风声和暗处水声。细枝摇曳，苔藓斑驳，又有佛像在旁，清幽雅致，绝好风景。只可惜我已腰酸背痛，其间乐趣，减了很多。

    终于上至山路所穷极， 要想前往白云寺，还需上行。此路很险，开在山腹之中，几近垂直。扶梯而上，只一人宽窄，略能看到见方的天空。扶梯盘旋，紧挨山壁，上下只能侧身，而其陡峭，当为最甚。想必这也是对心诚则灵的一种考验吧。上得楼梯，豁然开朗，宽长甬道后有一座庄严宝刹。金瓦正殿，琉璃翼角，端的是金碧辉煌，庙堂伟器。虽不是旺季，游人也众多，香火极盛。寺中供着一位千眼千臂观世音菩萨，普度众生。有同学求签，全都为姻缘，我讨了几张过来看，大多禅理佛法，似懂非懂。大家都坐着休息吃东西，看他们各个青春无敌，笑靥如花，再看我已经是汗湿衣衫，双腿酸痛。山巅远望，云缭雾绕，隐约可见，如同仙境。

下山时过一矮屋，枯枝堆积房顶，窗棱破败，支架腐朽，行将倒塌。想这繁华山间，也有萧索景象，时光悠悠，天地匆匆。古往今来多少信徒，在这山间问道求佛，埋骨荒冢，可叹，可叹！

下山风景重复，而我双腿已有了抽筋的迹象。几乎是神经带动着身体。一路单调，前路难望，直走的精疲力竭。正在为无法分散腿疼而忧烦时，脚下一紧，台阶竟已不能容脚。只能侧身踮脚，一边防着教人低头的石头，一边对拍击而起的水花连连咂舌。山路急陡，穿梭于瀑布湍流之间，需架桥方得过。有时两山对立，山石如盖，只留下矮身方过的缝隙。到深处，甚至屈膝下跪，勉强前行。山道也修的粗糙，有时长不逾尺的山道旁就是乱石嶙峋的激流，只有一根单调的铁链在风中瑟瑟发抖，走着心惊胆战。石梯凌空高架，转过山峰又直插谷底。复扶摇直上，顺着蟒缠的玉带，躲过刺穿山体的瀑布，简直步步惊心。开始下了大雨，山间空蒙，烟雨弥漫。石道更加难行，若不收紧心神，恐会随着身旁水流滚滚而下。李白诗云“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虽不是说青城，但是看这山势，又何尝不能说“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何为乎来哉！”行了近两个小时，方见平路，一座通体翠绿的石桥横立，树枝低垂，斜雨微微，流水潺潺，是一派醉而往返的江南景象。几个面容姣好的师妹从上走过，就好像画中的仙女。远远可见入口，终于走出山中，刚才的压抑也一吐为快。遥望来路，高耸入云，深不可测，顿觉此行不虚。

    山巅气吞万象，可指点江山，看仙人飞渡。山谷则幽然雅致，集蜀道天险，江翻海沸。不经凶险，何来大气？人生大抵如此，挫折困苦，愿泰然处之。 

有关孤独

影院里的空气有些闷热，周围坐满了人。飞行器启动的轰鸣声充斥耳膜，松了松被表链缠住的袖口，略微有些紧张马特达蒙要如何获救。

火星救援，或许让我有些失望。

可能因为只是常人，没有宇航员超越常人的心理素质。倘若我被丢在了五千六百万公里外的火星，入目尽是赭红色的群山丘陵，整个星球只有一具可动的躯体,我首先想到的不是空气，水和食物。而是绝望，如同置身万丈深海的，冰冷到让人灵魂冻结的绝望。能够让我回到遥远家园的飞行器不见踪影，同伴们把我留在一个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星球，这种绝望足以让我去做任何一件事之前，先感到窒息。于是影片巧妙设计了达蒙的受伤，或许疼痛，能够稍微缓解其他的负面情绪，有些刺激，可以让人暂时回到现实，看清眼前的困境，无暇顾及往后的窘迫。美国电影擅于制造孤胆英雄，用一个人的血肉之躯征服世界，最后只需要披着毛毯，坐在敞开的救护车里，等待一个女神的相拥入怀，和旁边的兄弟碰碰拳头，或许还有一个站在眼前无奈耸耸肩的上司。故事就此完美结局。

可是我一直觉得，不会是这样。最起码马特达蒙征服不了火星。这里不是大海上的孤岛，没有飞禽走兽，没有绿树森林。鲁滨逊只是隔绝于文明世界之外，达蒙已经飞越了整个文明的星系。当然，他利用自己的主角光环，不仅爬回了暂住地，又在后来短暂的时间里，开始自给自足的种植土豆，收集淡水，记录生活。整个过程在轻松的氛围里进行，西方人用固有的幽默，一直在冲淡一整个星球笼罩在一个人身上的孤独感。 反倒是远在地球的人得知他生还的消息，显得比达蒙自己更加着急——可能是因为达蒙着急并没有任何作用。故事在地球和火星两端展开，间杂着那艘本来应该载着达蒙和他的队友，如今却少了一个人的正在往回飞的飞船。达蒙坚强而乐观的等待着下一次火星登陆计划，地球人紧张的准备着回去救他们的英雄。影片使用了很多快进的手法，用字幕来表示已经有些模糊的时间概念，用白天和夜晚的交替打破一成不变的飞沙，山丘，风尘仆仆。对于太阳日的笼统概括，使人们暂时忘记了这样一个困境，足以让任何人崩溃。

夜晚的狂风吹垮了达蒙赖以生存的空间，最为严重的是一次性毁灭了他所种植的土豆。我想，换做是我，在回复镇定前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陷入一种呆滞的，无力的状态。那是一种绝望，一种唯一的救命稻草被抽掉后再无任何依靠的恐惧感。达蒙清点了之前遗留的食物和收获到的土豆，平静的接受了既定事实。失去食物唯一的后果，是美国人仓促上场的飞行器爆炸，中国提供了更为先进的技术。这当然只是一个玩笑，或许是为了体现在浩瀚的宇宙面前，人类之间的芥蒂实在微不足道。他们在和时间赛跑，达蒙在和死神较量。

影片设定了一个默认的事实，让达蒙成为了一个只有大脑，没有情感的超人，或者说，为了表达积极的一面，他们抽离了达蒙脑海里关于恐惧，绝望和孤独的感官。可是这些，有时候可能比食物，空气和水更容易置人于死地。

我曾长久的一个人住。大三的暑假，在整栋宿舍楼里剩下了不到十个人的时候住了近一个月。有一天晚上我一直清晰的感到床头有两个人阴恻恻的盯着我看了很久，全身是汗的挣扎起来，硬是不敢下到地上开灯。人类对黑夜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阳光照耀的白天，达蒙可以开着火星车到处溜达， 冷风四起的黑夜，他又是如何听着那些陈年的旧曲入睡？后来的冬天，我又为了出走而战，单枪匹马在新房子里呆了两个多月，每天为了天书一般的英语朝五晚九，所有的对话仅限于“来碗刀削面”和“多少钱”。有一天我坐在向阳的沙发上，数着对面一一亮起的灯光，又在昏昏沉沉中猛然惊觉对面再一次点点亮起的灯光。时间会在你一个人的时候失去它原有的度量，随意拉伸。我可以打开电视机，和院子里的边牧对视，和不认识的人类擦肩。达蒙可能会成为黄土高原上的汉子，对着苍凉的山脊怒吼，回应他的，不会是山羊温柔的和声，只有飓风吹过的凄厉。

如若有一只羊，一只猫，一只狗，火星将不再孤独。

史密斯的爱犬死后，他再也承受不了孤独，选择了复仇，悲壮的死亡。

达蒙做着万全的准备，开始向着预定集合地点进发。他每行进一段距离，都要把太阳能板卸下来充电。有一个细节，当达蒙靠在车边酣睡，太空服内的探照灯因为渐暗的天色自动打开，达蒙惊醒的时候，太阳沉到了山的后面，给山脉镀上金色。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孤独跟随黑暗扑面而来。白天那些壮丽的山川可以是旅途的陪伴，是令人叹服的奇观。失去光明，它们统统变成了阴冷的怪兽，抽象的梦魇。压抑会让心脏爆裂，达蒙的多少个夜晚，注定无眠。

我一直坚持认为，把一本书反复读到随口说出某一章节的片段，和把一首歌听到通晓哪一个音符后如何转音，都是一种孤独。宇航员拥有超越我千倍的毅力，却面临着超越地球空间万倍的处境，这种不平衡的放大，让我对于那些敢于冲向太空的先行者有近乎谦卑的尊崇。隔着遥远的光年，当达蒙终于收到了地球人的讯息时，他激动的仰天长啸，双拳紧握。我想，不光是我，换做任何人，在此刻更多的可能是双膝跪地，涕泗横流。那是遥远故乡的声音啊，是我行将死于这让我重新选择一万次都可能不会到达的星球时，那一滴救命的圣水。影片用更加正能量的方式，用充满激情和幽默的表现手法，使观众在此时能够会心一笑，长舒一口气，而不是沉重的让影院里鸦雀无声，这并不是一种失败。既然生活对常人来说，并不一帆风顺，何不在两个小时的消遣时光里，增添一分好心情？

我一个人坐在影院里，随着达蒙的遭遇而喜怒哀乐。我在暮色四合的游乐园里，看着摩天轮开始闪烁，看着清冷的过山车，看着无人光顾的夹娃娃机，看着举目能够望到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可我又不是一个人，我坐在一大群人中间，和他们一起为达蒙豁达的幽默而欢笑，我悄悄跟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去玩大摆锤，坐过山车，看马戏团。人永远都是群居的动物，孤独也只是某个特定时刻心脏不甘寂寞时赌气般的剧烈抽搐。

抽搐只能是一瞬，不可以长久。

达蒙嶙峋的瘦骨和杂乱的胡须，显示了外力对于一个人身体的摧毁。而坚毅的精神和乐观的心态，足以去战胜一切尚在范围内的外在伤害。影片塑造了一个这样的英雄形象，强化了人类对抗孤独和绝望的能力。火星救援的侧重点，更多的是主角的顽强不屈，朋友的不离不弃，人性的光辉伟大。在全世界紧张的关注下，在达蒙的队友返回去拉住他的那一刻，从华盛顿到伦敦，从巴黎到北京，人们奔走相告。在宇宙面前，一个人，一个国家，甚至一个星球，都是渺小的。当我们战胜了其中的某一点，足以告慰平生。作为一部可以温暖人心的影片，这种想象和构思，情节和制作，都可谓大手笔。我的失望，也只是它并没有把令人恐惧的东西赤裸裸展示出来。我从来都喜欢喜剧收尾，谁都不是心灵的自虐狂。

很多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在宿舍，这样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就和达蒙的空间舱一样。从清晨到黄昏，平静的日子，不曾让我感到孤单。有一天我回到宿舍，一位舍友说他一个人坐了大半个小时，简直觉得无聊到爆。我只是笑他不懂其中的美妙。舍友们会有打不完的电话，约不完的饭局。他们可能更倾向于用语言和声音的方式联络朋友。我会和朋友聊天，从开始的多言到中途的提点，再到后面的沉默，任由语音开着各自在干各自的事情。这从不造成尴尬，而更感到一种温馨。有很多感慨，并不需要用多么详尽的语言去描述。有很多话语，不如一次温暖的沉默。

所以这依旧是一部值得一看的好电影。

因为有些孤独，不足为人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