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东晋时期,一个世家的公子,年幼时受父母之命,与祝英台定下婚约。
祝英台为梁山伯殉情身死后,他上报朝廷,以节烈之名为祝英台下葬……
一世痴情,未得回应,换来的却是后世人在唏嘘梁祝爱情时,那一句句、一声声的咒骂。一首《梁祝》流传古今,在悠悠琴韵下,又有谁知,他才是祝英台名正言顺的夫,婚姻不等同与爱情,若要分个先来后到,梁山伯才是最后的迟到者。
英台辞世,已过去了整八年,八年间风风雨雨,她与梁山伯坟茔的青草,如今怕是很高了。今日又逢忌日,我想这么多年的爱恨纠葛,是时候该放下了。
那一天我携一壶酒,坐在她二人的坟茔前,纸灰化作白蝴蝶。
可能是触景生情吧,曾经我最不愿触碰的记忆,恰如翻江倒海般,涌入眼幕。
(一)
你相信缘分么?
二十年前,我还是个孩子时,我相信。
我记得,二十年前的春天,祝伯母带着年幼的你来我家祝寿,那时候你一袭粉裳,素颜姣好,提着长长的裙摆去扑落在庭院里牡丹上的蝴蝶,娘与我正站在檐廊下应酬,我的视线竟没来由的瞥向了你,或许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你回眸一望,还未等我起身过去时,便收回了目光。
娘顺着我视线望去,笑着告诉我:她便是你未来将要过门的妻子。
那时我并不知道,娘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很有趣,一点都没有士族女儿家的做派,对上我的目光时,非但未有一丝慌乱,还镇定自若的翩然离去。
我噙着苦笑,抚了抚坟茔上的黄土,我想只怕我那时候开始,就算是喜欢你了吧。
老人曾言:在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可我不信命,就算是信,也是他梁山伯求不得,可为什么明明与你系同心结的人是我,你却偏偏和他躺在一起!
而我呢?
生不可同席,死亦不能同寝。
(二)
寿宴一别,已过三年,我曾邂逅无数女子,美艳的,清丽的,却独独是你,时常停驻于我梦中,明明已是三年未见,而我却愈发将你的样貌记在心尖,从未相忘。
我时常问自己为什么总会想起,那个与自己仅有一面之缘的人,那时我不懂,想着许是订了亲的缘故,换做旁人也是一样的,如今想想才明白,那时自己便早已相思入了骨。
长大真不需要多少年,似乎只是一夜之间,再见你时已是千娇百媚的少女。
三月三日丽人行,我也在湖畔亭遇见了我的丽人。
你如一往昔,对我总如一块冰雕般不言不笑,我自认为我并不是一个对女子极为热忱的人,但独独对你,我总是舍下这张脸,满目春风的赔笑。
三番五次后,就连跟惯我的小厮,也时常在背后议论,若是哪天祝姑娘进了门,我们家公子岂不是要被吃得死死的?
我一向不喜欢奴才在背后嚼舌根,可每每听到这话,我这一肚子的火,就如泄了气的皮球,登时杳然无踪了。
(三)
爹说,我年岁已至,该是时候拜师求学了。
我心里挂念着英台,并不想远游求学。
爹说,待我学成归来,他便去祝府,商议我的婚事。我大喜过望,当即便跪下叩头拜别父母,打算第二日便动身去杭州求学。
马车雇好了,包袱收拾好了,就在马车刚刚驶出城时,我掀开车帘,抢下小厮手里的缰绳,我看着刚刚破晓的天,突然很想见一见英台,哪怕是远远望她一眼,也好。
外出求学,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我将心里的话,念了一遍又一遍,我想以未来丈夫的名义,告诉她,我不会让她等的太久。
听说杭州的灵隐寺香火很盛,这次前去杭州求学,我想等哪天休沐,前去寺里求一求成婚的日子。
从城门口到祝府,我寻思了一路的话,等到了门口时,我才意识到,竟不知开口该讲些什么?
我轻轻叩门,祝伯父得知我来意后,告知我英台病了,见不了外客,我心急如焚,竟开始语无伦次,最后还是小厮在我的茶杯里下了药,我才离开的祝府。
待我彻底醒来,马车早已驶出了城,望向建安方向,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快些完成学业,因为,一个女子最美好的时光,我不想让她在等待中度过,所以我耽误不起。
惠风和畅,莺啼鸟鸣。
英台,待我学成归来,十里红妆娶你可好?
(四)
六月的杭州正是好风景,我辞退车夫,准备步行至书院,轻风拂来,吹拽着我的袖袂,飒飒作响。
许是刚下了一阵小雨,杭州的街面有些湿,我与小厮逛着螺市街,突然瞧见摊面上摆着一粉色的珠花,我拿起来仔细端详,在我的记忆里,两次见她都身着粉衫,也不知道这个样式她是否会喜欢?
想起她,我的嘴角微微泛出笑意。
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一黄衫女子,她打量着我手里的珠花,笑问我:是否已有了心上人?
我亦笑着回答:我已有未婚妻子。
黄衫女子讪笑着离去。
我想,何为倾城?我只倾心为你,你便是我的倾城绝色,而我何其幸运,我的倾城色,便是我的妻——祝英台。
(五)
我从未想过,离开建安后再见英台,会是在杭州的书院里。
她一袭青衫,头戴子衿,一副书生模样,我竟欢喜的不能自己,天真的以为她是舍不得我,乔装改扮随我同来杭州。
我刚要上前与她相认,却被一蓝衫男子抢先了一步,他为她斟茶,她与他畅聊,她的眸子如曜石一样黑亮,里面倒映的男子,却不是我。
她并没有发现我,就好像这世间,从未有过我这个人一般,而我好似一个局外人,在一旁看着一幅无限风华的画,在这幅名为爱情的画里,她并没有给我预留位置,哪怕我是她的名义上的夫。
后来,我才得知,那日我离开建安时,曾去祝府拜谒,英台的病是为了外出求学装的,而我却急的自乱阵脚。
我拿出那只粉色的珠花,轻轻婆娑着,然后将它扔进了西湖。
男人的心里要藏多少隐痛,也惟有自己知道,我对着她的微笑,尽管她对我冷漠又疏离,如同情花的刺,已经入了骨髓,经魂处,不容细数,全是伤痕。
(六)
花开花落,年复一年,三年求学期满,梁山伯至始至终没有认出英台的女儿身。
其实,并不是梁山伯木讷,而是在那时,还没有哪个女子敢如此离经叛道,在千万年的儒学教育中,男子的意识里,就从未有过女扮男装这个词,更别说是英台这个活生生的人了。
他们十八里相送时,我早已赶回了建安家中,那时寒冬料峭,我走过的路边都是凄寒,它不懂红尘情愿,毫不留情地,铺满了整个冬天,将我的一颗心冻得冰凉。
父母见我学成而归都欣喜不已,唯有我自己知道,这三年我都是以何样的心情度过!
自己心爱的女子,与他人同塌而眠三年,尽管是为了求学,尽管梁山伯是正人君子,尽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马文才还一心只恋她祝英台一人,她这颗万年冰封的心,是否会为我感动这一回呢?
可是,我发现我错了!
我越是坚定不移的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越是拉远我与她的距离。
也许,她此刻正巴不得我去祝家退婚,成全她与梁山伯!
可是,为什么?!
我对她的感情,丝毫不必他梁山伯少,可是感情上的事,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人生八苦里最痛苦的,莫过于爱别离与求不得……
只是后来,我没想到,我的锲而不舍,竟成了另一个悲剧的开端。
(七)
祝家知道英台与山伯的事,自知理亏的祝伯父亲自登门致歉,依照我父的意思这亲事本是该退的。
我怀着大爱无疆的心情,告诉祝伯父,如果英台愿意嫁,我还是会接纳她,父母都说我深明大义,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不想放弃,与她最后的一点纠葛罢了。
只是我未曾想过,梁山伯会因此丧了命,而我也明白,此事一出,我与英台此生是不可能了。她恨我,她认为是我逼死了她的情郎,此时,我除了苦笑,又能如何呢?
十里红妆的路,你弃而不见,绣好了嫁裳,却散了柔肠,你在出嫁的那一晚,飘成了尘世的遗忘,孤魂万里,你选择了独赴死亡的盛宴,如美丽的粉蝶,荒凉了我的惦念,从此梁祝绝响里,我成了十恶不赦的介入者。
可是,这千万年,谁又能读懂我的悲伤?
尾声
你离开八年后,这是我第二次踏足这里,第一次是你化蝶离去,而这次是你的八年祭,我带来了一壶好酒足以疗慰风尘。
我仰头喝了一口,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在记恨我,误了你的姻缘?
自你去后,我便断了娶妻的想法。
对你,我也是恨的!恨你,在年少时,为何不能在我面前多多驻足一刻;恨你,在书院时,为何不能在我面前多多柔软一下;恨你,为何身负婚约,却歆慕上了别人……
我将一壶酒尽数散在了地上,长叹了一声,道:“愿今生来世,从未遇见…..”
远处枯枝上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一个白衣男子踏月离去,月华散落在他身上,不染纤尘。
奈何情深,缘浅……
未几,马文才逝世。
奈何情深,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