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笔下的欧也尼.拉斯蒂涅与司汤达笔下的于连.索莱尔,都是动荡和机遇并存的时代里的青年野心家,他们的性格不同,结局也不同。
《高老头》是一部个人成长史,描写一个青年人如何认识到社会真相并投身其中的过程,与《红与黑》有所相通,有所不同,于连在《红与黑》中完成了他的使命,走向了断头台,拉斯蒂涅却在《高老头》中学到了飞黄腾达所需的所有核心技术,完成了精神的蜕变。他心中的某种东西伴随着剧终眼泪的干涸而枯萎,青年于连肉体死去,精神得到升华,而青年拉斯蒂涅肉体从此走向成功,但精神却死亡了。
所以两部作品都是描写青年的命运,拥有才华的和野心的青年在某种社会环境中,所最可能拥有的两种命运,一种是反抗、死亡;一种是屈服、成功(虽然最终的归宿都是通向死亡)。
于连的反抗性既明显又隐秘,实际上他时刻在妥协和屈服,以期得到他渴望已久的成功,当他身处自己厌恶蔑视的人群之中,遵守一切必要的社会准则和规律以上向前进时,他内心却时刻警惕并坚持自我,他的教育和精神成长实际在作品开始前已经完成,所缺乏的只是经验和成功,他是一个伪装的拿破仑,一个孤独的卢梭,在即将成功之际,他能把自己打扮成巴黎最时髦的花花公子而依然卓然独立,文中说他“一旦穿好,再也不去想他的衣着。”难能可贵。
于连在精神层面有卓绝之处。与其说他追求的是名利地位,不如说他追求的是平等、尊重、理想、个人价值的实现。现代资产阶级的核心价值观——“人道主义”,其另一面就是“个人主义”: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价值的,充分燃烧自己生命,不受压迫侮辱和侵犯。
拉斯蒂涅有所不同,他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的精神似乎未被启蒙过,只是还留有与生俱来的良知和传统宗教家庭的纯净情感的印记,他似乎从未考虑过于连的偶像,拿破仑和卢梭,仅仅是青年的清白已经使他在那样的环境中卓然独立了,他可爱而又危险,因为他是清白的,却有着沾染一切恶习的可能性,伏托冷被他吸引,鲍赛昂夫人无私帮助他,都是因此而起。他的良善表现在同情高老头与拒绝伏托冷之时,(于连似乎从未由此善行,他总是恶狠狠的瞧不起一切比他高和低的人)但这良善是天然的,未经思想的,未经考验的,没有理想守护,所以它特别容易被残酷的现实所抹去。
拉斯蒂涅似乎不是一个思想者,他未建立起独立的价值观,所以对于自我和社会没有批判意识,仅有家庭和社会传统赋予的一些基本道德和世俗法律观念。他对于上流社会有着本能的向往,自然而然的接受其价值观和行为准则。他轻易地就对鲍赛昂夫人诉苦,向纽沁跟夫人求爱,他自甘人下,只求跻身名利场。如果说于连的追求和野心有其理想主义因素存在,拉斯蒂涅的追求更物欲化,更赤裸裸的体现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和社会中人性堕落的现实。
在爱情表现中拉斯蒂涅与于连的区别可谓触目惊心:
于连在面对一个可能的情人之时,总是先想到自己,想到对方可能看不起自己,自卑和自尊交织在一起,使得他的情感根本无从自然生发,他无法被他人吸引,不会主动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他的任何举动和行为都必然伴随着“自我证实”这个意识过程。他要向世人,更是向他自己证明:他是不平凡的,值得尊敬的,不可小觑的。真正的爱情与这样一种强迫症般的自我认可欲是不可相容的,因为爱情要放弃自我,要卑微居下,于连是不甘心如此的。
而拉斯蒂涅却在鲍府中一眼看上了公认的美人儿雷斯多夫人,并对其心醉神迷,巴尔扎克对青年心中可能有的自我挣扎只字不提,对其后主人公与纽沁跟夫人的相互利用和勾搭中,也未见他有任何类似乎于连的自我意识,他不是一个敏感爱思之人,循着权势、金钱与情欲的气味而去,是一个果敢的行动者,是《哈姆雷特》中的雷欧提,而于连更像是遗落民间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