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花园

父亲的花园

父亲的花园

文|江燕

父亲从郑州出院回来的路上,就打电话给大妹:阳台上的绿萝可好,仙人掌可好,文竹可好……

大妹边修剪着手里的布料的边角儿,边爽朗地应答着父亲:好好好,长势不错,你就放心回来!

趴在茶几上写作业的侄儿听到了,大声嚷嚷:爷爷,爷爷,我给你的花儿浇水了,丁丁乖不乖……

大妹描述这情景的时候,是平静而温和的,又是笑里藏着泪的……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只是因为生病,终于能够休息休息。

记忆里的他,农忙时地里扒叉,农闲时小院里拾掇,还想方设法就着母亲的小菜园的缝隙,种植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花卉,指甲花,大丽花,太阳花,粉豆花,步步高,紫罗兰……

父亲,就像他护爱他的庄稼一样,疼惜着他的花草。

早春的清晨,父亲蹲在园子里,拿一把小铁铲,松土施肥,护理秧苗,一株株,一行行,抚摸了无数遍,株距行距,高矮胖瘦,他都做到心中有数,绝不慢怠。

秧苗渐长高,渐旺盛,父亲的笑容会渐渐铺张开,紫棠色的脸会红润许多。

父亲半蹲着,劳作着,惬意着,晨曦里的他是这小院里最美好的风景,多少年都不曾有所褪色,雕刻在易逝的时光里。

盛夏的黄昏,小院里花香四溢,父亲在附近的坑塘里打了水,满满的两桶挑回来,用水瓢一瓢一瓢地,浇菜,也浇花。

日光,总是黄黄的,淡淡的,有种不确定。父亲的身影晃来晃去,恍惚的很。

菜和花有时也会遮掩了他,儿时的我们又是那样的怯弱,父亲是我们的唯一信赖。除非他是清晰的,我们方得以安心。

父亲浇着园子,母亲做着晚饭,柿树下,青石板上,我们写功课,也玩耍,岁月静好。

不只是园子里有花,我家的小院墙群也爬满了刺玫花儿,像是月季,花开时节,满架芬芳,花朵娇小而繁密,花期又长,一年能开半年多,更难得的是它们只需偶尔浇灌浇灌,打掐打掐,父亲很是有成就感。

我师专毕业回来上班的第二年,弟弟和弟媳要进城做生意,父亲和母亲丢下农活儿客居杭州,家里的园子一度荒芜。

父亲和邻村的宏叔工地上做些小活,母亲在一些大型小区里给人做卫生,早出晚归的父亲却总能在工地上拾捡回一些盆栽的花花草草,所以小出租屋里那些废旧的盆盆罐罐,父亲挤时间敲打敲打都做了花盆。

有些花草快要枯萎了,父亲一心一意地伺候,硬是叫它们活泛起来,枝叶舒展开来。

有年寒假,我带女儿去杭州看望父亲母亲,住了有月余。

临近过年,天出奇的冷,飘起小雪,我们蜷缩在小屋内,炉火烧得旺旺的。

父亲极细心,把他的花草一律套上了塑料袋,以防冻坏。

不知道父亲从哪里得到一株金佛手,据说是金华佛手,很是名贵。父亲特别怜爱,冒着风雪跑了大老远的路,从花木市场上淘来了一个旧的大瓦盆,还有一大包营养土,室外温度低,栽种好就把它搁置到了小屋里,距离小煤炉近些。

本来就狭小的出租屋愈发的局促,我们吃饭时只好把折叠的小桌摆放到床上面,女儿撅着小嘴,埋怨外公娇贵花草。

父亲说花草不只是观赏的,它们也有灵性,你待它们好,它们会感受得到。

父亲说这话时是安静的,愉悦的,但也是坚定的。

女儿瞬间红了脸,低了头,突然间举起筷子连连给外公外婆加菜:吃菜,吃菜,真好吃,真好吃……

雪四五天后就停了,多日不见的阳光朗照过来,女儿帮着外公把花草搬挪到室外叫它们享受温暖。

冬阳里,女儿的笑脸是生动的,叫我觉得欢喜。

父亲是一个艰难岁月里能够从容制造浪漫和惊喜的人,跟着父亲她从来不后悔。母亲曾说过。

杭州回来,没几年光景,村子拆迁,老屋顷刻间被推倒,园子被毁掉,花木一片狼藉,父亲母亲不忍心观看,躲得远远的。

后来,有邻居跟父亲说起这事,父亲瞬间不再有言语,继而把手中的烟头掐灭,狠狠地踩在了脚底,接连几天几乎不吃不喝,母亲怎么劝也不行……也许,就是在这时,父亲的病根已经种下……

前年,终于住上了新房,父亲和母亲骑了三轮车,又从花木市场推回一大车花花草草,摆满了阳台和客厅,角角落落……

想着,父亲会开心起来……

去年秋天,父亲可是突然生病,甚至于他病着,病的很重,却还是一刻不忘他的花草,不忘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父亲在医院,在病榻上,总是忍着痛,微笑着,他对我们说:无论什么境遇,只要是活着,就得好好地活,像花草一样,努力向阳,向善,向美。

尽管,父亲识字不多,这一辈子,就和泥土,庄稼,花草打交道,却能给与我们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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