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住在澳洲师父一个好朋友开的农场里。
每天逗个狗,骑个马,生活好像一下子变得平淡安逸。
刚到的时候,他有点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好像是感冒了,鼻子塞的,大概嗓子也是哑的。他只觉得有点疼,可听不到,他也不甚清楚。
农场住着几个长住的帮工,房子里马棚不远。方便照料。他一个人住在稍远点的小别墅里。独自一人的晚上,夜幕掩住了光,站在窗前举目望去,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就像是自己渐渐沉下去的心一样。他自己也很是迷茫。
耳朵治不好,自己就再也听不到声音了。他突然想念一个声音。一个在他之前的人生里,除了自己以外,听到最多的声音。没有多清亮的嗓子,唱戏的天赋算是被老天爷给忘了的。这倒是没什么可嫌弃的,毕竟自己的声音也没多好听。就这么一把嗓子,在他失去听的能力之后,是他最想念的。他在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中睡去,睡着前一刻,甚至有一瞬在想,或许就这样永远睡下去,也不错。
第二天,张九龄还是在斜进房的阳光里醒来。他从听不到声音以后,就习惯不关窗帘睡觉了,至少,还有阳光,能叫醒他。他起床洗漱,整理房间。把自己和这个临时的小家都捯饬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然后出门去马棚。按照他的内心计划,今天该去看马了。他前几天看中了一匹马,高大雪白,跑起来像一朵急行的云彩。他很喜欢那匹马。可那匹马的性子有点差,总是不让他接近。他便拿着那马儿喜欢的草料,一天天的去贿赂它,企图它能放下戒心,让自己能摸一摸。
刚巧赶上牧马的日子,一大早马都出了棚,在外面撒欢。九龄跟过去,那匹白马就跑开。总的来说,一个上午加半个下午的时间,他们一人一马,一追一跑的,竟然玩得很是和谐。晚些时候,马都被赶回马棚了。九龄不知道是因为今天它们都被喂过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他拿着草料去讨好那匹马的时候,它也没什么反应。
眼看着太阳又要落山了。又是一天就这样过去。闲暇时候就会升腾起来的挫败感一下子席卷他整个人。他倚着木质的隔断门,慢慢的滑在地上,然后开口说着什么。说得累了,就倚在那里睡着了。
王九龙进到马棚里,找到九龄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心心念念的师哥像个被孩子抛弃的旧娃娃,跌落在某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满脸满身都透漏着“破败”“绝望”这两个词。
找到九龄的兴奋和激动,被这一幕推扫干净,只留下他说不清楚的疼痛,填满了整个心绪。
九龙走过去,蹲下身子。明知他听不到,还是轻轻的唤:“师哥,我来了。”
意料之中的,他睡着,没有反应。九龙抬手把他手里的草料拿开,大概是这些动静他感受到了,眼睫微颤抖,睁开眼睛来。他看着九龙背对着夕阳的光,周身被附上一层橘色温柔的轮廓。自己一直没意识到的,内心里黑暗冷寂的空洞,就这样在慢慢填充着。
“楠楠,我又梦见你了。”九龄用手指在那张白净的脸上轻轻摩挲。像是怕戳破了这美好的梦境,被打入凄惨的现实。他的指尖都带着怜爱的轻颤。他是开口说出这句话的。声音沙哑着,缓慢的,咬每一个字都像是倾注了全身的力气。
九龙忍着泪,执起快要从自己脸颊滑下去的手,将手指覆在自己的唇上,说:“不是做梦,我在。”
他感觉到被包裹在自己手心的那只手触电一般的想要抽回去。他于是用了些力气按着,接着说:“我来了,你的楠楠,来接你回家。”
他松开那只手,任它从唇到鼻,由眼到额,一点点的轻触。
然后,他看到九龄哭了。
其实在台上,他看到过太多次九龄哭。有时候是假装掩面使坏,有时候是为了逗笑大家,有时候就为了剧情做样子。可是,就这样的满目悲痛的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的场景,他第一次见。每一滴眼泪都像是灼人的岩浆,在他心上溅起一个又一个焦黑的伤痕。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抱着九龄,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一遍又一遍,就算他听不到,好像只要自己说了,就会好过一些。
他们谁也没有问,也没人解释。
九龙给师父打电话,请了个没有尽头的假,安心的跟九龄一起入住这个农场。
他不给九龄写字的机会,非要缠着他说话。就算是荒腔走板,就算是鸡同鸭讲。他拉着九龄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上,感受口型的改变,一字一句的说话。也会让九龄的手心贴着自己的喉结,感觉说话时那里震动的幅度。
他让九龄拿着八角鼓,自己曲指在鼓面上敲,八角鼓的鼓面震动,发出好听的声响。他递给九龄他的快板,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甩开,又拉回来。竹板润滑微凉的面滑过,夹住手指。
他在窗口挂一串风铃,打开窗户,看风吹过时,风铃晃动的样子。用所有他想得到的东西去告诉九龄,声音不单能听到,也能看到。
直到他发现,九龄总是看着他。在他说话的时候,扫地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玩游戏的时候……九龄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脸上。
“怎么了?”他转过头去看。
“我,听,得,到,你。”九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
九龙一愣,惊喜就马上溢满:“你….”
谁知,九龄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听不到世界,但我听到了你。”
两人一起在澳洲待了半个月后,决定回国了。这是九龄提议的。
九龙回到德云社登台演出。没有新的搭档,自己说单口。每次上台的时候,九龄就在台下他一眼就看得到的地方。他说道得意的包袱会习惯性的去看九龄,就能看到九龄笑着或鼓掌,或是向他竖起大拇指。他一度觉得是不是九龄的听力恢复了些,才能这么配合默契的给他回应。可后来发现,九龄的确听不到。大家的笑闹,观众的搭茬,九龄都听不到。只有自己说话时,他像是听到了一样,做着回应。
每到这时,他就想起九龄在澳洲说过,能听到自己。
又是一天结束演出,九龄在一旁的台阶上等他给粉丝们签名。笑眯眯的看着,一点也不急不躁。粉丝很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九龄就慢慢的,一点点退后,让出地方来。
九龙会在签名的间隔抬头找九龄的位置,看到他后,安心的低头继续。
突然他抬头的时候,没看到九龄,心里一慌,不管不顾的扒开面前的粉丝,往他最后看到九龄的方向挤去。突然的骚动,后面的粉丝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前面的人倒退着挤开。原本还算有秩序的场面一下子慌乱起来。
“啊,九龄….”后面一个粉丝的尖叫刺痛了九龙的神经。他急的大吼,才在人让出的路中冲过去,看九龄坐在地上,扶着后脑勺。
“怎么了?怎么回事?”九龙急着问,又要看九龄的后脑,慌得九龄一个字都没看到。
把九龙的脸转过去,和自己面对面后,九龄咬出一个字:“说。”
“你怎么了?”九龙红着眼问。
“系鞋带。碰一下,摔倒。”九龄指指自己的后脑勺:“磕了。”
九龙先扒开他的手,倒是没有流血,却起了好大一个包。自己不敢碰,只好再转回去,看着他问:“疼不疼?”
“疼。”九龄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有点晕。”
硬被九龙拖着去医院这件事,让九龄觉得自己很脆弱。但是他不说。如果去医院能让九龙感到安心,那就去吧。
而且,的确这事比九龄自己想的严重那么一点点。
因为后脑肿起一个包,九龄还有点头晕,不得不做了全面检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九龄要留院观察一夜。
九龙很自责。他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九龄,让他摔倒,以至于要住院这么严重。
九龄也挺自责。他觉得自己也太没用了,就摔一下而已,已经弱到要住院的地步。
夜已经深了,俩人谁也不说话。九龄躺在病床上,九龙躺在陪护床。在一片奇怪的低气压静谧中,两人都睡着了。
医院的陪护床对九龙来说太短了点,他睡的很不舒服,所以天亮后,醒得也更早一些。反倒是九龄,也不知是因为头晕还是别的什么,睡得还挺安稳。
九龙都把早餐买回来了,他还睡得正香。
“小小的人儿啊,不想起床啊,每天都要我来叫啊~”九龙哼着十三香的小调,唱九龄不起床的事,一边唱一边乐。
“难听死了,你好烦啊……”床上的九龄没睁眼,沙哑着嗓子嫌弃。把被子拽上去,蒙上头,企图能隔绝九龙的魔音穿耳。
“你还嫌我唱的难听,你听听你嗓子都什么音儿……张九龄!”九龙话说到后面基本是尖叫了。
“干嘛,你叫什么叫,烦不烦啊?”九龄躲在被子里吼。
“张九龄,九龄,师哥……”九龙连声叫着,就上前去扯九龄的被子:“你出来,师哥……”
“好了,好了,起……我起来还不行么?”九龄坐起身子,顶着一头乱哄哄的头发,满脸仇大苦深。一睁眼,就看到九龙惊喜的那张脸都快贴在自己脸上了。
“你离这么近干嘛?怪吓人的!”
“黑儿子!!!”九龙大声叫。
“白儿子!太久没挨打了是不是?这么大声儿,是想吓死谁?”
“我不想吓谁……”九龙跌坐在床边:“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是不是真的能听到了。师哥……”
九龄一愣。
恢复了听力的九龄很快回到了相声的舞台,也快速的回到了大众视野中。并且因为这次失聪到恢复的过程有些离奇,他的人气在短时间内升高,一度超过了九龙。
有个网站来采访,其中一个随队的小记者抢着问九龄:“九龄,人气如果持续上长的话,会不会考虑换搭档,或者是独自接商演?”
“这位记者朋友,平常不听相声吧?”九龄拍拍身边九龙的手,笑着开口:“如果您听我们的相声,就应该知道,对口相声就是两个人来说。这个呢,我们都爱说是亲搭档。亲搭档干活更自在。相互间有默契,知根知底,翻包袱还是接气口,那都不用商量的。九龙是我的亲搭档,比谁都适合我的搭档。”
九龙站在九龄身边,露出标准的旺仔笑,一声不吭的看着自己的亲搭档是怎么护着自己的。已经被两人背到身后的手,十指交错,握在一起。
玫瑰园书房。
桃儿师父拿着笔在写字,头都不抬,鼻子里哼出个气音问:“还让不让给大楠找搭档了?”
“不让。”九龄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一步,把九龙比他大一号的身子挡在自己后面。
“要我说,换个吧。”谦儿大爷打门口进来,笑呵呵的插了句嘴。急的九龄侧着身子就把九龙往自己怀里拽:“不换不换。”
那护犊子的劲儿,逗笑了桃儿师父和谦儿大爷。
九龄看他们都笑够了,也沉下面容,肃声开口:“师父,大爷。不到两个月。我几乎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知道谁对我好,谁是虚情假意。”
也转身,牵着九龙的手,把人拉过去并肩站着,说:“在我失去所有声音的时候,大楠找到我,教我用心去听。那时候,我听不到世界的时候,只能听到他。他说出口,和没说出口的,我都听得到。这么一个特别的人,我怎么会再放手?师父,您当我之前是犯浑,以后,再也不会提这件事了。”
九龙反手就紧紧抓住那个拉着他的手,扬起一张比阳光还灿烂的笑脸,对九龄说:“舅舅不会把咱俩分开的。他们都知道,我最喜欢你了,别人都不行。”
谦儿大爷刚走到桃儿师父身边,听见这句,顿下步子,转身,一脸疑惑:“上回你还说你爱死我了呢!”罢了,倚着桃儿的肩头假哭:“这帮长得好看的小孩儿,都是大猪蹄子……”
九龙:“大爷….”
九龄:“谦儿大爷!”
桃儿师父:“师哥?”
作者君:“???”